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天氣力里,大福蔭護助里</br> 從合勒敦山而來,巴塔赤罕的子孫呵,</br> 奉著成吉思皇帝、薛禪皇帝圣旨里</br> 忠勇諸怯薛每根底、諸管船每根底、諸海士每根底</br> 如今依著別乞麾下的諸薩滿賢人的分付呵,無不推稱者。</br> 展開雙翼的雄鷹呵,憑風而起</br> 青山與大河,每也休阻者</br> 即使是蒼狼和白鹿喲,也不能追上</br> 行呵,行呵,大汗的馬鞭向著東方也。</br> 俺每根底說者怎生般道的,俺每識也者……”</br> 騰格斯聽到了歌聲,歌聲咿咿呀呀,有著古怪的腔調,和著空靈的海浪聲,有些詭異。</br> 他努力抬頭,看到一個身著彩色布條綴著的高帽薩滿在高高船頭跳著巫舞。薩滿手里拿著鷹頭骨的骨杖,腰間懸掛的九面鏡子嘩啦嘩啦響著,把東邊升起的日頭映出一片碎光。</br> 薩滿的肢體動作十分狂放,仿佛被什么東西附體,以極高的速度搖擺揮舞,隨時可能把胳膊甩脫開來。旁邊的鐘、磬、號、鑼、鼓五音,伴隨著薩滿舞動的節奏發出凄厲響亮的旋律??蔁o論這些樂器聲音如何之大,也掩蓋不住薩滿吟唱的嗓音。</br> 海浪拍擊,風帆鼓動,似乎整條海船都被薩滿的節奏帶起來了。</br> 不過此時瘋狂舞動的,不止是這一個薩滿。</br> 騰格斯向著周圍看去,就在這條大船的四周,密密麻麻地分布著上百條海船,個個都有三百料的體量,擺成一個龐大的橢圓形陣勢。每一條船的船頭都高高翹起,上面站著一個有著同樣裝束的薩滿,在跳著同樣的舞蹈,吟唱著同樣的祝歌。</br> 一百位薩滿同時起舞,一百個聲音合著同一個韻律起伏,九百面鏡子上下翻飛,讓整個船隊都籠罩在一片詭異的白光之中。</br> 在整個船隊的中央,是一艘比別者都高大許多的巨艦。它有著藍白色的三面大船帆,四周五彩掛飾,蘇力德式的桅桿。在正中主帆上,用暗紫色的顏料涂著一只振翅欲飛的雄鷹。隨著風帆鼓動,那雄鷹仿佛真的要飛起來似的。</br> “長生天氣力里,大福蔭護助里</br> 從合勒敦山而來,巴塔赤罕的子孫呵,</br> 奉著成吉思皇帝、薛禪皇帝圣旨里</br> 忠勇諸怯薛每根底、諸管船每根底、諸海士每根底</br> 如今依著別乞麾下的諸薩滿賢人的分付呵,無不推稱者。</br> 展開雙翼的雄鷹呵,憑風而起</br> 青山與大河,每也休阻者</br> 即使是蒼狼和白鹿喲,也不能追上</br> 行呵,行呵,大汗的馬鞭向著東方也。</br> 俺每根底說者怎生般道的,俺每識也者?!?lt;/br> 薩滿們反復重復著這一段詠唱,一遍又一遍,他們的聲音匯在一起,在天海之間盤桓不息。</br> 騰格斯聽到一個聲音從自己的身邊響起,越來越清晰。那是他自己的聲音,他感覺到空氣在口腔里的爆破,強大的力量對聲帶的撕扯,長長的鷹嘯聲在腦海中的嘶鳴。</br> 大風吹散了海上的云霧,太陽緩緩自海平面升起,薩滿們的動作越發激烈,他們拿出精致的牛角匕首,劃破自己的胸膛,讓鮮血滴入拐杖上的巨鷹頭骨,然后再流入海中。</br> 海浪陡然開始抬高,風帆的鼓動也變得頻繁,無形中似有狂風大起,像長生天伸出巨掌在輕輕推動船隊前行。騰格斯感覺到甲板不停的晃動,他在海上多年,知道這不是隨波逐流那種晃動,而是乘風破浪的顛簸。</br> 一片若有若無的光芒從主帆上浮現出來,那栩栩如生的雄鷹,真的在拍動翅膀。風聲一陣緊似一陣,到最后也不知是風吹帆動,還是帆上的雄鷹扇起了海風。</br> “起錨!”</br> 騰格斯看到艦隊指揮官大聲命令著。