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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鯨騎2_第六十章 倒計時

    前半夜的時候,皮膚黝黑的閶闔長老在一座寰丘祭壇前停下手里的活,匆匆向祭壇外疾行。這座剛剛在北平新都城南建好的祭壇并沒有宮殿,卻長燃一盞圣火,正是朱雀靈的安放之處。</br>  把這輪圣火安放到這座祭壇頗費了一番工夫,它引發的小范圍火災直到三天前才剛剛歸于無形。還好現在平安無事,閶闔走到寰丘之外的平地,見到了闊別已久的姚國師,自然是納頭便拜。</br>  待閶闔抬起頭,見國師容貌看起來大不同于從前,多了幾分憔悴與蒼白時,他還是小心詢問了一下是否發生了什么意外。</br>  在得到“不礙事”的答復后,閶闔又被反問起為什么只有他一個人在。</br>  閶闔老實答道:“明庶和阿景去殲滅一些妖人。”</br>  在閶闔的詳細解釋下,姚國師才知道,原來就在四靈各安其位期間,有一群人又來新都搞鬼。帶頭的是一個戴獅子魚面具的女人,行事極其神出鬼沒,閶闔擔憂是調虎離山,就只讓另外兩位長老去驅逐他們,自己則未敢離位。</br>  “應該是蘆屋、來復他們在金陵的殘部。”姚國師道,“要想剿殺干凈是不可能的,讓明庶阿景回來集合吧。蟻穴將潰,螞蟻又能跑到哪里去呢。”</br>  閶闔應諾一聲,姚國師掐指算了數息,又道:“對了,‘稽留出’何在?”</br>  閶闔長老怔了一下。</br>  這個“稽留出”乃是八位神道官之中,代表東北風的最后一位。但現在閶闔長老談起這位同僚,卻滿臉都是緊張。</br>  “已經按您的吩咐,在藥缸中泡好。”閶闔本就黝黑的皮膚在幽燕直射的陽光下冒著汗,“國師,我們七人之前都沒有見過這個神道官,實在不知道他竟然是這種模樣……”</br>  姚國師笑道:“凡人見到‘稽留出’,都會像你這么緊張。老衲自有計較,你只要不去聲張便好。”</br>  閶闔只得咽了口口水道:“是。”他又試探地問道:“國師,在下有一事不明。雖然城內已遷出許多人,但這種工程,損傷的生靈會不會太多了……”</br>  姚國師聽他這么說,認真地俯身問道:“你是想起自己做奴隸時候的事了嗎?”</br>  閶闔長老粗大的鼻翼翕動面上滲出汗珠,并沒有答話。姚國師直起身:“如果不是我把你帶出來,憑你自己的努力,也許終其一生都只是客死東大洋上的一個昆侖奴……我不去執行生殺予奪,也會有天意去執行。”</br>  閶闔嘆了口氣,終于站起身垂手侍立。姚國師又指向遠處的高山:</br>  “另外,把陛下的御座安置好。”</br>  山頭上。</br>  一只機械鳥慢悠悠地落在建文一行人旁邊。好在他們之前把破軍的海藏珠留在了烏都罕號上,才能用這只機械鳥與宛渠人聯系。現在建文打開機械鳥腹中的空腔,從其中取出一筒紙來,紙質輕薄,上面卻有漆般濃郁的烏賊墨跡,在月色下就能看得一清二楚。</br>  這信箋的來源自然是那個長著龍蝦胡須的黑水君,上面一無抬頭二無寒暄,文字也奇奇怪怪,和明人不全相似,需要花點心思解讀。</br>  信的開頭便讓建文倒吸一口涼氣:“建文朋友,你囑咐我們開通的海眼,本擬是給你們逃走的路徑,但不小心探測到無底洞,它不能再行人了,也就是說它失敗了。你們須得從陸地另覓他法逃走。”</br>  建文脫口而出:“那他們不是白干了?”</br>  他之前在阿蘇山叫住那個黑水君,除了要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克制姚國師的玩意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讓他們仿造阿蘇山和貝加爾海子的海眼,在大明也秘密開通一處,以便給他們留條后路。