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深沒想到池年會說想要一個男朋友, 卻又在迎上她的視線時,有些怔忡。
她看著他的眼神,大膽又直白。尤其在說“男朋友”三個字時, 目光更是亮晶晶地盯著他,一眨不眨。
除了談生意時,她會一本正經的, 其余時候, 她總愛把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
他不可能看不出她的意思。
她口中的男朋友,極大的可能是指他。
可是, 這一晚,祁深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從小到大父母爭吵時的場景, 以及其后數年彼此的冷暴力;
夢見了母親生病的前幾天, 曾經無數次看向病房門口, 像是在期盼著什么,卻又在五天后祁岳林來醫院時, 滿眼恨意地讓人將他攔下、說絕不要見到他的畫面;
還夢見了母親一遍遍說自己后悔的樣子;
最后她躺在滿是血水的浴缸里的樣子……
而后他便醒了過來。
當時天還沒亮,祁深一個人站在公寓的窗子前。
從小到大, 在他的認知里,夫妻也好、男女朋友也罷,從來都是善變且易被摧毀的。
可是上下級、友人, 卻可以永恒。
他一天還是創思的總裁,便能夠保證創思一天有池年的位子。
而男女朋友……他不確定自己對她究竟是怎樣的感覺, 更不確定以后是不是有一天,他們會分道揚鑣。
而他可以確定的是,他不想分道揚鑣。
剛完成一筆大生意, 他有三天的休息時間。
那三天時間, 他親自看完了圈子里所有適齡男性的資料。
宋朗調侃他:“怎么突然對男人感興趣了?”卻又在得知他在替池年挑選男朋友人選時哈哈大笑, “好不容易休息三天,你就把時間用在挑男人上了?”
祁深沉默了許久。
怎么說池年也是一畢業就跟在自己身邊的小姑娘,沒見過其他什么人,他幫她找一下合適的男朋友也是應該的,省得她被騙。
可翻看那些人的照片,卻忍不住地挑剔。
長相、學歷、性格、家境……
甚至方方面面,都恨不得翻出來全部批判一遍。
宋朗看見那些被扔到一旁的資料,嘖嘖嘖地搖頭:“既然你誰都看不上,干脆自己親自上得了。”
祁深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停滯了幾秒鐘,許久才輕嗤:“別開玩笑了。”
宋朗當時再沒有說話,只是隨便從資料中隨便抽出一份,原本隨意地看,而后認真下來,將文件拿給他:“這個就不錯。”
那份資料上寫著的名字是:嚴嘉。
這是“嚴嘉”這兩個字第一次出現在祁深的視線,莫名地不喜歡。
可是,各個方面看,嚴嘉似乎都是很好的人選。
長相俊朗,學歷優異,性格溫柔,又是嚴家的二公子……
然而……越看越不順眼。
祁深徑自將文件扔到角落,仿佛從沒看見過。
可工作日回到公司,池年匯報完工作眨著眼睛問他:“怎么樣?我男朋友的事情有著落了嗎?”
