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勢突變,令在場的人都猝不及防,琉球女人卡著哈羅德的脖子,用刀抵住他后腰,一步步退向船舷。</br> “叫那邊的小船劃過來,船上只留一個櫓手,其他人都給我下船!”</br> 船城附近游弋著好幾條用櫓推進的巡邏小船,船上有櫓手和七殺的女兵,琉球女人意圖以哈羅德為質奪取其中一條逃離。</br> “你以為阿夏號會被要挾嗎?這個人質對我一文不值,現在放下武器還可讓你死個痛快,稍有遲疑我會用毒水母麻痹你的神經,把你慢慢折磨死。”</br> 坐在地上的七殺冷笑著打個響指,附近女兵們齊刷刷拉開火銃的擊錘,槍口對準琉球女人和哈羅德,只要七殺一聲令下,十幾條火銃就能將兩人打成篩子。哈羅德嚇得“哇哇”亂叫,琉球女人也慌了神。她挾持人質的位置距離岸邊不近,想跳到岸上是不可能的,海中此時早升起百來只圓桌大的毒水母,擺動觸手虎視眈眈等著她跳下去,看來七殺并不打算留活口。</br> “啪!”</br> 琉球女人頭上戴著的紅色珊瑚球木簪被齊齊連根打折,紅色珊瑚球被鉛彈巨大的沖擊力打得滴溜溜飛向空中,然后“咚”的一聲掉進海里,女人的發髻隨之散亂,亂蓬蓬披到肩上。七殺猛然回頭,只見建文單手持銃對著琉球女人,銃口正冒著白色煙霧,方才那一發正是他射出的。</br> “我還有兩顆彈丸,”建文的語氣異常威嚴,雙目死死盯著驚愕的琉球女人,“第二銃打你的眉心,不需要第三發。想殺我的朋友可以試試,看是我的銃快還是你的刀快。”</br> 琉球女人被建文震懾住,她知道建文完全可以第一發就直擊她的眉心,對方之所以只打斷簪子是手下留情。</br> 見建文完全能控制住局面,七殺饒有興趣地讓手下把槍放下,反正被脅迫的是建文的人,死活確實和她沒關系。“可惜了那些圖紙,應該讓他給我造出幾把新式火銃的樣品。”只有想到這里,七殺才略感哈羅德或者似乎還有點用處。</br> 知道手里的人質已失去作用,琉球女人索性放開哈羅德,哈羅德正被卡著脖子卡得翻白眼,突然被放開,腳底踉蹌摔在甲板上,趕緊手腳并用地爬著離開危險區域。</br> 失去人質的琉球女人并無懼色,嘴忽然大大裂開,兩邊嘴角竟快要裂到耳根,吐出的紫色舌頭足有半尺長,舌尖上隆起個小指尖大的鼓包,看著叫人毛骨悚然。</br> “在下早已通過金毗羅珠把爾等行蹤匯報給將軍大人,火山丸須臾將至,爾等唯有一死。”琉球女人扯住身上所穿五彩斑斕的琉球風外袍用力拽去,沒等飄在空中的外袍攤落到地,女人早已跳到空中,原來寬大外袍下穿著的竟是件緊身紫色忍者服,她的身體竟也停在空中,“在下乃是羯魔眾的伐折羅。”</br> 幕府將軍有兩支精英軍團,一支是由再生劍圣組成的天狗眾,另一支是由特選忍者組成的羯魔眾。所謂羯魔的名字取自藥師如來十二羯魔神將,每個羯魔神將都是藥師如來分身,此名暗示這些忍者都是幕府將軍形影不離的貼身之人。羯魔眾忍者按照十二神將取名,伐折羅是其中之一。</br>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伐折羅在空中手結法印念動九字真言,手指間多了四顆珠狀彈丸朝著甲板一丟,隨著“轟轟轟轟”四聲爆裂聲,煙霧四下騰起,人影難見,建文感到鼻子和喉嚨刺癢,流淚不止,趕緊捂住口鼻。