黑水君當時答應得好好的,現在卻大剌剌地說失敗了,海衛又出不去人,那豈不是要他們被困死在陸地上?建文深吸一口氣,接著往下看去。</br>  “我知道你們腹中肯定不服氣,但我們找到了姚僧的陰謀。”</br>  “這龍蝦兄倒是善解人意。”建文哭笑不得,雖然善解人意,但其說話顛三倒四、大喘氣也夠讓人頭疼的,他繼續看下去,“接下來應該就是重頭戲了。”</br>  原來黑水君他們之所以開通海眼失敗,是因為發現北平地下乃是一片黑色的海洋,海眼差點將其打穿。</br>  建文揣摩一番,覺得這就是姚國師所繪的“幽州苦海”。再聯合黑水君的推測,那正是開啟洞天的關鍵。</br>  “也就是說,我四叔叫妖僧一勞永逸將此地夷平,但妖僧的目的卻是要開啟那個邪神彼岸?”建文頹然坐在石頭上,“那我們中途把陣中靈偷偷救走,豈不是邪神還會出來?”</br>  “不,我就猜你們會這么想。”那張紙上又寫道,建文他們連聲道“這也太神棍了吧……”卻還是迫不及待地向下看去。</br>  “那個姚國師只通曉洞天,沒有我們宛渠這等智慧。我們這海眼會定時在一個時刻自動開啟,屆時就可以把幽州苦海卷入一個地方。你記住這時刻,將姚國師趕進海眼沖走,計劃就行得通了。”下面畫著一個島嶼狀的圖形。</br>  建文辨認了半天,認出了那個島嶼是什么地方。</br>  “佛島?可我父皇的遺骨還在那啊……”</br>  哈羅德剛才默不作聲,這會突然舉起手道:“建文閣下,你的父皇是在那個表面的佛島,我看龍須人的意思,是把姚國師和那幽靈海封入里面那個佛島,只要保證永不開啟就好。”</br>  建文忖度道:“倒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那姚國師奸毒得很,這計劃一定不能透露給四叔。可這龍須兄說得一套套,自己卻不來幫忙。”</br>  他翻開最后一張紙,上面寫著“你最關心的東西”,用圖示畫著一套復雜的動作,竟然是開啟小洞天救出陣中人子鄭提督的圖紙。</br>  可建文橫豎看了一陣,越看這法子越不對勁。“這種方法……真叫我去做哪吒?”</br>  七里正要問哪吒到底是什么東西,忽然警覺地向山下一望:“有人過來了。”</br>  眾人伏低俯瞰,果然有一彪人馬從山下趕上來,又是扛著旗,又是舉著幡,似乎是又要往這邊的山上搬什么東西。</br>  建文把機械鳥揣好,準備撤離這個地方,又看見那隊伍中間還有八名力士抬著兩條粗木大杠,杠上穩穩綁一個大包裹,輪廓倒很是奇怪。</br>  建文多看了幾眼那包裹,突然道:“那不是……一把龍椅的形狀嗎?”</br>  七里道:“對一把椅子還能如此熟悉的也只有你了。”話是這么說,他們都知道龍椅現身意味著燕帝駕到,看來是要征用這片高地來觀察施工的進展,眼下不避開這幫人馬還真不合適了。</br>  他們匆匆趕下山崖,以山腳一處殘破的廟宇為掩護,避開登山的大明隊伍。</br>  這廟宇墻角甚多,走到一半的時候,打頭的七里突然縱躍出去,一刀向前劈去。一個頎長的身形躲開這一刀,整個人攀援在墻上,用一張戴著獅子魚面的臉面對眾人。</br>  “你們果然活著到了這兒。”</br>  此人正是在四大劫陣后出現的那個獅子魚面女,卻不知是為何又在這里出現了。</br>  琉球三老這會兒卻睜大雙眼,都道:“是伊賀忍術?”</br>  那獅子魚面女子面具中“哼”地笑出一聲,接著向側方一縱躍跳離墻面,將將落地時,還出其不意地往建文臉上一伸手,極為輕浮地摸了一把。</br>  琉球三老和哈羅德都是驚叫出聲,建文也怒道:“你怎么回事!”七里手中刀光一閃,但是投鼠忌器,還是沒往建文方向劈過去,等這幾個人反應過來,那獅子魚面女早就跑得遠遠的了。