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陌的腦子還沒有完全切換到工作狀態，突然接了這么多指令，一時愣在那里沒有反應過來。
    邵揚頓了頓，轉頭看向她，冷聲反問：“怎么，有什么問題？”
    “沒，沒問題。”她趕忙回過神來，在電腦桌面上新創建一個便箋，將邵揚剛才安排下來的事情一一記好，然后便踏上了為期很久的奮斗之路。
    如果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回國以后的生活，那就是——忙。
    那么，兩個字——很忙。
    三個字——忙飛了。
    四個字或者更多——簡直他娘親的忙得人神共憤啊啊啊！
    沈陌不知道究竟是邵揚故意對她加以磨練，還是最近部門工作確實暴增得離譜，總而言之，她自從三年前畢業加入stellar，還從來沒有像最近這樣忙得腳不沾地。
    記不得多少個下午，她被一個又一個的會議催得滿地跑，連一杯水都顧不上喝，活像從沙漠里穿越而來的駱駝。
    雖然在沈陌的觀念里，忙碌不是壞事，而是在虐中成長，但她還是覺得這些日子，工作成為了一種負擔。
    一開始，她并沒有仔細思考過為什么自己每天醒來一想到要去上班就蹙眉頭，只以為是累得產生了惰性。
    然而，在某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早晨，當她主動買多一份早餐放在邵揚桌子上，卻被他以“已經吃過了”為由退了回來，沈陌才終于明白了她打怵上班的真正原因。
    說到底，她不是怕累，而是真的有點扛不住邵揚的冷暴力了。
    望著桌子上已經冷掉的豆漿和雞蛋灌餅，向來樂觀堅強的沈陌竟然委屈得紅了眼眶。
    她忽而就懷念起從前的日子。
    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去過蘇黎世，與她只有一板之隔的邵揚也不是這樣冷若冰霜的高高在上的首席調香師，而是疼她護她、既會數落她也會安慰她的暖男師父。
    那時候，她總是在上班時間胡鬧，一會兒搞壞他的辦公電腦，一會兒亂碰他案頭的重要文件，害他在部門大會演講的時候出糗。
    那時候，他會喝掉她殷勤獻上的早餐或是咖啡，會因為她搗亂而暴跳如雷，也會在她失敗受挫的時候送來一包紙巾，或者干脆一個可以暫時依靠的肩膀……
    可是事到如今，再怎么溫暖的細節也都變成了令人遺憾的“那時候”，也因此，不再具有暖人心緒的溫度。
    沈陌到底有些沉不住氣了。
    她從隔間里探出半個腦袋，看著邵揚專注平靜得不帶感情的側臉，輕聲問他：“師父，你是不是就打算以后再也不理我了？就一直這樣只談工作，不聊其他？”
    他頭不抬眼不睜地反問道：“工作場合，你認為我還應該跟你聊些什么？”
    “我、我難道不再是你的徒弟了嗎？”她扁著嘴巴，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子，連聲音都帶著很微弱的顫抖。
    邵揚手上的工作幾乎一刻也沒停，仿佛她的委屈對他來說，不過是件無關緊要的事。
    沈陌等了半晌，只等來邵揚一句居高臨下的勸誡：“沈陌，你最好能記得——在成為我徒弟之前，你首先是stellar的員工。”
    “……我知道了。”她輕不可聞地啜泣了一聲，然后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便躲回到自己的格子間里，伏在桌子上，好半天都沒有抬起頭來。
    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一點點氳濕了衣袖。
    她多希望這時候邵揚能給她一點安慰，哪怕就像從前那樣，拍一拍她的肩膀，對她說一句“everythingisgonnabeok（一切都會好起來）”。
    可如今，什么都是奢望。
    他只是高高在上的首席設計師，而她亦不再是他百般照看的徒弟。
    良久，沈陌吸了吸鼻子，一邊勸自己把注意力轉回到工作上，一邊抬起來頭。
    她還是下意識地往邵揚那邊看了一眼，卻只看到他忙于工作時，那張嚴肅得甚至有些苛刻的冷漠側臉。
    與此同時，她還聞到了若有似無的煙草味道。這是邵揚第一次當著她的面抽煙，完全不顧及她對煙味的反感。
    沈陌禁不住感慨——果然，一切都變了啊……
    她就知道，就算她默默的哭死在這邊，他也不會在意的。
    可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伏案抽泣的時候，邵揚的腦子里也是一團糟，以至于他不得不點燃一支香煙，來平復他波瀾跌宕的情緒。
    他甚至真的想過給她一個擁抱，或者更多。只不過，他終究放不下心里的介懷，不愿付出更多沒有意義的感情，便因此沒有這樣做。