祁深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能含糊地應一聲:“有了。”
那時,他看見池年眼中的光芒閃爍著。
第二天晚上,在慶祝創思拿下大單的對外商務晚宴上,祁深帶著池年出席,看見了同樣受邀出席的嚴嘉。
他攥了下拳才走上前,停頓了好一會兒對嚴嘉介紹:“池年,”隨后又看向池年,“嚴嘉。”
池年是聰明的,她幾乎立刻就猜出了他的意思,表情有些呆怔,臉色也白了白。
祁深想,只要她不愿意,他就可以直接帶她離開,可是她卻抿了抿唇,對嚴嘉笑著伸出手:“你好啊,嚴先生。”
嚴嘉同樣溫和地回握:“你好。”
祁深看著二人交握的手,喉嚨一緊,一動不動。
直到有人在一旁叫他,他才反應過來,勉強地點了下頭,跟著那人離開了。
魂不守舍地見了幾個客戶,祁深再回來時,池年身邊已經空無一人,有熟悉她的客人上前同她敬酒,他下意識地走上前,剛想要為她擋下來,一旁多了一道聲音:“我替池小姐吧。”
嚴嘉手中拿著一盤小女生愛吃的甜品,站在池年身邊,隨后他將甜品交給池年,接過了池年手里的酒杯。
祁深看著嚴嘉像他曾經無數次做的那樣——為池年擋酒,看著池年笑盈盈地對嚴嘉道謝,看著他們在交談著什么。
直到晚宴結束,祁深安靜地站在外面的角落,看著池年一個人低著頭安靜地從宴廳走出來,原本笑瞇瞇的神情說不出的低落。
他走到她面前,隨后才注意到,她的眼圈有些紅,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層水霧,卻被她生生地壓在了眼眶中。
他看著這樣的她,陡然手足無措。
池年也看到了他,睜大了眼睛瞪著他,聲音也悶悶的有些啞:“我說想要男朋友,你就給我介紹男朋友嗎?”
他動了動嘴,卻不知該怎么回應。
池年的眼圈更紅了,她撇撇嘴,睫毛也抖了兩下:“你不喜歡我就直說嘛,不想看見我我也可以離職,這算什么嘛……”
她的聲音越說越輕。
可他的心里卻越來越慌:“池年……”
“我再也不想理你了。”她打斷了他,徑自離開,身上小禮服拂過他的手背,他下意識地抓了下,什么都沒有抓住。
慌亂與煩躁擠占了他的內心,還有一絲……竊喜。
她根本就不喜歡嚴嘉。
然而這樣的竊喜卻被周五晚上的一場臨時會議打斷了。
會議并不重要,不用池年跟著也沒關系,他卻還是主動去敲了她的辦公室門。
這段時間總是這樣,她很少會主動理他,就算是說話也是聊公事,宋朗調侃地問他發生了什么事,他卻說不上個所以然來。
本以為她會像之前一樣答應和他一同前去,沒想到她拒絕了,甚至將手中整理好的一份資料遞給了他,并說:“祁總,這個叫陳揚的來面試過部門主管的位子,我覺得他做您的商務助理也挺合適的。”
祁深看著那份資料,沒有說話。
她很少會在公司叫他祁總。
他給她介紹嚴嘉,是希望她能永遠留在創思,可是現在,他好像把她越推越遠了。
甚至在下周一,祁深才知道,池年拒絕臨時會議,是因為她去約會了。
宋朗看見她和嚴嘉一塊在甜品店做著甜品,二人有說有笑,格外自然。
宋朗還開玩笑地問他:“你這也算牽線成功了。”
祁深沒有說話,甚至在接下去一周的時間,他的工作始終不在狀態。
嚴嘉是他挑選的,也是他介紹給池年的,如今他們約會,不也很正常嗎?
可是……他卻總是忍不住去想,她不是不喜歡嚴嘉嗎?不喜歡為什么要約會呢?
是因為嚴嘉,所以才會拒絕他嗎?
第二周的周末,池年又一次去赴約了。
祁深莫名其妙地去了宋朗說的那家甜品店,果然看到了正在和嚴嘉一塊做甜品的池年。
祁深只覺得心里酸澀又憤怒。
現在為了和他約會,就一次次地拒絕他,還找好了商務助理,那下一步,她是不是真的就像她說的那樣,她會離職?