</br>  七里見建文雙頰泛紅,拄著刀冷冷道:“你平常那么聰明,現在還沒想到這人是誰嗎?”</br>  “想到了,但我決定不去管她,先去救人。”建文狠狠搓搓臉道。</br>  七里一副“這還差不多”的表情,將刀收了起來。一行人繼續前行,建文邊走邊嘆道:</br>  “可騰格斯他們幾時才能到啊……”</br>  騰格斯那邊情況卻不太妙。</br>  原來他與小郎君會合后,又迎來從蓬萊趕到的一眾兵士。樂通天等蓬萊兵士都說去了北平就要打陸仗,不能再用船,須不如從海邊棄船,再走陸路入北平支援,包括烏都罕號也不能再從海河入天津。</br>  這下騰格斯可不干了。</br>  他嫌陸路慢,非要把烏都罕號從唯一的官運水道開進京城,還要蓬萊兵隨他一起進去,說是薩滿的直覺讓他知道,烏都罕號將會發揮極大的作用。</br>  兩種觀點相持不下,就這么爭執起來——本來這幫兵士里面就有人看不慣騰格斯,這次也有借題發揮的成分,其實是想鼓動小郎君等幾位判官從此不干,與騰格斯分道揚鑣直接回蓬萊。小郎君當然是知道這一點的,他不勝其擾之下,只得叫廖三垣想了個兩全之策:蓬萊船隊在海邊停泊,所有人進到烏都罕號,由水路進北平。</br>  這樣一來,騰格斯既能保證烏都罕號發揮作用,其他兵士實則也沒什么損失——本來他們也得聽從命令進入北平的。這下兵士們是沒話說了,再有異議就相當于違抗命令,可問題就直接拋到了騰格斯身上:</br>  怎么讓這艘大家伙穿過天津的衛所?</br>  士兵們抱著膀子看騰格斯操作烏都罕號向天津衛沖去,有些已經開始冷笑不止。</br>  天津衛壁壘森嚴,其墻壁比浮山、金陵等諸衛所又要高大不少,就好像一道鐵閘般橫亙在海河的入海口。就這樣直沖過去,能行?</br>  騰格斯不受眾人影響,仍是運起鷹靈風暴,風暴滾拂著衛所頂部,又將入海水的海浪高高卷起拍在衛所壁壘上,讓對方的炮彈箭矢無法發射。衛所在水道中立起的水閘雖然高聳著削尖又包了鐵皮的的原木,可那是對付倭船偷渡用的,烏都罕號這么大的艦足以將它們輕松碾過。</br>  “有烏都罕號在,硬闖都能上北平,還走什么陸路!”</br>  騰格斯拍著肚皮大笑,眼見就要闖進衛所了,忽然覺得風力一滯。</br>  原來那壁壘中的諸多炮口豎起了擋風的長盾,又將大炮手撤下來,換作一些投手,投下來的卻是一枚枚帶著粗長繩索的巨鉤。</br>  那些巨鉤掛住船壁的還可以砍掉,卻有不少剛剛好掛住烏都罕號周邊的一排鐵環。</br>  “見了鬼,那是蒼狼白鹿拉船用的環啊!”騰格斯一拍腦門,仰頭看了看,見是一個高大黑漢搬著馬扎坐在高墻上坐鎮,雖然被鷹靈風暴吹得搖搖晃晃的,卻絲毫沒有畏懼之態。</br>  “鐵面佛?”小郎君也發現了這個人。“這家伙不是膠東戍兵嗎,怎么跑到這兒來?真是冤家路窄。”</br>  他們哪里知道鐵面佛因為對敵比較多,便帶著對敵的經驗和鄭提督傳授的知識在軍中巡回演講起來,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數,恰好這天坐鎮天津衛。</br>  騰格斯本來憑著一股猛勁直沖,現在一時被制住,略有些不支了。他繼續舞動風暴,可這天津衛的壁壘的確比其他衛所高出不少,連小郎君招呼的箭矢和烏都罕號自帶的投石機都很難攻上去。他顧著兩頭,比剛才吃力多了。沒奈何,只能凝神屏息,讓鷹靈將力量發揮至最大,想要憑烏都罕號的體勢把那些繩子一并扯斷。</br>  可那些繩子看起來纖細,總歸也有幾十條,任憑他怎么努力,那些繩子卻仍然把烏都罕號捆得緊緊的。身后有幾名蓬萊士兵也嚷嚷著叫他下船回航,不要再硬撐了。</br>  騰格斯哪里聽得進去,他只顧著眼冒金星地操縱鷹靈,身后突然傳來聲聲叫喊,好像是有什么極其可怖的東西出現了。