這個命令被迅速傳下去,水手們飛快地拽起鐵錨,解開纜繩。薩滿們繼續在船頭舞動,他們已疲累至極,可就像被什么絲線牽引的傀儡一樣,根本無法控制。</br> 終于,一個薩滿猛地吐出一大口血,趴在甲板上脫力而亡。隨后薩滿們紛紛倒地,精力和生命被抽取一空。</br> 可隨著薩滿們的死去,那大船上的帆上雄鷹卻越發飽滿生動起來,而大風也越吹越強烈。整個艦隊切開海浪,飛速地迎著日頭升起的地方而去。</br> 指揮官并不關心薩滿們的生死,他滿懷敬畏地仰著頭來,注視著那神鷹的身軀。</br> 待得最后一位薩滿殞命,船帆鼓蕩到了極致,而艦隊的速度也達到了一個驚人的程度。副官湊到指揮官旁邊悄聲道:“如以此速度前行,一日便可望見日本海岸。”</br> 指揮官滿意地點點頭,抽出長刀,大聲道:“鷹神庇佑,有風無浪,奉著大汗意旨,踏平日本!”</br> 喝彩聲和吼聲同時在每一條戰船上爆起。中央那艘承載著鷹神的靈船已經吸飽了薩滿們的血和法力,氣勢洶洶地挾著風聲,以無可阻擋的犀利氣勢斬開大浪,向著太陽飛馳。</br> 無數戰旗,獵獵飄舞,就連深不可測的大海都臣服于這種氣勢,變得格外乖巧。</br> “這一次有鷹神壓陣,肯定不會重蹈覆轍。就讓那些荒島矮子見識一下大元刀鋒的銳利吧!”</br> 艦隊前行持續了整整一天一夜。到了次日日出時分,晨曦初亮之時,桅桿頂上的瞭望員已隱約望見遠處地平線上高高低低的峰巒。</br> “看到日本了!”瞭望員大喊。</br> 指揮官全副武裝站在船頭,虔誠地向寄寓在船帆之中的鷹神祈禱。鷹神的精神依舊飽滿,那寬大的雙翼、尖利的長喙、鋒銳的眼神,無不處于最完美的狀態,大風依舊朝著東方勁吹。</br> 指揮官祈禱過后,吩咐左右,準備登陸事宜。可是他忽然眼睛一瞇,發覺前方的景象有點不對。</br> 此時在日本海岸上空,團聚著一團云團。這云團呈褐紫色,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溺水之人的臉色,讓人看了很不舒服。云團很廣,大小恰好可以覆蓋一支艦隊。</br> 而且眼下風這么大,那云團卻如同生根了一般,紋絲不動,始終擋在了艦隊的去路上。</br> 指揮官心生警惕,可是薩滿們都已經殉鷹了,身邊并沒有一個這方面的專家。思考片刻,指揮官下了決心,管它是什么,難道還能阻擋無上鷹神的利爪嗎?</br> “長生天氣力里,大福蔭護助里!繼續前進!”指揮官吼道。</br> 當艦隊即將進入紫云的范圍之內時,突然一聲霹靂炸響。一道紫色的閃電從云中射出,直接打到了鷹神靈船的船帆上。</br> 船帆中發出一聲憤怒的尖嘯聲,風速陡然變快了。</br> 指揮官臉色一變,哪里還意識不到,這是日本人阻止鷹神的手段。他想起大薩滿出發前的囑托,從懷里掏出一枚鷹哨,讓身邊的副官猛力一吹。</br> 隨著哨聲響起,副官雙目圓瞪,發現自己的嘴沒辦法從哨口挪開。他渾身劇震,一瞬間就被吸成一張干癟的人皮。</br> 這需要消耗一條人命才能發出的哨聲,解開了大帆上的封印。一只肉眼可見的半透明的巨大靈鷹,鼓動雙翅,氣勢洶洶地從帆中飛出,朝著紫云撲去。</br> 它這一現身,天地之間的靈氣都被引動,霎時風起云涌。而那紫云團也做出反應,射出無數雷電打在鷹神軀體之上。</br> 待得鷹神飛到近前,紫云一下子分散開來,變成一個擁有八條云柱的怪異云形。那八條云柱來回擺動,如同大蛇的八條妖頭。</br> 鷹如烈風撲擊,蛇如妖邪張狂,兩頭半虛的巨物在半空中猛烈撞擊在一起,迸發出無形的沖擊力,朝四方散去,激起滔天的巨浪。讓大船搖擺不定,小船則干脆傾覆過去。