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城,雖不如長安、洛陽、揚州、金陵等地富庶繁華,但也是讓人津津樂道,流連忘返之地。至于為何會被如此樂道,則是因為放眼望去,滿城皆是銀杏樹,比之涇楓鎮外更為壯觀悅目。尤其是十一月杏葉金黃時,城內街道,屋舍房瓦,城墻高樓,處處浸染上金黃之色,引得各地風流才子,閨中佳人攜友到此賞景,奏歌吟詩作詞賦。
從此,銀杏葉子從微黃到凋落,再到綠上銀杏樹頭這段時間內,南陽別稱黃金城。
年復一年,這十一月倒成了南陽城的盛會,每到此時,城內的長巷街便成了城里最為熱鬧的地方。二里長街,共三十間客棧,左右各十五間,客棧內外裝飾相同無二樣,住店的人不小心走錯客棧更是家常便飯。
不過,這二里長街最出名的卻不是這個,而是所有客棧二樓空曠無墻相隔,邊沿以欄桿代替窗、門、墻,站在其中四周景色盡收眼底。
只有到了十一月,客棧掌柜才會命人擺上高一尺的案桌,圓形蒲扇,以供各地慕名而來的人飲酒做對,斗詩斗酒斗茶。入夜,滿街紅燈籠一瞬亮起,將整條街映照的通紅,燈火通明之際,客棧掌柜邀南陽長袖坊的一眾舞女和擅音律的小倌,于二里長街上盡情舞上幾曲,那般盛景,來過之人,皆一眼難忘銘記終生。
久而久之,世人都忘了這條街的本名,只稱其為“紅街”。
當然,能有如此魄氣包下長巷街的,自然是揮金如土的易水山莊了。
秦斯然掀開車簾,扶著梅左的手下了馬車,站在這條為萬人稱道的“紅街”街頭,一眼望去,仿佛看不到盡頭。梅左接過易水弟子遞來的油紙傘,撐開為秦斯然擋去稍顯涼意的雨水。抬眼看著這條還在沉寂中的二里長街,不由贊嘆道:“若是趕上了十一月,這兒可是熱鬧至極。”
秦斯然一雙清明的眼眸,落在整齊儼然的客棧上,眼中皆是驚嘆之意。聽到梅左的話,道:“向往多時,沒能趕上時間,到頗為遺憾。”
梅左面色微動,暗自嘆氣,眼神放在秦斯然身上,揚起笑,輕聲說道:“來年十一月,秦姑娘若還想來看一看這“紅街”盛景,梅某可攜姑娘你同至。”
聞言,秦斯然怔忪的看向梅左,梅左溫柔的面容倒映在她的眼眸中,那般認真的語氣,她明白梅左未曾開玩笑,她慢慢勾起一抹笑,眼里充斥著細細碎碎的光:“到時,我還可再雇你一次?”
梅左大笑:“梅某靜候。”
秦斯然道:“到時,那到時梅左要酬金幾許呢?”
梅左調侃的笑道:“只需秦姑娘伴我看一眼這二里美景。”這句話跑進了秦斯然的耳里,神色柔和幾分。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梅左將左手伸至秦斯然眼前,看著秦斯然不解的神情,笑吟吟的道:“擊掌為證。”
秦斯然嫣然一笑,應道:“擊掌為證。”
隨后,只聽一聲清脆的擊掌聲飄蕩在這長街,而雨仍淅淅瀝瀝的下著。
遠處,易秋踏著雨打濕的石板,悠然而來,將梅左的劍扔過,道:“隨我走。”說罷,轉身向左手邊第一家客棧走去。
梅左一把接住劍,道:“易水少莊主這般闊氣,可否免了梅某兩人的銀兩呢?”
走到客棧門前的易秋聞言,腳步停了下來,冷聲回道:“鐵公雞。”語畢,大步往里走去,梅左得意的看了眼秦斯然,悄聲說道:“待會兒進去,莫要同易秋客氣。”說完擁住秦斯然緊跟易秋,進了客棧,秦斯然垂眸,笑意盈盈。
長街上,看著雨勢越來越大,打在房瓦上噼啪作響,易水弟子手腳麻利的卸下物資,而兩人的馬則被牽到了馬圈中。
客棧中,正門一入,對面便是賬房先生結賬的臺子,只見正門同臺子之間有一小水池,其中花草點綴,一道五尺長的木橋架在水上,通至臺前。秦斯然目光閃爍,隨著早已收了傘的梅左和易秋繞過前堂,往后走去。
剛出了前堂,便見一處置有假山亭榭的院子,奇異的是一旁的空地還有梅花樁。易秋目不斜視,徑直走向左側的廂房,一把推開房門,二話不說抬腿走了進去。
梅左神色如常,領著秦斯然就進了屋,屋內極為寬敞,分為里屋和外屋,外屋墻壁都立著兩人高的黃花梨的博古架,擺滿了書籍冊子竹簡,正中央卻沒有擺放任何東西,空空如也。而易秋站在中間,轉身看向梅左,指了指里屋,梅左知曉這是讓兩人今晚在此歇息。
易秋見梅左明白過來,說道:“你做飯。”
梅左愣了愣:“今晚?”