接著是右舷處傳來一陣轟鳴,烏都罕的整個船體向左迅速倒下。</br>  騰格斯努力運作鷹靈把穩船體,偷眼向右舷看去時,見那邊的壁壘好像被一柄天降的巨斧劈了一斧子似地,出現一道極其難看的傷痕,足有五六丈寬,一二丈深,那些困住烏都罕號的繩子更是不知去向了。</br>  他又看看海面,別說大斧頭,竟然連什么掀起過波浪的痕跡都沒有。大明士兵也一時噤了聲,接著又紛紛指向烏都罕號的左翼。</br>  騰格斯這次看清楚了。</br>  ——在烏都罕號的左舷方向,一座巨大的鯊魚齒刀劃破水面,向另一側的海衛壁壘狠狠撞去!</br>  金石相交,巨大的火花在鯊齒刀和石壁間迸現!</br>  這正是海上巨寇貪狼的座船——摩伽羅號。</br>  摩伽羅號將烏都罕號兩側的鉤索解除之后,象一條銀黑色巨鯊般悠然浮在烏都罕船尾,岸上的士兵們見一鷹一鯊兩艘巨艦匯聚在天津港,有的興奮萬分,有的則驚得兩股戰戰,連鐵面佛也停止了攻擊的命令,饒有興味地看著這座只存在于傳說中的鯊魚船。</br>  蓬萊眾遙望摩伽羅號的人頭柱桅桿,那橫桅上好像不是貪狼的身形,而是一名人高馬大的女子,烏都罕號船長騰格斯見了那女子,竟然呆住不動了。</br>  那女子將雙臂交叉在胸前,仿佛在念叨些什么東西。接著,四周空氣中慢慢地有些亮晶晶的東西在凝結起來。</br>  “有冰晶!”蓬萊眾紛紛道。</br>  騰格斯更不遲疑,連忙作法讓烏都罕號鼓動風帆,吹出一陣狂風,把漫無目的冰晶重又裹到風中。風助冰勢,冰借風行,整個天津仿佛下了一場羅剎來的砂雪暴,一時間長盾上都結了一層霜,當頭的士兵們凍得苦不堪言不說,連下面發生了什么都看不清,只能舉著弓弩一股腦往下亂射,到后來連弓上的鹿角都凍脆了,反擊得很是艱澀。</br>  在一片皎白的月光之下,這冰晶的旋風成了一道圣潔的幕墻,把大明士兵的干擾全都擋在了外面;在這幕墻之中,摩伽羅號駛近了一些,兩艘船仿佛兩個舞伴一般靠在一起。</br>  蓬萊眾終于看到那高個女子是個眼熟的羅剎女人。那女人拿起一個螺號,舉在口邊大喊:</br>  “騰格斯,你這草原上的肥羊!你良心被狼吃了,你把我忘了。”</br>  這叫罵的女人正是阿夏號上的女侍衛耶夫娜。摩伽羅上的海盜們都捂著耳朵蹲在旁邊,顯然對這個登上自家船只的女人極為不滿,卻又敢怒不敢言。</br>  騰格斯連忙在腰間摸索一陣,拔出一柄匕首來,那正是羅剎女送他的“瓦西利亞”。他高高舉起匕首,也大喊道:</br>  “沒有忘呢!”</br>  羅剎女見騰格斯拿出信物,便“嘿嘿”笑起來,一副既往不咎的樣子。</br>  騰格斯正傻笑不已,從船樓里又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那身影赤裸著上半身,正是貪狼。他叉著腰站在船樓上道:</br>  “騰格斯,你這個廢物,還要女人來救你。”</br>  羅剎女道:“你不也是聽了七殺姐的話才過來。”又向騰格斯喊道:</br>  “七殺姐說如果你們能給婆婆報仇,她就在阿夏號好好犒勞你們。這是你的船嗎?真是條漂亮的船。”</br>  “嗯!是啊!”騰格斯豪爽地笑道。四周剛剛還埋怨騰格斯的蓬萊士兵們紛紛湊上來,嫌他一唱一和無趣到家了,有的出謀劃策道:“傻蠻子,你快說還是她漂亮。”有的說:“你快請她到你船上來。”</br>  耶夫娜卻喊道:“你去吧!等你打贏了,開船來找我喝酒!”</br>  騰格斯只顧忙不迭地點頭,只聽貪狼抱著膀子向耶夫娜大聲道:“行了吧?我可以回去了吧,這些窮當兵的又沒什么油水可撈。”</br>  看來他的確是受七殺所托而來,搞這么大陣仗,又是攻城又是喊話的,原來只是為了傳一條消息。小郎君趁機訓斥蓬萊士兵道:“連貪狼都這么講信義,再看看你們!