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九章
顧閣老是被抬回府上的。
當時打起來一團亂,肯定也沒想過會動手,一個個內閣官員拉架的、錯愕的、震驚的,還有叫喊罵人的,推搡間,原先衣冠楚楚手握重權的大臣們,這下子是頭冠也掉了,有的更甚裹著頭發的布巾也松散開了,衣服扯得皺巴巴,披頭散發。
“豎子豈敢!”
“誒喲!”哀痛的。
“沒規矩了,你竟敢動手!”
喊得喊,亂的亂,只聽說閣老暈了,一下子鬧事場面是瞬間安靜了,官員來不及整理衣衫,紛紛散開來,只看顧閣老倒在椅子上,帽子掉地上,額前幾縷頭發垂下,已經暈了過去。
這、這可怎么辦?
“快去傳太醫。”
等太醫到了,一把脈象蹙著眉,其他人見狀嚇到了。
“閣老可是有事?”
“可是不好了?”這話語氣聽著像是高興。
太醫沉吟不知如何作答,觀閣老脈象分明是氣穩健碩之相,再看其他幾位大人做派,怎么有兩位臉上嘴角隱約有傷的,這個可不得了,今日看不出,明日起來定是要吃不下飯了。
“略微……”
暈過去的顧閣老幽幽醒了,左右秘書一見,當即是心急如焚上前。顧兆扶著椅子把手,歪歪撐著身體,氣若游絲的說:“我胸口好痛,還氣悶,剛被傷到了。”
太醫見此立即改口:“略微有些重,這是內傷,閣老之前操勞憂慮太多,現如今內外兩傷激起來了,定要臥床休息,好好養養心神。”
秘書可急了,這臥床休息養心神,還能當差嗎?
幾位老臣子一聽,有的捂著嘴角還想借機把顧閣老權勢卸下來,只是剛起了個音,就聽顧兆說:“……這般嚴重啊?那我聽醫囑的,好好休息兩日。”
竟是自己卸了活?
顧閣老氣絲說完,是捂著胸口喊悶,出不來氣,左右秘書立即說送大人回府,顧兆便點頭,虛弱的不成,一副走兩步就要沒了,太監眼亮,找了軟轎要抬顧兆出去。
“不合規矩,我顧子清哪敢呀。”
太監這是想賣好結果沒賣成,正垂頭耷腦的,就聽顧大人說:“我實在是走不了,勞煩幾位公公,有什么門板沒,卸了抬我,諸位大人見證,顧某坐的不是轎子,不算越了規矩。”
最后哪能真用門板抬,管事總管拍小太監腦門,說蠢鈍如豬的一個個,讓把轎子拆了拆,成了四不像的——反正不像是轎子,沒寶頂,沒左右廂側,就剩一個底部了。
顧大人是坐在這處,頭發散的,衣服亂的,左右秘書親自送出宮門。
這下子,內閣幾位大人倚老賣老欺顧閣老資歷小,對顧閣老拳打腳踢大大出手,打的顧閣老快不成的消息傳遍了大歷的官員衙門中。
左右秘書親自送顧閣老回府。
下人來報說大人回來了,還受了重傷,黎周周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么?”
“大人是被抬著回來的。”
黎周周是眼前一黑,腦中各種相公受埋伏遭賊人重傷,腳下匆匆往前院去,旁邊小廝趕緊跟上,兩條腿都快成跑的了。“你仔細說清。”
“小的也不知,內閣的兩位大人送大人回來的,抬轎的是宮里公公……”
黎周周一路疾走,到了前院看到那破木頭上的相公,心先是略略定了下,好像不是他想的那般。
左右秘書立即作揖請安問好。
黎周周讓不多禮,顧兆是在轎上弱弱的喊了周周二字,黎周周一看,頓時那略松快的心全放下去了——
相公定是在耍誰呢。
“黃明、清癯,你們先回去當差吧。”顧兆同二位說道。
左右秘書還是掛心,在兩人心中,顧閣老就是他們的老師。黃明憂心忡忡說:“大人您保重身體,不要操心我和清癯。”
“是的,大人。”
顧兆:……你倆在這兒我還得裝。
“他們想借機拿了大人的權勢,真是欺人太甚了。”
顧兆看二位年輕鋒芒的臉,說:“你們是干嘛的?回去吧,有什么奏折直接帶到我府里,我來批奏——”
“可是大人,太醫讓您養傷的,您休息也不忘操勞,這哪里是養傷。”
顧兆:“……”徐徐嘆了口氣,“沒辦法,命苦。”
不等倆繼續問,顧兆接著說:“今日你們也看到了,朝中沉疴宿疾已深,只看門閥士族皆是相護,未來大歷大業,若要像你倆卷子描繪那般,必須要除舊疾,勢必動了那些盤根深厚大樹利益,此一時算什么?我這點病苦同天下百姓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你們二人今日回去,我不在內閣中,勢必有人會給你們二人下馬威,刁難你們,且知璞玉是需打磨的,你們二人可怕吃苦?可怕顏面掃地?可怕言語譏諷?”