周圍也傳來一片咳嗽聲,女兵們朝著天上胡亂開槍,子彈“噼噼啪啪”打在桅桿和船艙頂蓋上。</br> 七殺在彈丸落地爆炸的瞬間迅速跳到爆炸范圍之外,雖說她并不懼怕什么幕府將軍,但伐折羅的大膽放肆令她光火。煙霧中一個人形黑影正在空中兩條船的桅桿間奔跑,她可以斷定這是伐折羅,于是嘴里輕聲罵了句什么,舉起劍銃就要開火。</br> “讓我來!”</br> 耳邊飄過的是七里的聲音,沒等聲音散盡,七里的身影早帶著勁風從身邊沖過,朝著空中伐折羅的身影飛去。兩個黑影在空中交錯發出“嚓嚓”幾聲,七里和伐折羅同時掉落,一段透明絲線從空中飄落,正搭在七殺的劍銃上。七殺這才明白,伐折羅停在空中原來是靠著拴在兩個桅桿之間的透明絲線。“雕蟲小技,這個獵物讓給七里好了。”七殺輕蔑地笑出聲來。</br> 等煙霧散盡,眾人看到七里和伐折羅分別站在兩根橫桅桿上相對而立。</br> 建文舉起火銃剛要射擊,被七殺伸手按住火門:“讓七里自己來,她的恩怨必須自己了結。”</br> “哎?你知道七里和這女人認識?”建文見七殺似乎什么都知道的樣子,覺得很是驚異。</br> “傻小子,”七殺用余光傲慢地掃了下建文說道,“你對七里一點兒不了解,白白浪費那樣好的姑娘。不過說起來,你這回倒是敢開火殺人了?”</br>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為降服外魔,金剛可以怒目,我總不能看著七里受傷吧。”建文針鋒相對。</br> 此時,甲板上眾人停止了爭斗,注意力都集中在橫桅桿上的兩個女忍者身上。</br> “百地玉太夫,加入羯魔眾值得你出賣百地族人的性命嗎?”七里手里倒提著忍者刀,腳下的珊瑚將她牢牢釘在橫桅桿上。</br> 伐折羅用手指撐著太陽穴,側著頭仿佛認真回憶了些什么,然后輕輕用手背一撩肩上的頭發說道:“差點忘了,在下還有過那么土氣的名字。在下現在可是將軍大人直屬的伐折羅哦!忍者生來都是要為雇主去死的,為什么不能把性命借在下一用?”</br> 復雜的情感在七里黑色的瞳仁里一閃而過,她的聲音有點發顫:“百地的族人……只剩我們兩個,你可知道我在阿夏號上看到你時是多么激動?我以為你也和我一樣是逃出來的,誰知百地一族上百條性命,竟然只是為了換得伐折羅的名字……”</br> “七里,我再問你一遍,你真的不愿意把海沉木獻給將軍?不但可保住性命,還能像在下一樣成為羯魔眾的一員。波夷羅和莫虎羅的名號尚且虛位待賢,我們兩個百地人在一起不好嗎?”</br> “海沉木?”觀戰的七殺輕輕念了句,建文心里暗自擔心,這伐折羅說破我們有海沉木的事,只怕七殺不會善罷甘休,若是她來搶奪該如何是好?</br> “認賊作父之徒,這次我絕不會再放過你,要用你的性命血祭百地一族的亡靈。”</br> 七里說罷,躬身做出要進攻的姿態,伐折羅滿不在乎地說道:“七里,你忘記你的忍術都是在下教的嗎?”她看了眼手里那把奪來的佩刀,順手從桅桿上扔下去,雙手在背后一抽,拔出來兩把忍者叉。</br> 這忍者叉頗有來頭,名為“素戔嗚尊”,是日本疫神牛頭天王的名字,也算是百地一族的名兵,可見百地玉太夫在百地一族曾經的地位。七里看到這對兒素戔嗚尊,對她的行徑更加痛恨。</br> 兩人所在的船是條西洋式的三桅船,她們站著的桅桿一根在船頭,另一根在船艉,中間還隔著根主桅,相距數十尺之遙。