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八月中宮里舉辦慶典晚宴, 正巧前兩日下了兩場瓢潑大雨,一下子涼快不少。這次晚宴是慶功宴,主要是給武將士封賞的, 地點就定在太極殿前頭一片廣場上。
早上時太監們就拎著水桶一遍遍刷洗過太極殿前的石板。而后是布置宴會場景。
以前宮里也辦過大宴, 不過是前朝后宮分開來的, 到了光武帝這邊, 前朝后宮都放一起了——后宮就皇后一人。于是光武帝下了令給內務院,說一起辦了。
“什么意思這是?”內務院小太監還迷糊。
他師傅拍了下小太監腦袋, 說:“就是面上意思,什么意思。”
“啊?師傅,這可不合規矩——”
“你是不是不想要腦袋了?這宮里的規矩是什么?那就是主子。”
圣上愿意如何那就如何, 什么時候輪的到他們做奴才的說話了?于是整個太極殿前布置起來,是看著特別隆重氣派, 因為位置多、人多。
到了這日, 下午四點多就有人進宮了。
黎府也在收拾。
黎周周穿的是誥命服,還是顧大人所說公家情侶裝那身。到了李霖這兒,因他還沒受封賞, 沒有誥命服可穿, 前幾日就問阿爹, 穿什么合規矩。
“正式些就好, 別緊張, 這宴會是喜宴,圣上皇后都是仁厚人,不會因為穿什么衣裳去苛責什么的。”
至于言官,還不至于因為霖哥兒裝扮挑刺的,孟見云可是為大歷一統幾次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戰功的, 要是因為其夫人衣著被參,那就要被天下百姓恥笑和罵了。
“那阿爹,我也跟您穿一樣男式的袍子?”
“可以啊。”黎周周跟霖哥兒把規制說了,像是繡的仙鶴和靴子底厚度還有紅線不能用——“今日宴會結束了,想必你也能用上了。”
霖哥兒笑的溫和,說:“之前老提心吊膽擔心他,其實穿不穿誥命服我都無所謂,他平安就好。”
“知道,小霖哥兒最乖最疼小孟了。”黎周周打趣,末了說:“以后也不必分居兩地了,恩恩愛愛的廝守。”
霖哥兒臉升起薄薄紅暈了。
能入宮的夫人都是有誥命品級的,自然也有沒品級的像是今晚的主角們,那就是武將還有一些在戰場上立了幾次大功的士兵家屬,這些才是今晚的中心。
其他京里高官貴婦都是點綴陪襯的。
不過能入宮,這種場面露臉,可以說是光武帝時期京里得圣上看重的風向標了,像是林家就沒資格入內,不過長泰公主來了。
林康安去年去的戰場,立了兩次大功,還是至關重要那種。
京里貴婦們見林康安立功,這次要得封賞,自然是酸,背后就說:“以前還真以為公主疼愛兒子,沒成想戰場那不要命的地方都讓兒子去了。”
“鬧不好真是要拿性命換富貴的,長泰公主真是心硬啊。”
意思為了林家前程這么博。說是笑話,實則背地里都酸著,恨不得自家孩子有這個出息能力,讓她們也能進宮露臉。
“容家這不也出了個。”
“你說容二郎?那可真是沒想到,說起心硬,長泰公主可不及容夫人,為了自家前程,送她家二郎過去,要知道,容二郎以前在京里可是游手好閑四體不勤的。”
有人便替容夫人說話,“那可能也不想的,誰讓他家四郎突然得了病沒了,不然這機會容四郎去定是大放光彩的。”
幾人一聽紛紛贊同點頭,當年容四郎風姿京里誰能不知?
可惜,竟是得了惡疾早早去了。
“不過話又說起來,你們覺不覺得皇后同四郎……”很相似?
“是相似,這天下人這么多,幾個相似的也不算什么,要真是容四郎,容家不得早早貼了上去攀上榮寵?能像如今一般,眼睜睜看著黎家出頭?”