黃明、清癯二人看著轎子上虛弱的閣老,油然升起一股使命感來,心中正氣凜然,當即是單膝下跪,一人口中言:“定不負大人期盼。”另一人答:“自是不怕。”
二人一副慷慨赴義神色,轎上顧兆:……他簡直像洗腦的。
“去吧。”
不過小年輕多磨煉,到了職場辦事是要打磨的。
二人一走,顧兆伸手虛虛弱弱說:“周周,要扶~”
黎周周小心給扶起來,他雖是看明白相公沒大礙,但還是怕有個萬一,就小聲問:“怎么樣?有沒有混亂中挨了打?”
“沒。”顧兆正經了,不讓周周掛心,解釋說:“他先指的我,我沖過去的,說起真動手打人那當然是我了,這些討人厭的老家伙早看不慣了,要是含混過去,那就是他先動手指我的,畢竟我虛弱。”
“你別擔憂,我半點沒受傷,有人是想趁亂揍我,不過剛抬手我就裝暈過去,他不敢的,反倒是我揍哐哐先揍了那幾個。”
黎周周還是不放心,讓小廝去請大夫來府上。
黎大都驚動了,黎照曦本是出去逛街玩,如今急巴巴的一路狂奔到正院,一看爹坐在床上,頓時嚇得——
“我騙人的。”顧兆看孩子嚇著了趕緊先說,末了補充:“你可別透露出去。”
黎照曦把眼淚憋了回去,“……爹,我聽外頭說你被人打的快死了。”
“快呸呸呸,小孩子話。”黎大忙說。
黎照曦趕緊呸呸呸了聲,見他爹真全須全尾的沒受傷,當即是松了口氣。顧兆本想糊弄小孩過去,可想了下,京里不像昭州,百姓們的‘歧視目光’總是藏不住的,黎照曦又聰明。
當即是把緣由簡單說了下。
黎大氣得破口大罵:“這些老的咋回事,還管起咱家屋里的事了,閑的!”
“納不納妾關他們屁事。”
“福寶咋了,我這當爺爺的還沒說話,他們放什么屁。”
黎周周倒茶給爹,讓爹順順氣,黎照曦也氣得握著拳頭,顧兆看小孩被激起血性來,當即是心里嘆氣,面上不顯,拉著福寶的手,溫聲說:“爹跟你說白說開了,是想讓你知道,時下環境糟糕,外人惡意的多了,他們不看你學識,只拿你是哥兒就否定了你,難不成這是你的錯嗎?”
“不是,這些都不是你的錯。”
“黎照曦聰慧上進活潑機靈善心義氣,有說不完的優點的。”
“別為了外人去證明你自己,我和你阿爹還有爺爺都希望你是真開心愿意去讀書寫字彈琴繪畫蹴鞠的,而非是要證明什么。”
黎照曦緊握的拳頭慢慢松開,眼眶紅了,一下撲到了爹懷里。床邊黎周周也摸了摸孩子的頭發,福寶長大了,也還是小孩子。
京里傳的沸沸揚揚的,來黎府探病的也多了,還有觀望的。
除了柳樹、鄭家、梁家家,其他的黎周周全都推了。黃正、清癯則是沒拿來奏章到黎府,見了顧大人便是羞愧到面紅耳赤,顧兆一看就知道為何。
他不在,兩個新人哪怕是有他的話,這些老臣也不放在眼里,有的是借口不給兩人奏章的。顧兆也料到這個情況,不過讓兩去碰碰壁受受挫。
“無礙,正好我休息休息。”
“只是你們二人記住了,今日所受羞辱,心里厭煩惱怒那些老官行徑,莫要他日做官久了,也成了他們中的一員。”
二人當即明白過來,臉上的羞窘褪去,慢慢神色堅定起來了。
越挫越勇,也學了變通,第日時還真拿了奏章到黎府。
顧兆見了還略是詫異,夸說:“不錯。圓滑不是壞事,只要認清本心堅守本心,無傷大雅的手段也看對付誰,對付小人了,那就不是小人行徑了。”
不然他碰瓷那幾個老的,說起來還是他沒尊老愛幼?
第七日,圣上回京,回京前一天,先有報信的來傳,好讓宮里收拾,文物百官出城門來接,太平正街街道要清街——兩邊護衛維持秩序,別讓百姓沖出來擾了圣駕。
大概就這些規矩。
顧兆也收到了信,第二天一大早著了官服——此時已經快五月底了,京里熱了起來,官服重還捂的熱,顧兆還給臉上涂了□□,唇上也沒血色,打扮好了后才出。
黎照曦一看他爹模樣,張大了眼睛研究。
“沒見過你爹走虛弱美大哥路線啊?”