這樣的想法只是想想都覺得難以忍受。
而不只是第二周,第三周、第四周同樣如此。
池年除了公事,真的就像她那晚說的那樣,不理他了,就連微信的消息都斷了。
而她卻會每周末都和嚴嘉出去,腳步輕松,笑意盈盈。
他們在店里,他在店外。
看著她認真地和嚴嘉學著做甜點,唇角淡淡地梨渦若隱若現;
看著她笑吟吟地對嚴嘉展示自己的“成果”;
看著她和別的男人……約會。
……
持續了近一個月的時間。
最終在看見池年的臉頰上沾了點奶油,嚴嘉伸手親昵地為她擦拭了去時,他再看不下去起身離開。
他特意去拜訪了嚴家,即便嚴嘉的父母問“祁老先生身體最近怎么樣”,祁深也始終平靜。
這似乎也是他少有的在聽見對方將他和祁岳林放在一起,而沒有任何感覺的時候。
商界的人都是人精,他不過簡單地提了一下,對方便立刻了然。
而下周,池年也果然沒有和嚴嘉一同出門,她郁悶地來匯報工作,他沒能忍住問她:“這么不高興?”
對嚴嘉動心了嗎?對他真的是小女生的喜歡或崇拜嗎?
她只莫名地看他一眼:“和你沒關系!”
二人之間的“冷戰”,是她對他單方面的“冷戰”卻始終持續。
除了公事外,池年很少會說話,像一個真正的、合格的助理。
可是他卻無比的煩躁。
直到一場酒會,宋朗說女孩子都喜歡漂亮的禮服,他第一次買禮服送給女孩。
池年拿到后,卻只是冷淡地應了一聲,最終是他沒忍住問她有沒有什么想說的。
她抬頭看著他,無辜地問:“是又要給我介紹男朋友嗎?”
他被她氣到了。
唯一慶幸的是,酒會上,不少人看見他陰沉的臉色,又看見池年身上的禮服,轉而討好地給池年敬酒。
池年下意識地朝他身側躲了躲,而他也習慣地上前擋了下。
那晚給池年敬酒的人不少,他也喝了不少,是池年不情不愿地扶著他離開的。
回去的車上,他借著微醺的酒意做了之前就想做的一件事——戳了下她氣鼓鼓的臉頰。
池年扭頭瞪著他,最終還是打破了沉默,沒好氣地問他:“我身上的禮服有什么異常?”
祁深沒有說話,只是全球僅此一件的禮服而已。
那些人看著這件禮服穿在池年身上,會覺得她和他的關系更近了一步。
似乎……這樣被誤解的關系也沒什么不好。
而二人之間的“冷戰”,也莫名其妙地結束了。
只是陳揚依舊被招了進來,創思的業務逐漸繁多,他也格外忙碌,池年一個人……太忙了。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創思一點點地擴張,甚至在未來一年的時間,在各大經濟發達的城市均都設了分公司。
而他也終于擺脫了“祁家繼承人”的身份,擁有了與祁家抗衡的能力,可以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宋朗開玩笑地對他說:事業穩定了,感情的事不考慮一下?
祁深那時只是冷睨他一眼沒有應聲,卻在下一秒,腦海里浮現一雙圓圓的漆黑的眼睛。
甚至在以后的一段時間,宋朗的這句話不斷地冒出來。
直到有一天,他看完了文件,站在最頂層冷淡地俯視著這座城市時,身后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他回過頭便看見了池年怔怔地站在門口。
他問她發生了什么事,語氣不自覺緩了下來。
她只飛快地搖搖頭,將文件拿給他后,輕聲地說了句:“祁深,你的身價又漲了。”
他抬頭看向她時,她卻避開了他的目光。
祁深皺眉,不喜歡她避開自己的感覺,可又不知該怎么詢問,只能看著手中的文件。
也是在這時,他聽見了一句隱隱約約的話。
——“我們的距離,好像也有點遠了……”
聲音很輕,有一瞬間祁深懷疑是自己的錯覺,可等他反問時,池年卻只笑瞇瞇地說“沒事”,轉身離開了。
那段時間,池年正在負責為他添置新居的事情,她挑了離公司較近的雅束公館,問她原因,她理直氣壯地說“我喜歡啊”。
其實,離創思更近的還有一棟別墅區,但她喜歡就喜歡吧。
在雅束公館定下來的第二周,祁深經過行政區,順路去找池年要會議紀要時,她正在全神貫注地看著電腦頁面,連他走到她身后都沒察覺。
隨后,他便看見了她在看租房信息。
她看的是13號公寓的房子,就在雅束公館的不遠處,心底的一絲輕松還沒完全升起,他便看見她搜索租房的關鍵詞是“三個月短租”。
祁深心里一緊,想到前不久她說的那句“我們的距離也有點遠了”,加上眼下的租房信息,他隱約覺得,池年想要離開了。
離開創思,也離開他。
他刻意地發問:“想要買房?”