</br> 指揮官緊緊扶著船舷,仰頭望去。</br> 這時的騰格斯,早已無暇去辨認自己是在現實還是在夢中,他隨著指揮官的視線看過去,看著這場風暴與巨浪的較量,這種層級的較量,已經不是凡人所能插手,就看鷹神如何發威了。</br> 不過話說回來,這些島國矮子還真有本事,不知從哪弄來這么一只八頭怪蛇。據說他們那里有一種叫陰陽師的人,和草原上的薩滿差不多,這怪物大概就是他們所供奉的神明吧?</br> 不過這怪蛇太丑了,怎么可能是神武英銳的神鷹對手?</br> 鷹難道不是蛇的天敵嗎?</br> 船上的所有水手,全都抬起頭來,滿懷信心地看著這一切,渾然未覺水底一條巨大的陰影正緩緩接近艦隊。</br> 碧空之上,兩頭巨物迎著晨曦在奮力廝殺。雄鷹確實是矯健非常,它先用長喙刺入蛇眼,再伸出利爪,將蛇頭抓起高高飛到半空,瘋狂撕碎。雖然紫云所化的八頭大蛇可以無限復活,卻完全處于弱勢地位,被鷹神一次又一次摧毀,發出憤怒的嘶鳴。</br> 鷹神一聲清鳴,兩扇巨翅吹去一陣烈風,幾乎要把紫云八蛇吹散。待大蛇的幾只頭從不同方向咬過來,鷹神又巧妙地飛上天空,以極快的速度避開攻勢。</br> 從整個局面來看,大蛇的敗亡只是時間問題。</br> 就在所有人聚精會神地看著這場雙神交戰時,海面下那個巨大的陰影已經悄然突破了外圍防線,進入到艦隊的中央地帶,距離大靈船近在咫尺。</br> “不好。偷襲!”將一切看在眼里的騰格斯,想要大聲的警告指揮官和薩滿們。</br> 但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除了那些血泊里躺著的薩滿。但他們的目光漸漸渙散,已經沒有辦法從喉頭擠出任何字眼。</br> 那是他們魂靈行將消失前所見到的最后畫面。</br> 騰格斯努力睜開眼,發現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象,原來他還在風雪之中。</br> 他感覺自己身子下面的顛簸,努力摸索了一下,原來自己躺在一塊布上,被人拖著在冰雪中緩慢地前行。</br> 這布是從馬車上扯下來的,而拖著這塊布一步一步走的,正是老薩滿。</br> 老薩滿感覺到背后的動靜,扭頭看騰格斯已經醒了,這才將手里的布頭松開,一屁股坐在地上躺下,大口喘著氣?!澳阈∽舆€是醒了啊。”</br> “老薩滿?你不是跑了嗎?”騰格斯想要過去將老薩滿扶起來,但剛一動,就渾身劇烈疼痛起來,跟王狼打那一架,他傷得太重了。</br> 掙扎到最后,騰格斯也只是艱難地坐了起來,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大片冰原之上。騰格斯四周望望,向老薩滿問道:</br> “是你救了俺?俺在夢里,聽到的那首歌,是你唱的?”</br> “是你先記起來的。要不是這首歌,我也記不起那個戰場究竟是什么樣的?!崩纤_滿仍然躺在冰面上,喃喃道。</br> 這歌講過的故事騰格斯小時候也聽過無數次,無非是偉大的忽必烈汗誓師東征,派遣數萬精銳乘坐大船遠征日本。原本蒙古大軍在白天的陸戰中大獲全勝,打得日本武士抱頭鼠竄,在最關鍵的一場戰役中卻遭遇風暴,使得遠征軍幾乎全軍覆沒云云。</br> 現在兩人知道了這場戰役的背后竟然如此驚心動魄,甚至有些駭人,不禁對望著為那些將士和鷹神抹起眼淚。飛揚的雪花已經把兩人埋成半個雪人似的,老薩滿和騰格斯都是淚流滿面,不一會就在臉上掛了八道冰凌子。</br> 不過騰格斯邊哭邊道:“俺只有一個問題。”</br> “說吧,說吧。”