倒也是。
幾人便不提了,換了別的話題。
且說這次入宮也有容家,容二郎確實是廢柴,就算是送戰場,心里對家里父母有些怨懟,可這些怨懟不能讓一個成年許久,過去游手好閑拎不起什么重物的貴公子搖身一變成了戰神。
剛開始那邊將軍因為容家關系還多番照顧容二郎,后來情況復雜多變,即便這樣,容二郎被意外突襲,差點沒了性命,多虧歷無病當時救下了,不然早都沒了。
再后來,孟見云接手戎州這邊后,成了最大將軍,就把容二郎安排到管糧草運輸、還有后勤的,不讓上戰場了。
容二郎保全一條性命,如今大歷一統,戰事結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自然是要封賞的。
不過今日進宮的就容二郎及其夫人了。
人到齊了,便是寒暄客氣交際。大殿前的位置布置,一邊是女眷貴婦,一邊是男子官員,分三排落座,一桌兩人,中間是歌舞表演地方。
容二郎位置不算靠前,第二排有些末等。
等夜幕降臨,早早點了燈,圣上皇后到,眾人起身行禮,等再次坐定,容二郎早早聽說當今皇后姓容,也叫容燁,如今躲在人群中,偷偷看了一眼,盡管是距離遠,可容二郎一眼就認出來了。
就是容燁,他那四弟。
容二郎再看圣上親自執壺給皇后倒酒,有些明白過來,當日還是皇子的圣上為何救他性命了。原來如此。
他不再多看,就當不認識皇后,容家的容四郎早死了,只是喝酒吃菜時略痛快了些,心情也好,大口吃菜,容家想要的富貴榮寵,如今哈哈哈……
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光武帝不愛講話,行事利落干脆,說了兩句就讓痛飲好好吃,今日在座的武官聽聞,也不再拘束,對著圣上更是忠心、喜愛。
這天下,是圣上打下來的,是圣上結束了戰爭。
之后就是封賞了,捧圣旨的太監就六人,茍貴開始念,從小到大的念,一張圣旨上出現十多人,什么賞金、田地、屋舍,還有武官品級的,再后來就是官位提了,再再后來就是封爵的。
容二郎得了一座宅子,讓他去戶部報道,是個正五品的官。
挺好。
孟見云封了鎮南公,子嗣可襲爵,其夫人一品誥命。
有的封爵是當爹的有,子嗣不能襲爵,或是有的可襲但是要削,現如今大部分是第二種,家里孩子能繼承但是每繼承一次要削一等,最厲害的就是子嗣可襲,不削。
不過最后一種大歷是沒有,之前歷史上有很少。
孟見云這個爵位屬于第二種。
這下可驚了滿場文官了,來時猜想到了,孟將軍肯定要封爵位,只是有了顧兆黎府這個鎮國公前,孟見云乃其義子,不可能再封一個公了,最高頂了天就是候。
結果還真是公。
封了爵位,還有領地,就在戎州兩郡和以前蕃國如今打散開成了三個郡,就在那邊交接處再深一些。
林康安也封了,不過爵位低,是個伯,成安伯。
……
夜色深了,熱熱鬧鬧的皇宮也安靜了。
宮門口,各家的馬車早早等候來接,黎周周上了馬車,跟候在馬車旁的小孟和霖哥兒說:“天色晚了,回去就早早歇息,明日也不用來我院子請安問好,咱們家沒這么大規矩。”
“知道了阿爹。”
“是。”
顧兆拍拍小孟肩膀,“元寶都睡著了,快回吧。”
不多寒暄客氣,各回各馬車上,回府。回去府里下人早燒好了熱水,還有備著宵夜的,顧兆沒要宵夜,要了點綠豆湯喝著,宮里的御廚手藝是好,可這種大宴,人數多,吃菜上臣子們就沒那么精細了,再者一路從御膳房拎到前殿,菜色說實話有些不太好了。
他就幾個涼菜吃了些酒,覺得肚子飽脹,如今到了家喝了一碗綠豆湯,解了手,倒是有點餓了,本來是不想吃宵夜的麻煩,結果聽周周問問廚房都有什么。
“你也餓了?”
“有點,沒怎么吃飽,我這邊喝酒喝的還少。”黎周周說道。
顧兆就不嫌麻煩了,說:“你吃什么?那我也要點。”
“不想吃湯的了。”
“對,我也不要湯的,一肚子的湯湯水水。”顧兆道。
黎周周笑跟下人說:“讓廚房烙幾個酥皮的野菜餡芝麻小燒餅,再來點綠豆湯就成了。”別的涼菜肉啊都不要。
這個東西快,很快就上來了。
說是野菜餡燒餅,里頭的餡是用豬油拌的,加了些酸菜調味,還有酸姜火腿丁,吃起來口感豐富,外皮酥脆掉渣還有芝麻油香,顧兆一連吃了兩個就停手,說:“明天早上吃這個。”
下人記住,安排上了。
吃完宵夜,顧兆洗了手臉漱口,也沒立即上床,而是同周周在外頭院子慢慢走了會,有了困意這才上床睡覺,睡前還要抱著周周親兩口。
黎周周是伸手摸摸相公臉頰,說:“我這次去來回就兩三個月,過年就回來了,又不是長期的,相公睡吧。”
“嗯。我再多抱抱。”
八月末,黎周周便動身前往兩浙。
十月初,海上通商部第一次通商時間到了,水泥修建的大碼頭港口,海面上停著上百艘大船,兩浙不少富商、鄉紳都趕來了——這里面也有他們出資一部分,還有瞧熱鬧的百姓,烏壓壓站了許多人。
這船可比他們見過的所有船都大,又高又大的,站在岸邊抬頭都看不到頂似得,百姓們紛紛感嘆船大、氣派。
“聽說這次出海的大商管事是位哥兒。”
“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大名鼎鼎的昭州商——”
“黎老板嗎?”