伐折羅發出一聲疑如鬼怪的長嘯,電光石火般朝著七里跳過來,七里也相對飛過去。她們同時落在主桅的橫桅桿上,隔著展開的船帆跳躍著“叮叮當當”連過十幾招,厚重的帆布被利刃劃出無數道橫七豎八的口子。</br> 七里看似露出個空門,伐折羅的一對兒素戔嗚尊趁勢而入,隔著船帆正戳在七里的雙肩上。七里身體一顫,然后毫不猶豫地雙手持刀朝著船帆用力捅去,忍者刀從伐折羅的腹部穿過,帶著血的半截刀頭從背后戳了出來。</br> 伐折羅悶哼一聲松開素戔嗚尊,七里用刀頂著伐折羅猛沖,兩人被巨大船帆裹著一進一退直到橫桅桿尾端,米色的船帆被兩人的血完全染成紅色,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扭在一起從高空摔向海面,在海面濺起朵巨大的白色水花。</br> 建文跟著掉落的七里和伐折羅緊跑兩步,深吸一口氣閉眼從船舷躍下海中。</br> 建文頭腦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的腿是怎么動起來的,然后又是如何跳進海里。“咚”的一聲后,他的身體感受到海水的浮力,耳膜充斥著水流的聲響,他睜開眼,透過混濁的海水尋找七里。水母在他身邊游動,他的視線漸漸適應了水下,看到被船帆裹在一起的兩人,血水還在不停滲透,留下霧氣般的痕跡。</br> 建文奮力游過去,用力撕扯船帆,總算扯開個口子,里面露出七里蒼白的面龐。他抓住她的頭部,手腳并用地用力向外拉,費了很大力氣才將七里拖出來。船帆裹著伐折羅的尸體沉向藍綠色的深海。</br> 建文攬住七里的脖子,朝著海面游去。游了沒幾下,他感到雙肩刺痛不止,力量源源不斷在流失。“糟了!我忘記七里有傷。”</br> 受傷的雙臂幾乎要抓不住七里,建文索性雙手將還在昏迷的七里抱住,但這樣連他也沒力氣再游了,兩個人一起朝著海底沉下去。建文閉上雙眼,他感到窒息,七里的身體和他緊貼在一起,“撲通撲通”的心跳聲讓他感到對方的生命在自己臂彎里。</br> “最多一起死掉。”</br> 建文閉上眼,肩膀更疼了,但他的心里反而變得平靜。忽然,他覺得身體被什么托住,像是張柔軟的大床,漸漸上浮。他們被這力量托著浮出水面,建文聽到船舷上人們的歡呼聲,他睜開眼,七里還被自己緊緊抱著,身下托住兩個人的是成群的大水母,騰格斯正急切地扇動翅膀朝自己飛來。</br> 七里醒來時在濕淋淋的甲板上,七殺、銅雀、騰格斯等人都圍在外面,建文蹲在身邊正關切地看著自己,他的肩膀兩邊各有一個傷口。</br> “笨蛋,明知道傷口會轉移,為什么要救我?”七里醒來的第一句話,語氣像海水般冰冷。</br> “難道你要我見死不救?”</br> “笨蛋,笨蛋!”七里掙扎著起來,跪坐在建文對面,“我親手殺掉了最后一個百地族人,在這世界上我是多余的,活著還有什么意義?”</br> “你說你的身體是我的,那就得聽我的,我命令你不許死!”建文抓住七里的肩膀,輕輕晃動。</br> “你憑什么命令我?我偏不聽你的!”</br> 七里從腰間拔出短刀,反手朝著喉嚨扎去,建文急忙抓住她拿刀的手,刀尖扎進她的脖子,血跡順著脖子剛剛流到鎖骨便消失了,建文的脖子上平白出現一個傷口。</br> “你!”七里見傷口再次轉移到建文身上,氣得說不出話。</br> “你死一百次,我救你一百次;你死一千次,我救你一千次。