黎照曦點頭,又說:“爹,這么熱,一會曬的流汗化開了不就難看了。”
“我袖子里藏著冰壺能涼快些,還有粉,一會補補妝,你爹我能沒想到?”顧大人很是得意,撩開袖子給黎照曦看他的法寶。
黎照曦無言只化作崇拜的目光。
圣上回京車馬很快,并沒有讓顧大人久等曬得妝化了。百官見圣駕到,紛紛作揖行禮,顧首輔站在最前,車馬停頓,里頭一只手掀開了簾子,歷無病看著外頭,一眼注意到前排顧兆,當即是嚇了一跳。
“顧子清你這是怎么了?臉怎么白的跟鬼一樣了。”
顧兆虛弱說:“讓圣上擔憂了,臣就是氣若沒什么大礙。”
“那你快上馬車回去歇歇。”歷無病本來是都說完了,想到什么,又改口:“別回去歇了,茍貴,扶著顧大人上后頭馬車,直接進宮,朕有要事要和顧大人相商。”
顧兆只能謝了圣上看重,等圣駕先走,看著留在原地的百官,沖之前動手那幾位說:“沒法子,顧某先走一步,諸位慢慢的不急。”
茍總管曬的黑了一圈,大門牙還缺了個豁,本身面相就是不討喜尖酸刻薄相——兩頰顴骨有些高,眼睛略瞇了些小了些,身形又瘦小,所以之前宮里太監管事就放了話,說小狗子到貴人跟前伺候那是臟了貴人的眼。
一直就沒能在貴人跟前露臉,全都干臟活累活。
此時茍總管比以前還潦草,不過氣質沒猥瑣味,還多了幾分粗獷來,雖然嗓子還是尖細的,“顧大人您上車。”
“勞煩茍伴伴了。”顧大人上了車。
“您老客氣了。”
顧兆有一瞬間真覺得自己是七八十歲體虛病弱閣老了。
圣上住的地方哪怕是一日不住,也有宮婢天天打掃不敢懈怠的。顧兆到了太極殿寢殿,歷無病和容燁坐在軟塌上說笑,主要是歷無病有說有笑,容燁神色還是老樣子,只是眉宇溫和些。
顧兆心里嘀咕,這歷無病才是變性子了?
“臣有罪。”顧兆作揖行禮先說。
歷無病讓便多禮,讓坐。太監搬了凳子過來。顧大人沒坐定,還要說,就聽歷無病笑話說:“不就是打架么,朕回來都聽了。”
“圣上,臣裝的傷,臣打了幾位老臣。”顧兆直言道。
意思不是打架,那打架有來有往,他是單方面毆打對方。
歷無病哈哈笑,扭頭跟容燁說:“哥,我就說了,內閣多是些老家伙,顧子清八成是裝的,這家伙鬼主意多著。”
顧兆看歷無病時不時的開心,還要大笑一下,要不是容燁是真容燁,顧兆都懷疑歷無病時不時被人穿了!
“到底為何動手?”容燁問道。
顧子清做官圓滑不失氣節,能被氣得動手,可見是大問題。
這事瞞不住,宮里發生的事,瞞誰都別想瞞皇帝,顧兆簡單直白說了,倒是把歷無病氣得臉沒了笑意,陰沉說:“打的好。”
顧兆自打見了圣駕后,已經第幾次恍惚懷疑圣上被穿了。
“世人多偏見。”容燁聲音也冷了。
顧兆打了人,心里出了氣,已經平和了,說:“其實是權勢動人心,我要是販夫走卒,沒人會關心你后宅幾個夫人,生男生女生哥兒。”
斗他就是為了權勢。
歷無病冷笑了聲,說:“朕現在是大歷最大的權勢,這些老東西是不是還要管朕這里了?”
“我就看看,誰敢!”
話是透著殺氣的。
顧兆這會才反應過來,歷無病根本不是說他家的事,包括容燁也不是,這倆是說他倆自己呢。
或許說,是從他毆打人這事想起他們自己。
“臣恭喜圣上和容公子喜結連理。”
歷無病一聽,殺氣淡了改成了剛才高興,說:“顧子清你看出來了?既是看出來了,說的這么面上話。”
“那顧兆祝十四和容四新婚快樂。”
“哈哈哈說得好。”歷無病笑說:“叫你進來也是為了這個,我要同我哥成親,他是皇后,我是皇帝,正好永雙殿修葺好了,能搬進去住了。”
“我們也安家了,以后孩子出來了,就住咱們偏值得驕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