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句古話常說“熟人好辦事兒”,像沈陌和葉遠聲這么“熟”的人,談起合同來幾乎是完全暢通無障礙。
不出一刻鐘的時間,他們就打印好了協議書,紛紛簽了字。
葉遠聲按照邵揚給定的產品和數量,采購了一批stellar的招牌產品,其中也包括邵揚親手設計的幾款明星香水。
沈陌拿著簽好的合同和葉遠聲道別,在他的注目禮中,毅然決然往邵揚那邊走去,從始至終沒有再回頭看葉遠聲一眼。
午宴過后,各大香水供應商紛紛為簽訂合作協議的采購方提供香水樣品。
葉遠聲作為stellar合作伙伴的采購代表,也從邵揚這里拿走了不少的小樣和中樣,還有一部分尚未拆封的全新品,零零總總加起來大概30多瓶。
沈陌和邵揚一起發完了香水樣品,正準備隨他一起離開會場,就聽得葉遠聲從身后叫住了她。
“沈陌!”葉遠聲快走幾步到她身旁,有些急促地說,“你等一等再走,好嗎?我有樣東西想送給你。”
邵揚又一次十分自覺地給他們騰出了地方:“你們聊,沈陌,我先去門口等你,有什么事就打我手機。”
“你別走啊!師父?!師父……”沈陌召喚“師父的保護”再一次未遂,免不了氣得牙癢癢,望著邵揚漸遠的挺拔背影,咬牙切齒地嘀咕著,“我說邵揚,你到底是我師父還是我冤家啊……”
“沈陌,我不是有意要你為難。”葉遠聲輕聲說著,將手里的香水遞到了沈陌面前,“這瓶香水我拿來借花獻佛,希望你能收下。”
沈陌視線落在香水盒子上,stellar的招牌logo下方,印著優雅唯美的燙金花體英文——forget(遺忘)。
這款名為“遺忘”的香水,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事實上,早在三年前,沈陌初初進入香水行業,憑著一顆新奇而虔誠的心,親眼見證了這款香水的誕生。
它出自邵揚之手,被譽為近五年來最富有靈性的香水。
“遺忘,遺忘……”沈陌反復呢喃著它的名字,仿佛在追憶初識香水的那段虔誠歲月。
在她心懷感慨的同時,葉遠聲也感觸萬千,只不過和沈陌完全沒在同一個頻道上。
他的語氣里帶著淡淡的憂傷,對她說道:“沈陌,這瓶‘遺忘’,大概就是我們之間的結局了。我沒別的奢求,只盼著你以后能過得幸福,你能明白嗎?”
她這才抬眸看他,思量著他方才所說的話,柔聲說:“嗯,我會努力讓自己幸福的。你也好好生活,好好待她。”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其實也就離寒暄不遠了。而她其實不愿意與他做多寒暄。
“遠聲,我師父還在等我,我得趕緊過去了。”她有些局促地與他道別,“以后有機會再見吧,你多保重。”
他也沒再多言,只說:“好,那你快去忙吧……”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成為了他們久別重逢的結局。
沈陌轉身往門外走著,邊走邊想——原來那些青春里的人和事,淡了就是真的淡了。
雖然昨天她還以為情愫濃得化不開,可是今天,當她勇敢地直面往事,原本朦朧模糊的濃淡深淺突然就變得清澈明晰起來,容不得她忽視,也容不得她妄想更多。
她的初戀少年,與手中的“遺忘”香水一起,將被封存于她的心底,安靜存放在往后那些起伏跌宕的時光里。
小跑到希爾頓酒店的門口時,沈陌遙遙地看到了邵揚的身影。
邵揚手中提著一個大大的塑料袋子,里面裝的是沒有送完的香水樣品。他低垂著頭,目光凝在門外虛無的一點,也不知在思考什么。逆著下午的陽光,他本就俊美的輪廓被渲染成美好的淺金色,更是迷人得不成樣子。
沈陌癡癡地望著他頎長的身影,一時竟愣了神,怔忪著伸出手,用指尖在半空中描繪他的樣子。
她忽然想起蘇打綠的那首《喜歡寂寞》,有句歌詞是這樣唱的——當時奮不顧身伸出我的手,看見了輪廓就當做宇宙。
是誰的輪廓,成為誰心中的宇宙?
沈陌兀自站在那里好半晌,直到邵揚偶然抬頭看見了她,沉聲喚她的名字,她才恍然回過神來,快步朝邵揚那邊走過去。
“走吧,抓緊時間回酒店,整理一下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邵揚本來是對她微笑著的,然而當視線落在她手中的香水上,他唇畔的笑容驀地就僵住了。
沈陌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手中的“遺忘”,有些不解地問:“怎么了,師父?”