直到我的血流盡,那時隨便你想怎么死就怎么死,反正我陪著你。”建文口吻淡定,好像流血的并非他的身體。</br> “大笨蛋!”七里哽咽著將短刀扔去一邊。</br> 建文感到脖子和肩膀都疼得脫力了,身體一松勁,雙手撐著癱坐在地。哈羅德摸遍全身上下的兜總算找到止血的藥草,剛想夸夸其談地介紹這藥草來歷,被騰格斯劈手奪下,拿去給建文敷上。</br> 海上的天氣說變就變,海風吹得人透骨冷。</br> “孽緣,”老阿姨緊握法杖緩緩地說道,“這也是宿命啊。”</br> 七殺皺著眉輕輕搖頭,露出略顯苦澀的笑容,轉過身要走開,銅雀趕緊跟上:“尊主,還比是不比?”</br> “不比了,算你們贏。我最討厭看這種小兒女哭哭啼啼的場面。”七殺綰了下鬢角的亂發,從小鮫女手中接過外衣披在身上。</br> “我們可以走了?”銅雀從后面追上問。</br> “隨時。”七殺說道,“這樣的七里不好玩,還給你們……對了,說好了人帶走,你的債還是要還的。”</br> 銅雀感到身體像是被刀狠狠剜去塊肉般疼,差點摔倒在地。他強忍著痛,又在七殺背后試探著低聲說了句:“那伐折羅剛剛說的那東西,你不會也相信是在我們身上吧……”</br> “什么東西?她站那么高,風又大,我怎么能聽清。”七殺揮手,讓甲板上的人給她讓出條路來,小鮫女和親衛女兵趕緊跟上。</br> 伐折羅當時說話聲音很大,七殺除非耳朵聾才聽不到,不過她既然說沒聽到,那就一起裝糊涂好了。銅雀停下腳步,順手抓起胯下的銅雀又開始在手里盤。</br> “都是笨蛋。”小鮫女聽到七殺的自言自語,似乎還輕輕抽了下鼻子。</br> 白色的信鴿在藍天映襯下格外顯眼,它飛過萬里波濤,終于來到目的地。它見從大船頂艙的窗口里伸出了熟悉的修長纖細的玉手,就“撲棱棱”地下降,停在那人手背上。</br> 七殺倚靠在窗臺邊,從信鴿腿上的小竹管里取出密信,展開隨便看了幾眼。</br> 小鮫女在一旁略帶緊張地問:“王參將信上說了什么?”</br> “沒什么,”七殺將信件撕碎,從窗口扔出去,碎紙屑被風吹散飛向遠處的海里,“說是鄭提督的主力船隊和日本幕府的火山丸都在南洋一帶尋找建文的蹤跡,而且都在朝著這邊過來,要我們快送幾個瘟神走。”</br> “虧了有王參將傳信,若是在此多耽擱幾日,只怕麻煩不小。”聽說明軍和日軍都尋蹤而來,小鮫女感到有些后怕,被日本幕府纏上固然麻煩,要是被明朝水師盯上,只怕就不是麻煩那么簡單了。</br> 七殺垂眼望著窗外,干船塢內的青龍船正被許多強壯女水手拉著下水,一起用力喊號子的聲音直傳到阿夏號主船的頂艙內。從如此高的位置看下去,青龍船小得像條小青蛇,正在蜿蜒著滑向水中。</br> 青龍船兩邊各拉出一根由許多股纜繩盤成的極粗纜繩,兩根粗繩在末端散射狀分成各一百股細繩被兩百名水手牽引,左邊領頭的是騰格斯,右邊領頭的是羅剎女武士。巨大船體在人們牽引下漸漸靠近海面,騰格斯大吼一聲猛力拉拽,水手們也一起爆發力量,青龍船“咚”地落入水中左右搖晃,濺起的巨大水花將兩邊的水手都澆透了。騰格斯抹去臉上的海水,只見對面的羅剎女武士也是從頭濕到腳,忍不住指著對方哈哈大笑,兩邊的水手也都跟著大笑。</br> 好幾天憋屈地窩在干船塢里,接觸到海水的青龍船似乎也興奮了,發出龍吼般尖銳的長嘯聲,引得正在為起航各處忙碌拆卸的女水手們都朝這邊看過來。</br> “篤篤篤!”