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沈陌很早就到了公司。若是在以往，她大概會想逃。但是既然昨晚已經信誓旦旦對邵揚說“她和他在一起，她要一起分擔”，那么沈陌想，自己應該像個打了雞血的圣斗士一樣，勇敢站出來。
    她是第一個到辦公區的，陳嵐和趙姐她們都還不見蹤影，這恰好給了沈陌一點理清頭緒的時間。
    等會兒若是與陳嵐走了個迎面，她一定要昂首挺胸地和那女人對視三秒，然后給她一個以德報怨的從容微笑，如此才不顯得小氣。然后，如果有機會，沈陌還想當著大家的面兒，主動提一下她和邵揚的事兒——讓別人明白，他們之間根本就沒事兒，更不存在什么攀高枝兒的說法。
    畢竟，她表過白，可他沒回應，一切都不過是她自己一廂情愿。
    沈陌對著辦公電腦，兀自想著今天可能發生的種種情形，一時竟想得入了迷。
    然而她忘掉了一句話——人算不如天算。
    事實是，她根本就不會有機會好好地處理什么緋聞或者流言了。
    因為就在早上九點半左右，總監羅茜匆匆闖進設計部辦公區，并帶來了令沈陌不可置信的壞消息！
    羅茜往沈陌前面一站，一張臉黑得像是農家院里的鐵鍋底。
    沈陌還沒明白發生了什么，就見羅茜“啪”的一聲，將厚厚一大摞報刊和雜志一股腦地摔到沈陌面前的辦公桌上。
    諾達的辦公區里瞬間安靜下來，也正因為如此，羅茜和沈陌這邊的聲響才顯得尤為突兀。
    沈陌被嚇了一跳，然而這還不算完，和報刊一起撲面而來的，還有羅茜的厲聲呵斥。
    “沈陌，你倒是給我解釋解釋？！”羅茜儼然怒不可遏，一邊說著，一邊不住地在那堆報刊上指指點點。
    沈陌順著羅茜所指的方向一看，頓時就懵了。
    怎么會這樣？！今晨，數十家報刊竟然不約而同地刊登了這樣一則頭條——《stellar“初戀”抄襲rk“情之蜜語”》
    這些媒體怎么這么不要臉？好好的夜生活不去過，偏要連夜編出這種“新聞”來造謠抹黑她！她和他們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
    沈陌在心里不停地咒罵著，氣得像一只被雷劈中的刺猬，渾身是刺，渾身發抖。她沉溺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忙于宣泄，就連回答總監的問話也顧不上了。
    “怎么，沒得解釋？”羅茜見沈陌半晌沒言語，于是繼續質問，語氣比剛才還要惡劣幾分，“還是你以為不說話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沈陌這才恍然回過神來，抬頭對上羅茜的視線，半點畏懼也無。
    她豁然站起身來，扯著嗓子替自己辯護：“羅總，我沒有抄襲！您應該知道的，‘初戀’是我熬了多少個通宵才設計出來的第一款香水，絕不是抄來的！”
    羅茜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跟我說這些有什么用？”
    其實她的本意是叫沈陌趕緊去聯系媒體，跟公眾澄清事實。誰知就在這時，一旁沉默已久的邵揚突然站出來，攪了個局。
    “既然她跟你說沒用，那我來說。”他從容開口，將事情娓娓道來，“沈陌設計‘初戀’時剛入行沒多久，很多設計細節她把握不住，都是經由我來把關的。”
    羅茜不動聲色地反問：“所以呢？”
    “所以媒體大費周章，聯合爆出這樣的頭條，一定不是為了刁難沈陌這么個不知名的菜鳥。”他頓了頓聲，繼而表明態度，“既然‘初戀’設計也有我的一份，那么這件事，顯然由我出面解釋更合適一些。”
    主動往自己頭上攬這么大一個爛攤子，他這不是擺明了自找不自在么？
    沈陌心里有些訝異，禁不住回頭看了邵揚一眼，只見他仍是平常那副淡定的模樣，仿佛天塌下來也不過是小事一樁。
    “你最好不要太自以為是！”羅茜斜睨了邵揚一眼，不悅之情溢于言表，“抄襲這種大事，還輪不到你替我管。該怎么處理，由我說了算！”
    羅茜一直看邵揚不順眼，這在設計部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如果單看職位和名頭，邵揚作為stellar的首席調香師，自然算是設計部總監羅茜的下屬。可實際上，整個設計部的人都很清楚，邵揚才是stellar香水的靈魂人物。
    眾人對羅茜只不過是表面敬畏，而對邵揚，卻是發自內心的尊崇。這就難怪羅茜明里暗里給他找別扭，畢竟，誰也不想被自己的下屬騎到頭上。
    沈陌縱然再怎么喜歡邵揚，再怎么想和他同仇敵愾，也萬萬不希望自己就是那個“別扭”。
    她悄悄給邵揚遞了個眼色，示意他老老實實躲一邊去，別跟著趟這趟渾水。
    可邵揚卻一如既往地無視她的意見，照舊我行我素，繼續對羅茜冷眉冷眼：“怎么就輪不到我管？沈陌好歹是我徒弟。”
    羅茜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然后就沒下文了。
    沈陌看著羅茜陰晴不定的臉色，隱隱覺得哪里不大對勁兒——這個神經兮兮的老女人，難不成又在心里醞釀什么詭計，想著要對付邵揚呢？
    也不知怎的，一想到邵揚有可能受她連累，沈陌心里就突然竄上來一股莫名其妙的魄力。
    她想也沒想就擋在邵揚身前，慷慨激昂地對羅茜說：“羅總，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初戀’這件事，我會站出來給媒體一個交代，您別為難邵揚！”
    話音將落，辦公室里的氛圍忽然就微妙起來。
    是她說錯話了嗎？
