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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彎刀

    裝滿鮮花的花籃,從巖石上滾落下來,鮮花散落,繽紛如雨。
    是花雨,不是春雨。
    這里沒有春雨,只有月。圓月。
    在圓月下,聽到這么美的一句詩,他們?yōu)槭裁磿羞@么奇怪的反應(yīng)?
    青青的手,緊緊握著這柄青青的彎刀的彎彎的刀柄。
    老人在盯著她的手。
    他已經(jīng)用不著再問。如果刀上沒有這七個字,她絕不會有這種反應(yīng)。
    老人眼睛里的表情奇怪之極,也不知是驚訝,是歡喜,還是恐懼。
    他忽然仰天而笑,狂笑:“果然是這把刀,老天有眼,總算叫我找到了這把刀!”
    狂笑聲中,他的劍已出鞘。
    三尺高的人,四尺長的劍,可是這柄劍握在這個人手里并不可笑。
    這柄劍一出鞘,絕沒有任何人還會注意到他這個人是個侏儒。
    因?yàn)檫@柄劍一出鞘,就有一股逼人的劍氣直迫眉睫而來。
    連巖石下的丁鵬都已感覺到這股劍氣,森寒肅殺的劍氣,逼得他連眼睛都已睜不開。
    等他再睜開眼時,只看見漫天劍光飛舞,青青已被籠罩在劍光下。
    劍氣破空,劍在呼嘯。
    老人的聲音在劍風(fēng)呼嘯中還是聽得很清楚,只聽他一字字道:“你還不拔刀?”
    青青還沒有拔刀。
    青青的彎刀,還在那個彎彎的刀鞘里。
    老人忽然大喝:“殺!”
    喝聲如霹靂,劍光如閃電,就算閃電都沒有如此亮,如此快!
    劍光一閃,青青的人就從巖石上落了下來,就像一瓣鮮花忽然枯萎,墜下了花蒂。
    十丈高的巖石,她落在地上,人就倒下。
    老人并沒有放過她。
    老人也從十丈高的巖石上飛下,就像一片葉子般輕輕地,慢慢地飛下。
    老人的掌中有劍,劍已出鞘。
    老人掌中的劍,劍鋒正對著青青的心臟。這一劍絕對是致命的一劍,準(zhǔn)確,狠毒,迅速,無情。
    丁鵬從未想到人世間會有這種劍法,這老人絕對不是人,是神。
    殺神!
    青青就倒在他身旁,青青已絕對沒有招架閃避的能力。
    看著這一劍飛落,丁鵬忽然撲過去,撲在青青的身上。
    “反正我已經(jīng)要死了,反正我已經(jīng)非死不可。”他忽然覺得有種不可遏止的沖動,不管怎么樣,他總是和青青一起來的。
    不管青青是人是狐,總算對他不錯。
    他怎么能眼看著青青死在別人的劍下?
    但是他卻不妨死在別人的劍下,既然已非死不可,怎么死都一樣。
    他撲倒在青青身上。
    他愿意替青青挨這一劍。
    劍光一閃,刺入了他的背。
    他并不覺得痛苦。
    真正的痛苦,反而不會讓人有痛苦的感覺。
    他只覺得很冷,只覺得有種不可抗拒的寒意,忽然穿入了他的背,穿入了他的骨髓。
    就在這時候,他看見青青拔出了她的刀。
    青青的彎刀是青青的。
    青青的刀光飛起時,丁鵬的眼睛已闔起。
    他沒有看見青青的彎刀,他只聽見那老人忽然發(fā)出一聲慘呼。
    然后他就又落入黑暗中,無邊無際的黑暗,深不見底,永無止境。
    黑暗中忽然有了光,月光。圓月。
    丁鵬睜開眼,就看見一輪冰盤般的圓月,也看見了青青那雙比月光更美的眼睛。
    無論是在天上,還是在地下,都不會有第二雙這么美麗的眼睛。
    他還在青青身旁。
    無論他是死是活,無論他是在天上,還是在地下,青青都仍在他身旁。
    青青眼睛里還有淚光。
    她是在為他流淚。
    丁鵬忽然笑了笑,道:“看來現(xiàn)在我已用不著忘憂草了,可是我覺得這樣死更好。”
    他伸出手,輕拭她臉上的淚痕:“我從來也沒有想到過,我死的時候,居然還有人為我流淚。”
    青青的臉色卻變了,連身子都已開始顫抖,忽然道:“我真的在流淚?”
    丁鵬道:“真的,你真的是在流淚,而且是在為我流淚。”
    青青的臉色變得更奇怪,仿佛變得說不出的害怕,對她來說,流淚竟仿佛是件極可怕的事。
    可是她在害怕之中,卻又仿佛帶著種說不出的喜悅。
    這是種很奇怪的反應(yīng),丁鵬實(shí)在猜不透她為什么會有這種反應(yīng)。
    他忍不住道:“不管怎么樣,我總是為你而死的,你為我流淚……”
    青青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你沒有死,也不會死了。”
    丁鵬道:“為什么?”