</br> 聽到輕輕的敲門聲,七殺說了聲“請進”,原來是建文來辭行,身后還怯生生地跟著七里,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差點哭出來,現在見到人都低著頭。建文和七殺說了些感謝的客套話,七殺也隨意客套了兩句,然后對小鮫女說:“帶太子爺出去一下,我和七里還有句話要說。”</br> 建文還想跟著聽兩句,小鮫女走過來粗魯地抬手把他推到了走廊,順手還帶上門,在門關上的瞬間建文似乎從門縫里看到七殺拉住七里的雙手。</br> 小鮫女背靠著門,建文想貼到門上偷聽也沒機會,兩個人從來沒話說,他只好邁著四方步在走廊來回溜達。尷尬的氣氛持續好久,沉寂首先被小鮫女打破,她突然問建文:“你說,你們大明最壞的人就是鄭提督對嗎?”</br> “當然了,那家伙最壞了。”建文憤憤地說,“表面上是個笑面虎,嘴里都抹著蜜糖,肚腸都是黑的。我父皇何等英明,在國內何等受萬民敬仰,這廝表面忠誠,一意逢迎,在海外搜刮奇珍異寶迷惑父皇獲得賞識,然后……現在看來,他必定早就是燕逆黨羽,燕逆覬覦皇位已久,可憐我父皇至死都還信任這兩個小人。”</br> 說到動情處,建文感到眼角有點濕,趕緊用袖子擦了擦。</br> “一丘之貉,”在小鮫女這樣出身于南洋島民的人看來,大明皇帝和鄭提督并沒有多大區別,“不管是大明皇帝還是鄭提督,于我們南洋看來都是貪婪、虛偽、殘暴的家伙,越是你們的所謂開疆拓土的明君,對我們來說越是惡魔。”</br> “一派胡言!我父皇是好人,他批閱奏章時看到有百姓受苦都會流淚的,他不是鄭提督那樣的人!”建文最不能容忍的便是別人侮辱他死去的父皇,鄭提督做下的惡行如何可以讓可憐的父皇來背黑鍋?</br> “哼,”小鮫女根本不想看建文憤怒的表情,她從鼻子里發出訕笑聲,諷刺道,“那好啊,你父皇的仇,我族人的仇,都拜托太子爺一并向鄭提督討回了。”</br> “你等著!我早晚會殺了鄭提督那狗賊,到時我要你跪著向我道歉!”建文氣得指著小鮫女大叫,小鮫女只是愛答不理地訕笑,根本不理會他耍猴似的暴跳如雷。</br> 海上艷陽高照,碧波萬頃,又是個適合航行的好日子。銅雀用手指蘸著口水,在風里感受了下風向,騰格斯、羅剎女武士和七里正在甲板上搬裝食物和淡水的大木桶。騰格斯和羅剎女武士一口氣能搬起四只木桶,七里也不甘示弱,三只木桶摞起來比她還要高出許多,照樣面不改色,來幫忙的女水手們看得目瞪口呆。</br> “人手不夠啊,哈羅德那小子要是在,起碼能搭把手。”銅雀想起昨晚哈羅德挺著胸脯對他說要留在阿夏號,跟在女王陛下身邊,再也不回青龍船了。這小子見色心動,不要他也罷。</br> 銅雀想到這里搖搖頭,忽然看到建文手里捧著塊疊得正正方方的黃布,正巧老阿姨履著跳板走上船來,心下吃驚,暗想道:“這婆婆難不成也要跟著走?這卻頭痛了。”</br> 老阿姨看出銅雀心虛,手中法杖在地上“篤篤”敲了兩下,語帶輕蔑地說道:“莫怕,我只是上來說兩句話,片刻便去。”</br> “哪里哪里!”銅雀連忙后退兩步,手里緊緊抓著胯下的那只小銅雀,生怕被老阿姨搶了去。</br> 建文笑嘻嘻地抖開黃布,竟是面黃色旗子,旗子上橫七豎八寫著些什么,對銅雀說道:“老先生你看,這面旗是老阿姨送的,說是打著這面旗,路上那些在找我們的海盜便不會來找我們的麻煩了。”