沈陌本來是背對著拱門坐著的，但是，當她意識到自己每隔幾秒鐘就扭頭看看門口有沒有邵揚的身影時，她終于明智地和別人調換了位置。
    她沒有選擇正對著門口的位置，總覺得太殷切了也不合適。
    此刻，她舒展地窩在沙發里，眼角的余光剛好可以瞥到是否有人來找她。
    六七個中國人圍坐在一個卡座旁邊，卡座中間的臺子上擺放著一大瓶杰克丹尼的威士忌，以及用來兌酒的雪碧和冰塊。
    真心話大冒險的游戲規則沈陌再熟悉不過，她和大家互相認識了一下，很快就融入到游戲當中。
    不過，熟悉規則的人不一定運氣夠好，沈陌就是典型的例子。
    第一輪，輸的是她。
    a問：“你有沒有男朋友？”
    她瞥了一眼門口，又看了一眼對面的葉遠聲，答道：“沒有。”
    第二輪，輸的又是她。
    b問：“你喜歡的人在不在這家酒吧里？”
    沈陌勉強忍住再次看向門口的沖動，喝掉了半杯混著雪碧的威士忌，跳過了這個問題。
    第三輪終于罰到了她旁邊的姑娘，但緊接著，第四輪，第五輪，第六輪……
    總之，沒出一刻鐘，沈陌就憑著她強大的霉運，徹底喝成了頭重腳輕的醉鬼。
    十輪結束時，葉遠聲扶住東倒西歪的沈陌，說道：“她喝多了，讓她到旁邊休息一下?！?br/>     可是別說旁人同不同意，就連沈陌自己都不同意。
    她大概是被酒精沖昏了腦子，膽子也跟著大了起來。
    “我沒事兒，繼續繼續！下一輪開始，我不喝酒就是了……”她頓了頓，用手按了按鈍痛的太陽穴，又豪氣萬千地繼續說道，“不就是真心話么？嗤，還真沒有我沈陌不敢說的真心話！再不濟，大冒險也隨你們怎么玩兒！”
    結果就是，頗有江湖氣概的沈陌女俠一次又一次落入他人之手，然后——
    “你喜歡葉遠聲嗎？”
    “看樣子不是，難道是……邵揚？”
    “這一輪大冒險吧，親一下你喜歡的人的耳朵！”
    沈陌無語問蒼天：“……”這是逮住她一個弱女子直接玩兒死的節奏??？！
    親耳朵，親誰的耳朵??？沈陌犯了難。
    雖說近在眼前有個葉遠聲，可平心而論，遠聲已經不是她現在“喜歡的人”了。那么，遠在天邊還有個邵揚，可不得不說，她是真的沒那個膽子再一次借著耍酒瘋的機會去親吻自家師父了！
    糾結之中，旁邊幾個人已經開始起哄。
    沈陌揉了揉已經一團亂的頭發，豁然站起身來，走到葉遠聲旁邊，暗自下決心就耍賴這么一次，碰一下這位初戀前男友就算交差了！
    她的嘴唇靠近葉遠聲的耳朵，一觸就走，說是敷衍了事也不為過。
    可誰能料到就在這時，邵揚的身影好巧不巧地撞進了她的余光里……
    沈陌倏地和葉遠聲拉開了距離，然而再回頭看向拱門的方向，已經不見了邵揚的蹤影。
    “對不起，我得過去找我師父說點事情。你們繼續玩兒吧，先不用等我了?！鄙蚰耙贿呎f著，一邊急急地起身離開，只留了個背影給葉遠聲，給那些無關緊要的旁人。
    邵揚沒有走遠，就坐在吧臺旁邊，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從拱門的方向走過來。
    沈陌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囁嚅地叫了聲：“師父……”
    “我越說讓你乖乖在這坐著等我，越上房揭瓦跑去跟人拼酒？”邵揚冷著臉質問她道，“沈陌，你現在算是翅膀長硬了，有能耐有主意有出息了，是吧？！”
    “不是，我不是故意要……”她自己也覺得無從辯解，支吾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末了長嘆一聲，悶悶地說，“師父，我就是心情不大好，想喝點兒酒解解愁，又不愿意一個人悶著頭喝，怕會越喝越心煩……”
    “不就是個前男友么，而且都過去好幾年了，你至不至于一看到他就給自己添堵啊？”邵揚的語氣不大好，頗有些恨其不爭的意思，“兩條腿的男人多了去了，我告訴你啊沈陌，你要是非得選擇在葉遠聲這一棵樹上吊死，那么別說是我，就算是換了天皇老子來，也救不了你！”
    沈陌被邵揚“勸慰”得簡直哭笑不得。
    她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只覺得他們師徒倆之間的頻道完全沒在同一個次元啊……
    本來邵揚就以為她心里惦記著葉遠聲，還誤把自家師父當成了前男友，結果剛才真心話大冒險時，她唯一一次弄虛作假地湊過去親了一下葉遠聲，又被邵揚給親眼撞見了。
    這回他們之間的誤會可真的是越鬧越大了。
    “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樣子！”沈陌搖了搖頭，嘆息道，“怎么給你說才好呢……”