    青青道:“因?yàn)槟阋呀?jīng)死過一次,現(xiàn)在你既然已經(jīng)到了這里,就不會再死了。”
    丁鵬終于發(fā)現(xiàn),這里已不是那美麗的憂愁之谷。這里是個更美的地方。
    圓月在窗外,窗里堆滿了鮮花,他躺在一張比白雪更柔軟的床上,床前懸掛著一粒明珠,珠光比月光更皎潔明亮。
    他仿佛覺得自己曾經(jīng)來過這里。
    可是他也知道,如果他真的來過,也一定是在夢中。
    因?yàn)槿碎g絕沒有這么華美的宮室,更沒有這樣的明珠。
    “這里是什么地方?”
    青青垂下頭,輕輕地說:“這里是我的家。”
    丁鵬終于想起,他剛才為什么會對這地方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的確看見過這地方,在圖畫上看見過。
    ——洞穴的四壁,畫滿了圖畫,畫的不是人間,而是天上。
    他又忍不住問:“這里只有你一個人?”
    青青沒有回答,垂著珠簾的小門外卻有人說:“這里連一個人都沒有。”
    一個滿頭白發(fā)如銀的老婆婆,用一根龍頭拐杖挑起了珠簾,慢慢地走了進(jìn)來。
    她的身材高大,態(tài)度威嚴(yán)而尊貴。
    她的頭發(fā)雖然已完全白了,腰桿卻還是挺得筆直,一雙眼睛還是炯炯有光。
    青青已垂著頭站起來,輕輕地叫了聲:“奶奶!”
    這老婆婆竟是青青的祖母。
    一個美麗而年輕的狐女,帶著一個落魄的年輕人回到了她的狐穴,來見她嚴(yán)厲而古怪的祖母……這種事本來只有在那神秘的傳說中才會發(fā)生的,丁鵬居然真的遇見了。
    以后還會發(fā)生些什么事?她們會對他怎么樣?
    丁鵬完全不能預(yù)測。
    一個像他這樣的凡人,到了這種地方,已完全身不由主。
    老婆婆冷冷地看著他,又道:“你應(yīng)該知道這里連一個人都沒有,因?yàn)槲覀兌疾皇侨耍呛!?br/>     丁鵬只有承認(rèn):“我知道。”
    老婆婆道:“你知不知道這地方本不是凡人應(yīng)該來的?”
    丁鵬道:“我知道。”
    老婆婆道:“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來了,你不后悔?”
    丁鵬道:“我不后悔。”
    他說的是實(shí)話。
    一個本來已經(jīng)快要死的人,還有什么后悔的?
    他留在世上,也只有受人欺侮,被人冤枉,他為什么不能到另一個世界中來?
    她們雖然是狐,對他卻遠(yuǎn)比那些自命君子的人好得多。
    老婆婆道:“如果我們要你留下來,你是不是愿意留下來?”
    丁鵬道:“我愿意。”
    老婆婆道:“你真的已厭倦了人世?”
    丁鵬道:“真的。”
    老婆婆道:“為什么?”
    丁鵬道:“我……我在外面,既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就算我死在陰溝里,也不會有人替我收尸,更不會有人為我掉一滴眼淚。”
    他越說心里越難受,連聲音都已哽咽。
    老婆婆的目光卻漸漸柔和,道:“你替青青挨了那一劍,也是心甘情愿的?”
    丁鵬道:“我當(dāng)然是心甘情愿的,就算她現(xiàn)在要我替她死,我還是會去死。”
    老婆婆道:“為什么?”
    丁鵬道:“我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我只知道,我死了之后,她至少還會為我流淚。”
    老婆婆眼睛里忽又露出種奇怪的表情,忽然問青青:“你已為他流過淚?”
    青青默默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蒼白的臉上,竟起了陣淡淡的紅暈。
    老婆婆看著她,看了很久,又轉(zhuǎn)過頭,看著丁鵬,也看了很久。
    她嚴(yán)肅的目光又漸漸變得柔和了,忽然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這是緣?還是孽?……這是緣?還是孽?……”
    她翻來覆去地說著這兩句話,也不知說了多少遍,顯然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問題的答案。
    她又長長嘆氣,道:“現(xiàn)在你已為她死過一次,她也為你流過了眼淚。”
    丁鵬道:“可是我……”
    老婆婆不讓他開口,忽又大聲道:“你跟我來!”