</br> 銅雀一打眼便知這面旗幟來歷,這乃是南海第一大海盜勢力蓬萊船隊的認旗。蓬萊船隊軍力雄厚,船隊主人破軍又與貪狼、七殺合稱南海三大海盜,不要說尋常海盜,就算是南洋那些小國也不敢招惹。有了這面旗,確實不會有海盜敢為了貪圖大明和日本的那幾兩銀子來觸霉頭。</br> “老先生,這上面寫的什么字?看著彎彎繞繞的,不像咱漢字方方正正,又不像阿拉伯和波斯文字。”建文也算見多識廣,可是這旗幟上的文字他見所未見。</br> 銅雀自然知道那是海上通用的一種文字,但此刻卻意興闌珊,不想對建文解釋,便胡亂說道:“不過是‘好漢饒命’之類。”說罷便走到船艙一邊去了。</br> “莫要理他,自從見到我,他就這副死人樣子。”</br> 老阿姨話中帶著些嗔意,建文情知這兩人必有故事,卻也不敢多問,他將旗幟收好,又對老阿姨行禮謝過。他想了想,問老阿姨道:“此次我們離開阿夏號要去的蓬萊是何所在?破軍又是何等人?老阿姨可否指點一二?”</br> 對于建文的提問,老阿姨三緘其口,只是笑而不答。建文見她不肯說,也只好作罷,畢竟連七殺和銅雀都敬這位婆婆,可知她如此做必有緣故,也許又是要試煉自己。既然如此,自己還是什么都不要問了,只要隨機應變就是。</br> 看他不再追問,老阿姨這才說道:“將你胳膊露出來,再給我看看。”</br> 建文挽起袖子,露出兩條胳膊伸給她看。老阿姨湊到近前細細觀看,只見經過這些日的調養,兩臂上的黑線已經退了不少,她連連點頭:“很好,你那顆珠子能力雖說不似貪狼、七里的強勁,對‘孤克煞氣’卻有克制作用,可知因緣際會,命中有此機緣。”</br> 她頓了頓又說:“雖然這手上的黑氣退了,你心中的黑氣卻是日積月累,若非機緣巧合早早出海,得到海藏珠,只怕身體早就積重難返。你幼年時可有接觸到什么奇怪的事或奇怪的人?”</br> 建文從未想過自己的霉運曾經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他仔細回顧自己的童年時光,自母后早亡,父皇并未續弦,每日忙于政務很少和自己相見,除了右公公陪自己玩,也就鄭提督接觸得較多。</br> 思來想去,他記起父皇忙完政務,總愛將自己關在密室內,一關就是九天,右公公說父皇是在煉內丹。有時,父皇出關后會要自己念些奇怪的口訣,告訴自己切切記牢,有時還要考較自己。若是背出來,父皇大慰下會拍拍他的頭;若是背不出,平日溫和的父皇便會大加責罰。</br> “原來如此,”老阿姨不等他說話,卻一副了然高深的樣子,若有所思道,“我要你去蓬萊,也是為了要克制你心中的黑氣,否則黑氣恐怕會令你變得瘋魔。那樣,只怕你到了佛島,卻有百害而無一利。”</br> 建文被嚇得不輕,趕緊問道:“婆婆,請問這黑氣是否傷得性命?我到了蓬萊,又要如何才能將其克制?”</br> 老阿姨不肯回答,只是笑著搖頭:“天機不可泄露。”然后她便不再說建文的事,而是轉向別的話題,“跟著你的這幾個人倒可以算是不錯的助力,你命中注定與海結緣,將來無論何時,這些人都會成為你的臂膀。”</br> “只可惜哈羅德……”建文搖搖頭,“他留在阿夏號上,不會跟來了。”</br> “呵呵,那倒未必,他是指引你向閃亮之地行進的一個坐標……”</br> 老阿姨的話說得沒頭沒尾,建文聽得越發糊涂。</br> “倒是那小妮子,命運恐怕……”老阿姨搖搖頭。