    從那天之后，沈陌就不再主動去招惹邵揚了。她仿佛是認了命，任由他們之間從疏離走向陌生，再從陌生走向淡漠。
    幾個月的時間倏忽過去，沈陌幾乎以為她和邵揚之間不會再出現什么轉機，直到十一月上旬。
    光棍節那天上午，stellar公司全員九點之前紛紛抵達城東的一家商務會所，去參加半年一度的財年總結會。
    沈陌故意去的很晚，隨便找了個別人挑剩下不要的位置坐下，這樣一來，她就不需要擔心自己有意無意地坐在邵揚身邊。
    可她沒想到，她遲，邵揚竟然比她還遲。
    當主持人舉著麥克風朗聲宣布“半財年總結大會現在正式開始”時，邵揚才從側門進來。而離那扇門最近的空座位，就在沈陌左手邊。
    結果就是，他自然而然地在沈陌身邊落座，可她卻因為他的到來而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會議進行中，按照慣例，幾大部門的負責人將輪流上臺演講，一方面回顧過去半財年的業績和收獲，一方面為接下來的工作提出指導性的概括和建議。
    香水研發部作為整個stellar的靈魂部門，每次都是壓軸出場的。等到其他幾位部門總監都結束了發言，統管研發部門的總監羅茜才緩著步子走上講臺。
    在沈陌的世界觀里，羅茜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女工作狂，或者還可以說得再確切一點——是一位管理能力很強的，正處于更年期的，情緒陰晴不定的，超級神經質的女工作狂。
    此時，這位氣場強大的羅總監往臺上一站，底下的員工立刻就變得乖順了很多，一個賽著一個地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凡參加過財年大會的人都知道，羅茜演講的時候，有個不怎么討人喜歡的習慣——先表揚部門，再批評個人。
    “上半財年，研發部總體業績還是值得我們驕傲的，除了夏季主推的清甜花果系列，三個月前開始研發的專為秋冬季節打造的木質香調系列，目前也已經通過了內部評估，并順利完成了大客戶的使用測評……”
    這些自吹自捧的言辭聽起來都很有道理，但其實沒什么實際意義，不過是做做場面，讓老板的老板看著ppt高興一下。
    沈陌聽得很是心不在焉，眼角的余光像是有自己的思想，總是不受她的控制，不由自主就瞟向了邵揚的俊臉。
    邵揚本來在低頭看手機，覺察到她的目光，倏地抬頭對上她的視線。
    沈陌趕忙移開目光，只將老式翻蓋手機緊緊攥在手里，一會兒把蓋子掀開，一會兒又“啪嗒”一聲合上，借此轉移注意力。
    邵揚又將注意力轉移到手機上，一邊瀏覽新聞一邊低聲對沈陌說：“你專心點兒聽羅茜講話，別等會兒被點名了都不知道。”
    她很聽話地點了點頭，然后當真開始仔細聆聽羅茜那慷慨激昂的陳詞和演說。
    不得不說，邵揚很有先見之明。
    沈陌才剛開始認真聽講，羅總監就點了一個人的名字。
    只不過，那個被點了名的人不是她，而是她高高在上的師尊大人，邵揚……
    作為恒星集團國寶級調香師，業界知名的“香水天才”，如此耀眼的邵揚居然也會在財年大會上被點名批評？！
    不得不說，整個香水研發部的小伙伴們都為此驚呆了。
    羅茜在臺上頗有氣勢地說道：“以后誰要是再出現邵揚這樣的情況，我就直接把他的名字加到研發部的黑名單里，從此以后，什么晉升加薪，什么評獎評優，一概跟他無緣！”
    沈陌聽到這里，覺得邵揚這次犯下的事情顯然比她想象中的嚴重了許多。
    她緊張得幾乎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可事實上，她并不是擔心邵揚會因為犯了錯誤而被處分或者被降職，卻是因為……他之所以犯錯，似乎是為了她。
    此時，羅茜已經將狂轟亂炸的火力點轉移到別人身上，然而沈陌依舊傻傻地扭頭看著邵揚，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師父，羅總剛才說的，是真的吧？”她明知故問，“你真的把蘇黎世的政府官員給放鴿子了？”
    他云淡風輕地答道：“羅總既然都這么說了，那還能是假的么？”
    “呃，這不像你的風格啊……”沈陌感慨道。
    “哦？那你說說，怎么樣才像是我的風格？”他挑眉反問，“一成不變，還是一絲不茍？”
    在她的印象里，邵揚就算再怎么桀驁不馴，至少在工作方面是不容半點差池的。
    可這一次，他明知道瑞士政府是stellar長期合作的重要客戶，卻還是在和當地官員約好了面談時間之后，毅然決然地爽約了，這才導致客戶方的高層領導直接將此事投訴到了stellar的最高決策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