</br> 騰格斯怒吼道:“既然你說那些參戰的薩滿都死了,那你是怎么知道這故事的?。∧皇怯衷隍_俺!”</br> “騰格斯啊,你知道那些漢人說‘聊天’、‘聊天’的,是什么意思嗎?”</br> 騰格斯愣住了,他搖搖頭,不知道老薩滿要弄什么玄虛。</br> “我們薩滿做的活,就是跟天聊天說話,向天討故事?,F在我唱美了,把這個故事討回來了,聊給你聽。”</br> “向天,討回來?”</br> 老薩滿笑了:“我不是說了嗎?忽必烈汗的故事也好,成吉思汗的故事也罷,那都是我們薩滿這一行人集體的傳承啊,臨死的時候,我們都要把一生的故事交付給長生天的?!?lt;/br> 騰格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尋思一會,又道:“那靈船的位置你也記起來了?”</br> 老薩滿聽了,忽然翻了個身,從地上坐了起來。</br> “靈船嘛,被封在貝加爾的海子啦。”</br> 騰格斯撓撓頭,難解這地方到底在哪里?!澳鞘巧兜胤??離這兒遠嗎?”</br> 老薩滿指指騰格斯身下:“你仔細看。”</br> 騰格斯往身下看去,白花花什么也看不到。他拿袖子狠狠擦擦覆蓋著的雪花,露出一片透明泛藍的冰。</br> 他又趴著身子看自己躺過的雪地,此時也已經是一片干凈純潔的冰面,整塊冰面下封凍的竟是一串串氣泡,再往深處,氣泡卻越來越小,再接著往深處,便是一片黑暗了。</br> 老薩滿在他旁邊道:“冬天的貝加爾海子有三大怪:藍冰,泡兒崖,半截船。這就是泡兒崖?!?lt;/br> 騰格斯撓撓頭,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驚呼道:“什么,這下面竟是貝加爾海子?!”</br> 騰格斯從沒有見過這般奇景,冰過于透明,顯得這氣泡最深處似乎有百十丈,趴在厚實的冰層反而像在深淵上爬行。</br> “海子一凍上,這些氣泡還沒來得及全浮上來就封住了。你看,多像是水下生靈的呼吸被定住了啊。”老薩滿揣著手自得地道,眼神里有幾分狂熱。</br> 他看著騰格斯在冰層深淵上瑟縮的樣子,又撇撇嘴:“這點深淺就嚇著你這水師提督了?打起精神來,那艘鷹靈船‘烏都罕號’正等著你呢!”</br> “烏都罕號……”騰格斯品著這個名字,想到這船就在冰湖里,不禁精神大振,嗖地從冰上站起來。</br> 老薩滿笑了笑,剛剛站起來,卻又“撲通”跪倒在冰面上。</br> “老薩滿!”騰格斯知道拖行耗盡了老薩滿的力氣,趕緊上前攙起他。</br> “不礙事。”老薩滿艱難地站起來,望著飄雪的蒼天喃喃道,“那靈船是所有蒙古將士的榮耀,我若是能驅動了它……也算有個自己的故事能交付給長生天啦?!?lt;/br> 原來這些薩滿與天對話,靠的就是從一代代記憶里取出片段,并不一定要親身經歷。只是越在浩歌狂舞乃至于失神時,這對話就越靈光;用得次數過多了,自己也便分不清到底哪段記憶才是真實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了。現在的老薩滿勉強站著,精神卻已經在混亂的邊緣,看來不完成這個心愿,只會越來越瘋。</br> 風雪又漸漸地急了,眼前的茫茫冰面直連著鉛灰色的天幕,又被肆意的風雪抹作一片灰白;一艘艘沒有停泊在岸邊的大船被隨性地凍在湖里,半截朝天,半截封在冰里,但不知哪里才是烏都罕號的所在,只能靠老薩滿的指引才能找到了。</br> 騰格斯剛要動身,一條船后突然閃出一個巨大的狼形,把騰格斯嚇了一跳。他道是不死心的王狼又追來了,卻看見王狼頭上綁著一條條布帶,右眼腫起老高。