后退者再也別說自己是蓬萊人。”</br>  隨著耶夫娜的心情逐漸平靜,結冰的能力也會逐漸消散。她揮手向騰格斯道了別,隨著鯊魚船的下潛,那冰晶幕墻也像謝幕般緩緩降下了。</br>  颶風停止之后,鐵面佛揉揉眼,只能聽得到費信在旁邊“太美了,太美了”地感嘆。他一把將費信摜到旁邊,向官運水道內側望去,只見那艘鷹船自己給自己鼓著風,早就越行越遠了。</br>  “備船,我要跟上去。”</br>  費信揉揉胸口道:“走漕運官道?需要通知各處漕運司嗎?”</br>  “跟他們說什么?”鐵面佛冷著臉道,“你的紙面文章還沒到,那些有司早就給這船拆得七零八落了。”</br>  凌晨時分,銅雀被幾個年輕太監領著往山上走,心里老大不是味。</br>  自從燕帝進了金陵城當了皇帝,北平就變成了“行在”,就算燕帝回北平,一般也應在行宮里。可不知為什么,這些太監非要帶他到山上去見皇上。</br>  銅雀心想大明皇帝又不是個猴兒,大晚上不睡覺,蹲在山上干什么?可他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了半山腰,還是被山上旌旗招展、火把燒天的派頭嚇了一跳。</br>  那地方像是一個山脊,平坦的石面上站著幾十個文武官員、太監侍衛,正中間坐龍椅的正是燕帝,那山脊下面就是陡峭的山崖,恰似一條龍背一般,燕帝端坐崖前,龍椅前燃著一盆大火,倒是一點也不膽怯。</br>  銅雀推測那地方應該是遠眺新都的最佳位置,果然待他走近時,燕帝正拿著千里鏡向建設中的新都望去。</br>  待太監傳了話,他上前將搬運物資的進度,與施工是否合拍說了個明白。燕帝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視線卻始終沒離開那座新都。見銅雀不說話了,他才轉過頭來,眼珠映著一跳一跳的火光,問道:</br>  “銅雀,你是朝鮮最善于經商的人,如果一筆買賣注定要賠本,那你是要苦撐下去,還是當下就賣掉它?”</br>  “回陛下,如果是傷及元氣的買賣,那別說賣掉,親手毀掉也不足惜。”</br>  燕帝滿意地笑笑,然后示意銅雀向前走些,四處觀望觀望。</br>  銅雀不知道這皇帝打什么主意,上前觀看時,卻見這山間竟藏著一門門巨炮,還有一條條溝渠通向山下,每條溝渠旁邊都有巨大的木桶,里面裝的不知道是什么。</br>  “有人許給朕一座可以承載千秋基業的城池,可沒說這番改造是不是萬無一失。不過他這人識大體,這些東西就是他主動提出來的。萬一不成……”</br>  燕帝伸了伸腿。銅雀看了一眼那火盆,距離燕帝正好是一腳能踹下去的位置,心下大概曉得了。</br>  那些木桶里裝的大概就是猛火油一類的物質了。再加上山間各處炮口高揚,全都對準那片區域。</br>  “哦,他還跟朕說了一個時間,欽天監那幫人叫它什么來著……對了,是‘倒計時’。”</br>  銅雀心中“咯噔”了一下,聽燕帝這意思,如果姚國師拿四靈鎮住北平的計劃不成功,倒計時結束,那他這一龍腳下去,整個北平不就成了一片火海了?</br>  他正想著如何不動聲色地向建文通個信,身后刀光閃動,有兩個侍衛將他架了起來。</br>  “你和廢太子交往甚密,朕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沒關系。但是騎鯨商團的長老找到你們李王,說你私吞了我大明的一個寶貝……”</br>  火盆在眼前熊熊燃燒,銅雀卻像渾身結了一層冰晶一般,透得心里都涼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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