“不是,聽說是黎老板帶出來的,現在昭州那邊生意王老板管著,還管著兩郡那邊,現如今還搭上了官家的消息。”
聽得眾人是驚呼不已,這王老板什么來頭?一個哥兒能通天去了。
“他出海了家里人呢?男人呢?男人就許嗎?”
“什么男人,沒男人沒成親。”
這又是一片驚呼,有人就說:“這王老板今年多少歲?別是瞎傳的,他一哥兒小小年紀怎么能管得住這么多這么大的船呢?”
“也不小了,二十八-九了。”
“二十八-九?!這還沒成家?不會是男人死了守寡吧?”
“渾說什么呢,具體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沒成家如今管這么多船,我之前看那些船員對王老板可是畢恭畢敬服服帖帖的。”
有人信的也有人不信的,眾人就探著脖子瞧遠處熱鬧,可人太多,根本看不見,有的站的高站的遠的倒是能瞧見里頭情況,不過人小,說話做事都聽不見。
也看不出來哪位是王老板。
沒一會中間那些衣著鮮亮的老板們紛紛讓開一條道,有穿官服的——那這位應該是什么部長李大人了,旁邊兩位穿男子衣袍的,年歲看不出,不過個頭不比李大人矮,應當不是哥兒吧?
后頭是穿著短打的漢子,一看就是干苦力的下人。
穿衣袍的就是黎周周和王堅了。
黎周周早到了,什么都檢查了看過了問過了,也同王堅說了許多,可如今送王堅上船,這么一別前路未知,他心中思緒復雜,不由想到王堅第一次坐船,暈船暈的厲害,半條命都快沒了,上了岸無精打采的,可到了如今,王堅卻要出海了。
諸多的話,最后只有一句:“要注意安全,一定要回來。”
“知道,老板。”王堅眼眶也是泛紅。
離別總是感慨唏噓的,更遑論出海頭一遭的事。
王堅后頭的人就說:“黎老板,您放心,只要有俺一條命在,肯定拼死保護上他。”
“你倆都要安全,平安回來。”黎周周抬頭看王堅身后人,這次過來,他也沒想到,正六品的王虎不當官了,跑到了兩浙守在王堅身邊,跟前跟后的。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王堅上船了,挺著背脊,本是一肚子思緒,可登到大船上,看著廣闊蔚藍的海面,吹來的海風,熟悉的味道,讓他更是堅定毅力,他扭頭看向身后的男人。
“你要是后悔了,趕緊下船,這不是小打小鬧的。”
“俺知道,俺不走,俺官都沒了,就是來給王老板打長工的,你要是趕俺走,那俺得餓死了。”王虎說。
王堅做了這么多年買賣,哪能聽不出來借口,王虎放著官不做跑到他跟前打長工,為的難道是賺錢嗎?這海上出行多是危險——
“我跟你說了,我不是那種守著家的,也可能給你生不了孩子。”
“俺知道,俺就想守著你。”
王虎也坦白了,不好意思撓撓頭,說:“之前俺是想要媳婦孩子熱炕頭的,可遇到了你,那媳婦要不是你,就沒勁兒,之前俺害怕你嫌俺是大老粗配不上你,這次你要出去,還不知道啥時候回來,海上有危險,俺肯定得跟著你……”
本來赴京的封賞,王虎過去打仗幾次立功,怎么說六品的官也能提到三四品,更有甚者封個爵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但王虎一聽王堅要出海,這次去的特別久,可能好幾年,當即是打聽清楚了。
于是封賞也不要了,不去京里了。
他怕自己一來一回錯過了去兩浙出海時間,官一辭,背著包袱就堵上了王老板的路,跟前跟后,只求王老板能讓他打長工要了他。
王堅說了好幾次,王虎就說那他沒地方去要餓死了。
“那要是護不住我呢?”王堅突然問道。
王虎想了下,說:“那咱倆死一塊成嗎?俺想跟你一塊,就是死掉海里也抱著一起死。”
生不能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王堅從沒想過,自己會比官位、權勢還要重要,如今更甚比王虎的性命還要重要——
許久。
王老板說:“要出海了,別說晦氣的話了。”
“我們是要平安回來的。”
他看著遠處的海面,面容平靜充滿了力量,嘴角帶著絲絲的笑意。
背后的王虎反應過來,裂開嘴笑的高興,還重復了遍:“我們是要平安回來的。”
是俺們!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