</br> 說到小妮子,只見七里從海島漁村那邊扛著四個裝滿食物和淡水的大桶從旁走過,老阿姨雙眼隨著她消失在船艙內才收回,道:“這小妮子命中有一場大厄,能不能度過,在你。我能說的也只有這么多。”</br> “婆婆,您說七里有一場大厄,講的是……”</br> 沒等建文說完,老阿姨早跳上跳板幾步回到碼頭上。建文追到船舷邊,只見老阿姨在朝自己招手,讓他不要下船,建文只好作罷,半信半疑地思量老阿姨說的這些話。</br> “航行方向都定好了?”揮手告別了老阿姨,建文回頭問銅雀道。</br> “正是,我們和阿夏號反向而行前往蓬萊,這樣也好迷惑明軍和日本人,阿夏號目標大,也正好幫我們吸引敵人注意。”看看正在岸上和漁村村長交談的小鮫女,銅雀又說,“七殺大人給了這里的村長一些財物封口,再有人來島上打聽我們的行跡,他們自然會隨便指個方向給他們。”</br> “很好。”建文從懷里掏出玉璽,晶瑩潔白的金鑲角和氏璧在陽光下光澤異常溫潤。他看看騰格斯和七里,他倆伸出大拇指表示一切狀況良好,羅剎女武士又拉住騰格斯說了幾句,從腰間抽出把鑲嵌紅綠寶石的金把匕首交給他,這才帶著女水手們下船。</br> “久違了,青龍船,我們要出海了。”待阿夏號的人離開,建文來到船艏,對著高高聳立、威武異常的青龍頭雕,高舉玉璽大聲喊叫。</br> 青龍船似乎聽懂了他的話,發出綿長高亢的長嘯做了回應。</br> “開動吧,青龍船!”</br> 玉璽發出五色豪光,豪光映射到天上,青龍船上空竟出現了一道七色彩虹,引得碼頭上的女人驚嘆得直鼓掌。青龍船的三十二個盤龍輪全都發動,水花被槳片朝后推去。青龍船修長的身體逐漸加速,最后像離弦的青色長箭一般駛出阿夏號的港口。</br> “你老婆給你匕首是什么意思?”七里看著還在碼頭大喊大叫的羅剎女武士問騰格斯。</br> “要俺記住她的名字,下次見面要是叫不出,就殺了俺。”騰格斯還在把玩著那把叫作“瓦西利亞”的小匕首,語氣里都是生無可戀的感覺,“可她名字那么長,俺是一個字也沒記住啊!”騰格斯想到那天晚上,羅剎女武士騎在自己身上用這把“瓦西利亞”輕而易舉割掉自己辮子,全身惡寒,匕首竟“當啷”一聲掉到甲板上。</br> 銅雀忽然看到阿夏號主船頂艙的窗口,七殺想必正在里面悠閑地看著青龍船離開。他雙手在嘴上比成喇叭的樣子,故意大聲叫道:“尊主大人!祝你和貪狼百年好合!”</br> 話音未落,只見從那窗子里飛出只高腳玻璃杯,淋出的葡萄酒在空中畫出條漂亮的紅色尾跡。</br> “原來七殺那么不喜歡貪狼?”七里忍不住好奇地問銅雀。</br> “當然不喜歡,哪個女人喜歡死纏爛打的男人?”銅雀對著七里擠擠眼,讓她看建文。只見建文還穩穩站在船頭高舉著玉璽催動青龍船,銅雀說,“七殺喜歡的其實是這種類型的家伙。”</br> “哎?喜歡這種家伙嗎?”七里木著臉看建文,怎么也看不出他哪里好。</br> “不不,當然不完全是,只是七殺喜歡的人,和這家伙有些相似罷了。”</br> 銅雀笑著將帽檐拉低。</br> 青龍船陰暗的船底艙,裝著食物和淡水作為壓艙的木桶中,有一個忽然晃動起來。這木桶用力晃動幾下,終于倒在地上,桶蓋也“骨碌碌”地滾開,被捆成一團塞在里面的哈羅德嘴里塞著抹布,他“嗚嗚”叫著想引起別人注意,可誰也聽不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