易秋平淡的眼神放在梅左身上:“抵房費。”
梅左啞然,點頭,攤手道:“可以,但是今夜你不能找我練招。”說完,挑釁似的看了眼易秋,易秋沉吟少許,道:“可以。”說完轉身離開屋子,徒留兩人在屋內。
隨后,梅左負手走到博古架前,將包袱隨意放在地上,負劍于身,出聲說道:“秦姑娘,這的藏書倒也不錯,可以一看。我若沒記錯的話,里屋應當有書案,你可看看書冊。在這客棧之內十分安全,那黑門的人就算是跟到此處,也有所顧忌不敢出手,你大可放心。”隨后轉過身看向秦斯然,玩笑般繼續道:“當然,若秦姑娘想隨我去庖房走一遭,也可以。”
秦斯然面不改色的掃了眼博古架,道:“我倒十分好奇梅左是如何做飯的。”
梅左怔愣片刻,猶豫半晌,才道:“這東廚之內,油煙極重,秦姑娘確要隨我去?”
秦斯然和風細雨的回:“無妨。”
只是句玩笑話,梅左不曾想秦斯然這般一看,便知從未進過庖房的高門小姐竟會答應,無奈的引著秦斯然往東廚走去。
一路穿過幾道走廊,客棧中的伙計見著梅左二人,熱情的相問要找何地?梅左都有禮的回道:“找東廚的陸師傅。”伙計聽完,熱情洋溢的非要指路,帶著梅左往東廚走,梅左只好哭笑不得的裝作未曾來過的樣子。
遠遠梅左就聞到從房內溢出的香味,轉眼,便到了東廚,梅左客氣的謝過伙計。只見東廚房門大開,吆喝聲和各類器具碰撞的聲音從中傳出,雖然不是旺季,可平時路過南陽來“紅街”住店的人也不少。
這時負責上菜的伙計,面色如常健步如飛的出入于東廚,見此,梅左腳步不停,一步踏進廚門,熱氣撲面而來,秦斯然有些不適的皺了皺眉。
梅左剛進門,只見一根被切成細絲的蘿卜沖著梅左面門激射而來,梅左唇角一彎,抬手用食指和中指夾住飛速而來的蘿卜絲,笑道:“每次都這般,不膩嗎?”
只聽一人聲若洪鐘,大聲說道:“別的客來,可沒有這般待遇。”話音一落,一穿著廚袍身材魁梧的大漢走了出來,秦斯然目光一閃,此人白面黑須,目光如電,行走時呈龍虎之勢,氣度不凡,竟在此處做起了廚人。
隨即,秦斯然只見對方身形一晃,一瞬間便沖到梅左面前,梅左無奈的嘆氣,左手一抬穩穩的擋住那人的攻勢,說道:“見著我,怎的和你家少莊主一般。”
房內的人絲毫未曾看到這番動靜一般,低頭繼續做著手中的事。
那人聽罷,停了下來,笑道:“這可是招呼你的特殊方式。”說完看了眼她身旁的秦斯然,一愣:“這是你夫人?”
聽聞此話,秦斯然神情不變,頗有深意的瞥向梅左。
梅左頓時被他氣笑了,道:“人家姑娘扮做男裝都被你看出來了?”
大漢自得的說道:“誰能瞞得過我?”
梅左心里暗道,那我扮男裝你又怎的看不出來了?不過這番話,梅左可是不會說出來的,人牛都吹出來了,可不能折了人面子不是,所以,她轉開話頭,沒有好氣兒的道:“行了,陸方,騰出地來,我做飯伺候你家少莊主。”
此話一出,陸方眼中閃過一抹精光,部分人停下動作,驚喜的看向梅左,陸方連連說道:“立刻,馬上給你騰出地方。”隨后,揚聲同屋里的人說:“客人點的菜,都送完了嗎?”
里屋的眾人齊聲回道:“回師父,送完了。”
陸方露出滿意的神色,道:“騰出地方,將食材,廚具備好。”一聲令下,東廚屋里的人迅速整理好地方,速度之快,堪比領月錢一般。秦斯然淡然看著屋內的動靜,整了整頭發,暗自嘆道這庖房油煙果然極重。
其中有一個看上去不過十三不明所以的孩子,扯了扯身邊資歷較高的青年,問道:“七哥,這人是誰啊?”
青年一看是沒來多久的小師弟,溫聲解釋道:“這是師父的好友,廚藝極好,此番,師父是想讓我們好好看,能否學到些技巧。”
小師弟迷惑的道:“比師父還好嗎?”
青年笑道:“雖然不甘,但是確實如此。”
這頭,梅左看見屋里人的動作,狠狠的看了一眼陸方,低聲朝他說道:“怎的,這次改為明目張膽的偷師學藝了?”
陸方咧嘴一笑,不理她,兀自招呼著秦斯然往里走。秦斯然頷首,進去時還不忘看一眼神色忿忿的梅左,搖頭笑了笑,隨著陸方找了個位置坐下。梅左扶額,她就知道易秋的目的絕不是抵房費這般單純。
梅左看了眼比上次多出十來人的皰房,沉默片刻,隨即神態自若地大步往火灶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