    沈陌下意識地回憶起剛才的細節，再聯想起最近在辦公室里瘋傳的關于她和邵揚的謠言，一時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確實……很欠妥當。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邵揚，恰巧他的目光也落在她臉上，只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緒。
    對視只持續了03秒，邵揚很快就將視線移開，桀驁又篤定地對羅茜說：“給我三天時間，如果事情還是壓不下來，隨便你怎么找我麻煩。但在那之前，沈陌歸我管。”
    羅茜又“嗯”了一聲，算是默許了邵揚的提議。
    羅茜沒有久留，離開辦公區之前，她回頭瞧了邵揚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沈陌的錯覺，她仿佛看到羅茜那雙精明的眼里，閃爍著志在必得的光。這女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盤？沈陌想了很久，卻怎么也猜不透。
    “抄襲”二字，在任何與藝術有關的領域里都是最大的禁忌。
    香水設計雖然很大程度上算是商業領域，但畢竟一旦涉及愛與美的主題，就變得比往常更神圣一些，也更容易吸引群眾的注意力。
    自從羅茜離開設計部辦公區開始，整整一個上午，沈陌一句話都沒有說。
    偶爾有相熟的同事過來拍拍她的肩膀，好言安慰幾句；當然也有陳嵐這種早就看她不順眼的人，借此機會湊過來刁鉆一番。
    有人勸她站出來給媒體給大眾道個歉，也有人說相信她是被冤枉的，然而不管旁人作何說法，沈陌都只是禮貌地報之以微笑，并不發表意見。
    羅茜走后，邵揚也沒有多做停留，只對沈陌說了一句：“放心，有我在。”就從容不迫地替她收拾爛攤子去了。
    邵揚告訴過她，有個成語叫做“眾口鑠金”，所以哪怕她是無辜的，說不定也會被鋪天蓋地的媒體消息給歪曲成抄襲他人創意的香水界敗類。
    面對這樣焦頭爛額的狀況，沈陌覺得自己雖然逞強說要向媒體澄清，但實際上，她全然沒有頭緒，根本不知道應該做些什么。
    那么他呢？任何事情都信手拈來的邵揚，會如何幫她處理如此窘況呢？
    沈陌猜想過無數種可能，比如他來頂罪，又比如他站在專業權威的角度對此事予以詳盡分析，又或者……細想起來，每一種猜測都有可能視線，卻又都不大可能。
    邵揚并不是個愿意給自己惹麻煩的人，這一點，沒有人比沈陌更清楚。
    一直以來，她都在努力，心里盼著有那么一天，她可以變得足夠強大，可以和他并肩作戰，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不小心就成為一個沒用的累贅。
    這種念頭在沈陌的腦海里幾乎是生了根的，哪怕是在被人誣陷抄襲的時刻，也沒有半分動搖。
    午飯時，她勉強自己吃了幾口。雖然沒胃口，但是餓著肚子終歸沒力氣應對接下來的一場惡戰。
    經過一上午的深思熟慮，沈陌心里已經大概有了決定。
    她不曉得邵揚會采取怎樣的手段平息事端，但就她自己而言，她始終認為——越是在危急時刻，誠意越顯得重要。
    抄襲是原則問題，是她不容污蔑的底線。那么，在“不能認慫”這個大前提下，如果爭辯無效，反駁也無效，她寧愿選擇掏出一顆真心，放在媒體的閃光燈下。也許溫熱的誠心會被來自四面八方的強光傷到，但總好過虛情假意地背誦一篇公關作文。
    打定了這樣的主意，她便趁著午休時間跑到公司附近一個相對空曠的公園里，撥出一串鮮少記起、卻從未忘記的電話號碼。
    電話連續響了半分鐘，始終無人接聽。在這漫長的半分鐘等待里，沈陌能覺察到自己的勇氣正在一點點流逝殆盡。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的一瞬間，葉遠聲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
    “沈陌？”他清朗的聲音里，有掩蓋不住的欣喜，“怎么想起來打電話給我？”
    她攥緊哦了拳頭，艱難地開口：“遠聲，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他聽出她話里的拘謹，不由得也嚴肅起來：“是很嚴重的事？”
    “是，很嚴重。”沈陌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氣問道，“我們能不能……見面說？”
    葉遠聲一口答應：“沒問題，那今天晚上我到你公司接你。”
    她道了謝，便匆匆掛掉了電話。彼時，手心已經因為緊張而變得潮濕。
    她忽然就有些恨自己沒有天大的本事，竟然還需要抓著葉遠聲一起打什么真情牌。
    這邊剛剛結束和葉遠聲的通話，下一瞬，邵揚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聽趙姐說你中午沒跟他們一起吃飯，我回來也沒在辦公室看見你，自己跑哪兒去了？”他從來沒有這樣急促地對她說過話，仿佛連呼吸里都寫滿了擔憂。
    她握著電話的手不由得一緊，沒來由地覺得很揪心。
    “對不起，叫你擔心了，我……這就回來。”沈陌沒有解釋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說了這么一句話，就逃也似的掛掉了電話。
    其實她很想問問邵揚，在這個兵荒馬亂的上午，他到底在為她做些什么呢？可她不敢問，因為她怕邵揚會反問她的想法。
    決定要利用葉遠聲澄清事實已經是逼不得已，無論如何，沈陌都不愿意再把那些陳年舊事丟到邵揚面前。
    越是脆弱的時候，她越是害怕和邵揚之間生出間隙，哪怕只是一絲一厘，都會令她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