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第一反應就是樊立成瘋了。
在李德銘的去留還不明朗的情況下,樊立成直接就把矛頭對準了同屬常委之列的朱益名,而朱益名這個人頗為特殊,他的基層工作經驗非常豐富,幾乎全省所有的地級市他都有任職經歷,雖然不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但是已經在清源工作時間超過了20年,根基非常扎實,最為反常的是,朱益名與樊立成的私交還相當不錯。
眾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朱益名,朱益名顯得氣定神閑,摘下了老花鏡,輕輕咳嗽了一聲,“各位,我來說幾句。”
朱益名今年快六十歲了,他在副省級這個級別上時間只有區區五六年的光景,兩年前才入的常委,在退休之前再提一個級別的可能性不大,因此他對仕途的熱情并不高。樊立成這把火燒了過來,他當然不可能任由拿捏,“1995年我時任省城林湖區區委書記,清源礦業公司的總部就在我的轄下,當時全國的國有企業轉制風潮大家都經歷過,我不贅述,我想說的是,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待結果。當時羅氏拿下礦業公司是花了很大代價的,這個代價最集中的表現在對于下崗工人的安置方面,我這里有一份統計數據,請大家過目。”
朱益名從公文包里拿出了一疊資料,讓會務人員分發到每一位參會者的手中,不知是他準備不充分還是怎的,竟是少了一份,甩手將自己面前的這份給了出去,繼續侃侃而談,“這份數據比較客觀地反映了羅氏收購礦業公司的情況,請大家關注兩組數據,一組是當時工人領取下崗補助的所謂‘遣散費’,普遍在10000元至15000元之間,人均補助達12873元,按照當時清源省的物價水平,這個數字遠遠超過了其它國有企業轉制補助,而且足額發放,沒有出現拖欠情況。還有一組,是關于羅氏集團成立之后收購產業以及經營情況,兩條,一是收購資金總體平衡,橫向比較略高于平均水平,二是經營過程中注重對稀缺資源的保護利用,特別是稀有金屬的開采嚴格按照相關程序,沒有發現低價輸出資源套現的情況。”
樊立成非常認真地翻閱手中的資料,前后反復比對之后,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其他人的表情也是大同小異。
朱益名又補充道,“林湖區礦業公司轉制一案,應該說是比較成功的,數以千計的礦工得到了比較妥善的處置,羅氏集團又吸納了其中大部分的工人繼續為企業服務,包括原公司負責人左臨川。客觀地說,羅氏在當時的大背景下,為林湖區、為省城的社會安定是作出了貢獻的。”
在座的都是人精,他們非常清楚在那個時代國有資產流失的嚴重程度,羅氏集團在當時確實為清源省樹立了一個良好的形象,也為此后的改革提供了極有借鑒意義的模板,盡管從現在的眼光看待,羅氏的付出相對于得到的回報仍是顯得那么微不足道。
人都有陰暗的一面,誰都不可能永遠生活在陽光下。由于羅氏集團迅速崛起,不可避免地會向政府滲透,而且羅氏的滲透很徹底,投資的方向大多集中在地市層面,選擇年輕的潛力股,通過投資來為之增添政績和發言權重,這部分官員的升遷就將意味著在更高層面會給羅氏帶來更大的利益。
朱益名曾是羅氏極力拉攏的對象,盡管與羅氏關系密切,但是他的情商智商都很高,在大是大非面前保持住了足夠的清醒和定力,因此他對樊立成的“發難”根本不需要有任何擔憂或者驚慌,在拋出事實依據之后,開始反擊,“樊省長,此時我覺得有必要再多說幾句,我們政法委條線上的同志,整理的這份資料是做了大量的工作的,但是我想說,這份名單欠缺考慮,難道是因為我當時是林湖區的書記,所以我就榜上有名了嗎?”