“沒什么。”邵揚顯然不愿多說,于是調轉了視線,邁開大步就往大巴車的方向走,只催促她快一點跟上來。
沈陌乖順地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上了大巴,搖搖晃晃中,他們回到了湖畔的酒店。
邵揚沒有放她回去休息,而是直接把她拎到了他自己的房間里。
“沈陌,你把剩下的這些小樣分門別類整理好。”他坐在床沿,優哉游哉地給旁邊椅子上的沈陌安排著任務,“按照香型和系列來分類,然后數清楚每款香水的數量,列一個清單給我。”
可是回應他的,是三秒鐘的沉默,以及她后知后覺的反應。
“啊?什么清單?”她從神游中回過神來,沒底氣地問道,“那個,對不起啊……我剛剛好像走神了,能不能再說一遍?”
邵揚沒有立刻重復剛才的事情,也沒有質問她為什么不仔細聽他講話,只是意有所指地瞧了她一眼,問道:“你從拿到這瓶‘遺忘’開始,就一直在盯著它發呆。你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嗯?”
她垂著眼眸說:“我看到它,心里總覺得挺懷念的。”
他沉吟著反問:“真的那么放不下么?”
沈陌搖了搖頭,說道:“不是,你總以為我是放不下初戀,其實不是的。”
“那為什么?”
“……因為心里有夢。”
夢會移轉,會變換。
如今,沈陌深藏于心底的夢,已不再是昔日的夢里少年,而變成了另外一種渴求。
與邵揚有關的,一種近乎奢望的渴求。
可惜她說不出口,而他亦不知曉。
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自覺緘口,誰都沒有再提及關于“遺忘”的事。
事實上,邵揚不僅不提關于感情的事,就連生活的事也幾乎一字不提了。他儼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只和沈陌談工作,再無其他。
沈陌好幾次試著找些有趣的話題和他聊聊,得到的回應都是——沒有回應。
久而久之,她就有點麻木了,同時也免不了會有些失望。
與喜歡的人朝夕相處,卻不知怎么突然變成了很局促的關系,這令她覺得蘇黎世的時光變得難熬起來。
第三天的下午,沈陌一直沒有主動開口和邵揚講話。與其說是賭氣,不如說是她想一個人靜一下。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邵揚買了當地的炸豬排給她。
沈陌從他手里接過冒著騰騰熱氣的紙袋子,抬頭望一眼街邊的歐式建筑,一句徘徊在心底好幾天的話語忽然就不受控制,脫口而出。
“師父,我想回國了。”既然話一出口,沈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如果接下來你還有其他的安排,能不能放我一個人先走?在這邊生活,真的挺煎熬的……”
邵揚看著她的眼睛,低聲問道:“為什么覺得煎熬?”
這大概是最近這幾天里,他唯一一次關心除了工作以外的事情,唯一一次關心她。
沈陌錯開視線,隨便編了個借口:“因為吃不習慣,睡覺也總是睡不安穩。”
他半晌沒言語,于是她又追問:“可以嗎?我一個人先回去,反正留在這里,也幫不上你什么忙,還總是添亂。”
“那你回去安排一下,準備明天上午回程。”
她點點頭,心里說不清楚是釋然還是失落。能回去是好事兒,雖然是她一個人先回去的。
可沈陌沒想到,邵揚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剛好我這邊的事情也處理得差不多了。”
“哎?”她有些訝然,傻傻地反問,“師父,你也跟我一起回國?”
“不然呢?你跑回去蒙頭大睡,留我自己在這兒周游列國?”
這種不經意間的調侃,才是沈陌所熟悉的邵揚style。只這一句話,就足以令她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
沈陌笑起來,也與他打趣道:“既然師父不愿意落單,那我們就一起回去蒙頭大睡,以后有機會再一起周游列國。”
“……”邵揚默了。這個徒弟是真傻還是裝傻啊,怎么說這種曖昧的話都不帶臉紅的?
事實證明,她既不是真傻也不是裝傻,而是說話不走腦子,并且反應比常人慢了半拍。
過了幾秒鐘之后,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說的話有多曖昧,于是瞬間害羞,捂著通紅的臉蛋躲到了幾尺開外的地方,只透過指間的縫隙偷瞄他的反應……
還好還好,邵揚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嘴角微微上揚,似乎是在淡淡地笑著。
傍晚的斜陽從他身后的方向懶懶映出暖色的光影,一直延展到她的臉上,融成溫馨的色調。
沈陌忽然覺得,其實他們之間的關系,也沒有她之前以為的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