</br> 誰給這猛獸綁的布條?騰格斯詫異地望向老薩滿,后者慢悠悠道:“怎么,你以為我這一把老骨頭真能一路拉你到現在?”</br> 騰格斯望向王狼掛的一身彩,再看看自己,一人一狼大眼對小眼,均是一副慘相。他剛剛打架時只覺得熱血沖頭,渾身發熱,現在卻感到冷風刺骨,吞下去的口水還沒進喉嚨就結成了冰塊。</br> “喂!”他用力將口水咽進嗓子,大聲對王狼喊道,“看在你和俺打這一架的份上,和俺去找烏都罕號吧!”</br> 王狼盯著他看了看,突然朝天嚎叫一聲,聲音在冰湖里極其駭人。</br> “咱們走吧?!?lt;/br> 騰格斯攙著老薩滿低聲道,他們和王狼并肩走到一起,共同向那個目標前進。</br> 騰格斯御寒的忽迷思已經喝盡了,腰里的穿云箭已經射盡了,兩人一狼只能靠毅力在冰封的湖中穿行。</br> 他們時而被狂風吹回幾丈遠,頂著風又走回去;時而差點滑進冰窟窿,多虧王狼死命叼住。騰格斯一會背起老薩滿,一會把老薩滿馱在王狼身上。</br> 隨著他們前進,冰層越來越稀薄,甚至逐漸不再連成一片,到最后只能趴在冰面上摸著走、扒著浮冰往前劃著走。</br> 從浮冰下爬出一個個圓滾滾的異獸,圓溜溜的黑眼珠盯著這幫旅人,又被王狼嚇得滾回窟窿里。淡水里怎么會有海豹……騰格斯趴在冰上,心里充滿疑惑,但他已經沒有心思管這么多了。</br> 不知走了多久,路過了多少被封凍的船只,他們終于來到一座被藍色浮冰包圍的巨大木質殘骸,大得只能仰頭才能看清。老薩滿突然精神矍鑠地從王狼背上跳下,踏著浮冰跳起舞來。</br> “烏都罕號……烏都罕號!”騰格斯恨不得這一瞬就要脫了衣服,發動飛魚翅從水面彈跳過去,但當他擦擦眼睛又看了一遍時,又驚得叫起來:</br> “烏都罕號……怎么只剩個船底了!”</br> 浮冰之上,老薩滿和王狼圍著垂頭喪氣的騰格斯轉來轉去。</br> “俺不服!祖宗的船被糟蹋成這樣,俺……俺……”騰格斯氣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用拳頭砸著冰面。眼看冰面下綻出七八道裂縫,嚇得老薩滿趕忙上前勸慰,王狼也抬起一只爪子按在騰格斯的肩膀上,仿佛在可憐這個愿望在瞬間破滅的人。</br> “哎,小子,不要急躁?!崩纤_滿凍得雙腿抖顫,卻仍是精神抖擻,“你可別忘了,這是一艘靈船啊?!?lt;/br> 騰格斯抬臉望著老薩滿,仿佛在期待他的解釋。m.</br> “靈船都是可以自愈的,這你一定知道。”</br> 騰格斯想起建文的青龍船的確有自愈的能力,他一陣激動,立馬從冰上站起來:“俺這就去砍樹,喂它木頭!”</br> “別急,別急。你現在看到的只是烏都罕號的空殼,所以先祖們要把這空殼拉回陸地。因為真靈卻不在船身,而是在大海啊?!?lt;/br> 騰格斯還沒聽他說完,就嘴咧得更大了:“原來俺差點丟掉半條命,找到的還是一艘死船?”</br> 老薩滿反而嘿嘿笑起來。“這你就要叫冤了?‘駿馬奔馳奔到頭,好漢做事做到頭’。這可是長生天對你的考驗,就算你是水師提督的世襲,黃金家族的后人,不付出努力就想得到靈船,哪有那種美事?”</br> 他見騰格斯神色稍緩,又道:“你只需要在海中尋找到那片戰場,收回鷹靈,再拿這船底和它結合,這鷹靈船就是你騰格斯的了。”</br> 騰格斯思索一陣:“可這里離海那么遠,俺又沒有千軍萬馬,怎么把船運過去?”</br> 老薩滿哈哈笑道:“這點小事,還難不倒我這老骨頭?!?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