政法委書記默不作聲,根本不接茬兒。
“益名同志,請你保持冷靜,”樊立成賠了個笑臉,“這份名單,如你所說,列具的就是當時相關部門的一些同志,‘備查’而不是‘被查’,準備的備,這是德銘書記的要求。這份名單上的人,大家可以找到不少熟悉的名字,也有一些因為這樣那樣的問題已經受到處理,我想說的是,益名同志是久經考驗的老同志、老前輩,我絕對信得過。”
打一巴掌給個甜棗?朱益名才不會相信這套,他清楚,樊立成是在故意拿他來立威,如果不是自己早有準備,少不得要下不來臺,這口氣實在不順。朱益名拿起茶杯喝了口水,杯蓋碰著沿口發出幾聲清脆的聲響,強忍著不說話了。
這個插曲讓會議的氣氛變得有些沉悶,樊立成打著李德銘的旗號,使得整件事情復雜化了。原本絕大多數人都考慮到了上層的諸多因素,對整頓羅氏集團,特別是清查歷史根源方面采取支持的態度,但是這份名單卻讓不少人產生了疑慮,關鍵是尺度的把握。
因此接下來的討論意見很不統一,多數人保持了謹慎態度,建議采取相對溫和的手段責令羅氏集團自查,政府以入股的形式,適度收回部分礦產資源。
然而樊立成卻突然表露出了鮮明的立場,“各位,九院事件大家都已經了解,再有之前長宜建材聯盟事件,種種跡象表明,羅氏集團目前的發展方向出現了偏離,如果放任其自由發展,一旦出現重大變故,以這么大體量的企業將會對我們全省的經濟帶來難以估量的影響。我認為,我們必須要有所作為,當務之急是要把原礦業公司所屬的產業逐步拿回來。”
樊立成語出驚人,“拿回來”是一門技術活,雖然現在羅氏的發展早早就脫離了礦產領域,但是適度開采、有序加工的設備以及作業鏈非常成熟完善,仍是羅氏集團的重要根基,再加上起家的意義非同一般,這個還真不好“拿”。
誰都沒有想到最后樊立成會拿出這么個提議,“瓜分”“蠶食”兩個字眼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不少人的眼神亮了起來。
樊立成對方向感的把握極佳,立即細化了自己的想法,“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有的獲益有的則需要付出代價,羅近山的肆意妄為、顛倒黑白絕不是偶然。他是羅家為數不多的老人,他是一個非常好的突破口,也許會有更多意外的收獲,只要循著這條線,盯住幾個關鍵人物,一定可以牽扯出不少問題。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認真’二字,這一點希望政法委能夠發揚優良傳統,盡快交出一份讓省委省政府滿意的答卷。”
對此,眾人竟沒有任何反對的聲音。
裘中和的治療告一段落,馬上動身返回京城,臨行前叮囑鐘揚,羅家的事情不宜再有牽涉,鐘揚應諾。開心一則遲遲無法找到打通自身穴位的方法,二來有些想家,便隨同裘中和搭伴同往。
國醫館一下子冷清了許多,所幸還有左伊左倩兩個小丫頭作伴。
左倩告訴鐘揚,左臨川有女人了。
鐘揚大笑,在她小鼻子上刮了一下,“你小孩子家家的懂個啥?你爸又沒有結婚,有女人不是很正常嗎?多事!”
左倩咯咯笑著,“也是,我為他高興啊!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那個女人。”
“你見過了?”鐘揚問道。
左倩“嗯”了一聲,“就是上次你讓我去找他,被我撞個正著,我還看見他們抱在一起呢!”
鐘揚笑罵了一句“小屁孩”。
左倩又道,“對了,那個女人長得跟我挺像的,我爸說她像我媽,簡直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鐘揚一怔,隱隱覺得似乎哪里不對勁,問道,“那你知道她是做什么的嗎?”
“好像提過一嘴,是在什么四、四”左倩撓了撓頭,“不記得了,大概是個建筑公司,還是個經理,姓關,不過我看她皮膚很白,不太像是在工地上吃苦的人。之前從來沒有見過她,也沒聽爸提到過,可能是新認識的吧,老樹發新芽了!哈哈!”
鐘揚作勢又要刮她鼻子,左倩早就笑著跑開了。
鐘揚連連搖頭,掏出手機照例每天給傅林泉打去電話,“傅院長您好,我是鐘揚,羅清的情況如何?”
傅林泉回答道,“還是老樣子,有所恢復,但是看這樣子,自主蘇醒的概率很低,你看是不是可以再想想辦法?”他知道,鐘揚是唯一的希望,羅清的昏迷狀態有些特殊,腦部并未遭受嚴重撞擊,而各項指標又趨于正常平穩,因此倒不用擔心長期昏迷導致嚴重后果。
鐘揚很清楚這一點,“等他身體的局部傷再好一些吧,畢竟創傷面太多,這樣,等他體內手術愈合,斷骨接合之后,我再動用手段加快他蘇醒,不至于被突然的疼痛刺激到神經反應,減少意外發生。”
傅林泉忙不迭答應。
鐘揚又道,“幫我留意一下左臨川的情況,聽說最近經常會有一個女人來看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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