    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想對邵揚訴說心聲，可惜，他卻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你和葉遠聲之間的感情血淚史，用不著講給我聽，而且我也沒興趣聽?！鄙蹞P移開視線沒有再看她，公事公辦地說道，“我只不過是帶你來出差，現在看來也不指望你能長什么知識了。你只要別在工作方面給我捅出什么簍子就行，至于其他的事情，你自己看著處理吧?！?br/>     沈陌垂下眼眸，低低地“哦”了一聲，就不再做聲了。
    隔了半晌，她調整好情緒，語氣如常地對邵揚說：“師父，我不會再胡鬧了，你放心吧?！?br/>     沈陌想，只要再努力一點，她就可以好好地管住自己的心，不要再奢望與邵揚有關的種種。
    那樣的話，她應該就不會再做出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了。
    離開cherry酒吧時，已經是夜里十一點半。
    即便是蘇黎世這樣的高緯度地帶，在這個時間，天邊的最后一抹云霞也已經褪去了繽紛的色彩，呈現出一種緩和而濃重的暗色。
    夜晚的蘇黎世湖畔，清風拂過沈陌泛著嫣紅的面頰，像是一雙溫柔的手，一點點慰藉著她那顆被烈酒彌漫過的心臟。
    邵揚走在她的斜前方，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三尺，可不知為什么，沈陌卻覺得離他很遠很遠。
    走了一陣子，邵揚放緩腳步，回頭看著她說：“這個時間我估計找不到游艇了?！?br/>     “那怎么辦？”
    “二選一，繞著湖邊走回去，或者打車。”
    “那……走走吧。”
    邵揚挑了挑眉，半開玩笑地反問：“你確定你說的不是醉話？蘇黎世湖可不是你家門口的人造小水坑?！?br/>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踢著路面上的碎石子，答道：“確定，不是醉話。吹了這么半天的夜風，早就醒了?！?br/>     “那就走吧。要是走不動了就別逞強，你自覺認慫的話，我還可以考慮請你打車回去?！?br/>     沈陌笑著點了點頭，快走幾步跟上了邵揚的步伐，與他并肩而行，任憑夜色將他們籠罩在同樣的靜謐之中。
    起初，他們都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沈陌沒話找話地問道：“師父，剛才在酒吧里，我看你時不時和那些人聊一陣子，都聊什么了？”
    他言簡意賅地回答說：“談成了幾單生意?！?br/>     “……談生意？”沈陌不解地反問，“首席設計師難道還要兼管銷售部的工作？”
    “反正閑著也是無聊，冷場了面子上也掛不住。”邵揚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跟自家徒弟吐槽道，“你大概也看得出來，在場的那些人里，沒幾個是真的明白香水設計的。要是不跟他們談商業，那就真沒什么別的可談了。”
    沈陌側過頭，看了看邵揚的側臉，不知怎么就說了一句：“我懂香水設計??！師父，以后你都有我和你聊設計了?！?br/>     邵揚扭頭對上她的視線，頓時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沈陌，你到底是哪里來的自信？居然覺得自己‘懂香水設計’?！?br/>     “呃……雖然我剛入行沒多久，懂的不是很多，但也不能算是一竅不通吧？”沈陌一旦腦子清醒了，狗腿的勁兒就又上來了，“都說‘名師出高徒’，我好歹是perfumegenius的徒弟，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邵揚笑著搖了搖頭，分明是一副“孺子太過自信，簡直不可教也”的神情。
    沈陌本來想隨便找點什么設計相關的話題和他聊聊，可是見他也沒這個興致，便就作罷了。
    她又恢復了沉默，陪著他一路繞湖走著，仿佛有用不完的勁頭。
    沈陌想，如果可以就這么一直走到天亮，其實也是件不錯的事兒，哪怕會覺得疲倦，但更多的，應該還是籠于心中的那份安然，以及一點點微酸的甜蜜。
    屬于邵揚的氣息縈繞在她的周圍，與此同來的，還有他不著痕跡的關心。
    “沈陌，走累了么？”
    “不累?！?br/>     “累了就打車回去?！?br/>     “不累。”
    邵揚笑道：“你這是自動回復么？”
    “才不是自動回復，”沈陌也跟著笑起來，“師父，我們再多走一會兒，好不好？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夠啊，蘇黎世的夜色……”還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