池年也果然笑盈盈地開著玩笑:“對啊,可是這里好貴。”
所以,他卑鄙地順著她的謊言說了下去,讓她選好她喜歡的房子,補足了一切差價,讓她在云城定下來。
他以為,有了“家”,她就不會想要離開了。
可后來,偶有一次下班時,她聽見了她在茶水間和一個叫“趙姨”的人接聽電話的聲音。
對方似乎在問她有沒有交男朋友這種問題,她的語氣像是在撒嬌,她說:“趙姨,我現在還不大嘛,找男朋友也不著急。再給我三個月時間,三個月之后,我還沒有……”
還沒有什么,她沒說,只含糊了過去,繼續軟糯地說:“到時就全聽趙姨的,您給我找個帥得人神共憤的……”
祁深在外面聽著,此時才知道,即便她定了下來,她對他也只有三個月的耐心了。
她不想再留在他身邊了。
接下去的幾天,祁深明顯感覺到自己不對勁起來。
不斷地走神,不自覺地看向池年,甚至……他開始覺得也許突然有一天,她扔下一封辭職信就離開,他連阻攔的理由都沒有。
患得患失的不像他。
他又一次做了一件卑鄙的事情。
在一次應酬結束,回去的車上,池年來了一通電話,她看了他一眼,他讓她接就好。
電話是之前那位“趙姨”打來的,應該只是囑咐了一些事情,池年乖乖地聽著,隨后對方不知說了什么,她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臉色也有些紅,只不好意思地說了句“我回去給您回電話”便掛斷了。
祁深看著她,心里不斷地猜測著她剛剛和“趙姨”聊天的話題,而后沒能忍住地開口:“明天我要去出差。”
池年只不解地看他一眼:“我知道啊。”
他卻忍不住緊抿著唇,許久難以克制地開口,聲音緊繃:“要不要在一起試試?”
說出口的瞬間,心臟也被高高提起。
在一起是目的。
試試,是……如果以后二人的結果會像他的父母一樣,也許他們可以都后退一步,回到現在的關系。
因為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不能離開。
即便她對他可能只是小女生的喜歡夾雜著對上司的崇拜,也無所謂。
池年似乎也被他嚇到了,呆了好一會兒才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臉問他可以擁抱、接吻嗎?
她總是這樣,無害的表情說著誘人的話。
他甚至清楚地聽見了自己心臟不受控的聲音,喉結微動,下秒卻又忍不住計較,她到底是喜歡他還是……就像她和“趙姨”通話時說的那樣,只想找個長得帥的?
可最終他還是將這些斤斤計較壓了下去,故作平靜地說:“不能,但可以先牽手。”
他想,從牽手開始,不要太快了。
一步步地,慢慢地走下去就好。
那晚,她牽著他的手,雀躍地走進13號公寓。
臨別時,她站在燈光下回頭,身后的頭發在橘黃色的光芒里像是散發著光霧,她瞇著眼睛笑看著他說:“要。”
“什么?”
“在一起啊。”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看著她朝公寓樓走去,卻在轉角處突然回頭:“等你出差回來再見啦,男朋友。”
祁深冷靜地看著她的身影,直到消失在轉角,才低下頭輕輕地扯起唇角。
“再見。”
“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