    丁鵬站起來,才發(fā)現(xiàn)傷口已包扎,潔白的棉布中透出一陣清靈的藥香。
    那一劍本來是絕對致命的,可是現(xiàn)在他非但已經(jīng)可以站起來,而且并不覺得有什么痛苦。
    他跟著這老婆婆走出了那扇垂著珠簾的小門,又忍不住回過頭。
    青青也正在偷偷地看著他,眼睛里的表情更奇怪,也不知是羞澀,還是喜悅。
    外面是個花園,很大很大的一個花園。
    圓月高懸,百花盛開,應(yīng)該在七月里開的花,這里都有,而且都開得正艷,不應(yīng)該在七月里開的花,這里也有,也開得正艷。
    花叢間的小徑上鋪著晶瑩如玉的圓石,小徑的盡頭,有座小樓。
    老婆婆帶著丁鵬上了小樓。
    小樓上幽靜而華麗,一個青衣人正背負(fù)著雙手,看著墻上掛著的一個條幅癡癡地出神。
    條幅上只有七個字,字寫得孤拔挺秀:“小樓一夜聽春雨。”
    看到這個青衣人的背影,老婆婆的目光就變得更溫柔。
    可是等到這青衣人轉(zhuǎn)過身來時,丁鵬看見卻吃了一驚。
    如果他不是男人,如果不是他年紀(jì)比較大些,丁鵬一定會以為他就是青青。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嘴,他的鼻子,他的神情,簡直和青青完全一樣。
    丁鵬在想:“這個人如果不是青青的父親,就一定是青青的大哥。”
    他做青青的大哥年紀(jì)好像大了些,做青青的父親年紀(jì)好像又小了些。
    其實(shí)丁鵬也看不出他究竟有多大年紀(jì)。
    這個人的臉色看來也和青青一樣,蒼白得幾乎接近透明。
    他看見這老婆婆,并沒有像青青那么尊敬,只淡淡地笑了笑,道:“怎么樣?”
    老婆婆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樣,還是你做主吧!”
    青衣人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把這種事推到我身上來!”
    老婆婆也笑了:“我不往你身上推,往誰身上推?”
    他們的笑容雖然都是淡淡的,卻又仿佛帶著種濃得化不開的情意。
    他們的態(tài)度看來既不像母子,更不像祖孫。
    這已經(jīng)使得丁鵬很驚奇。
    然后這老婆婆又說了一句更讓他驚奇的話,她說:“你是青青的爺爺,又是一家之主,這種事本來就應(yīng)該讓你做主的。”
    這青衣人竟是青青的祖父。
    他看來最多也只不過將近中年,丁鵬做夢也想不到他和這老婆婆竟是一對夫妻。
    青衣人在看著他,好像連他心里在想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微笑著道:“現(xiàn)在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我們是狐,所以你在這里無論看見什么,都不必太驚奇。”
    他笑得溫和而愉快:“因?yàn)槲覀兊拇_有點(diǎn)凡人夢想不到的神通!”
    丁鵬也在微笑。
    他好像已漸漸習(xí)慣和他們相處了,他發(fā)覺這些狐并沒有傳說中那么可怕。
    他們雖然是狐,但是他們也有人性,甚至比大多數(shù)人都溫和善良。
    青衣人對他的態(tài)度顯然很滿意,道:“我本來從未想到會把青青嫁給一個凡人,可是你既然已為她死過一次,她也為你流過淚。”他的笑容更溫和,“你要知道,狐是從來不流淚的,狐的眼淚比血更珍貴,她會為你流淚,就表示她已對你動了真情,你能遇到她,也表示你們之間總是有緣。”
    無論是在人間,還是在狐的世界里,“真情”和“緣分”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青衣人道:“所以我也不愿意把你們這份情緣拆散。”
    老婆婆忽然在旁邊插口:“你已經(jīng)答應(yīng)讓青青嫁給他?”
    青衣人微笑道:“我答應(yīng)。”
    丁鵬一直沒有開口,因?yàn)樗呀?jīng)完全混亂了。
    他從未想到自己會來到一個狐的世界里,更沒有想到自己會娶一個狐女為妻。
    ——一個凡人娶了狐女做妻子,會有什么樣的結(jié)果?
    ——一個凡人在狐的世界里是不是能生存下去?
    ——狐的神通,是不是能幫助這個凡人?
    這些問題他也從來沒有想到過,現(xiàn)在也根本無法想象。
    他只知道,自己的命運(yùn)無疑要從此改變了。
    不管他將來的命運(yùn)會變成什么樣子,他都沒有什么可埋怨的。
    因?yàn)樗緛硪呀?jīng)是個無路可走,非死不可的人。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diǎn)是,他也相信青青對他的確有了真情。
    混亂中,他仿佛聽見青衣人在說:“你做了我們的女婿后,雖然可以享受到很多凡人夢想不到的事,我們這里雖然一向自由自在,但是我們也有一條禁例!”
    “如果你做了我們的女婿,就絕不能再回到凡人的世界中去。
    “就因?yàn)槲覀冎滥阋褏捑肓巳耸溃圆艜杖菽恪?br/>     “只要你答應(yīng)永不違犯我們的禁例,現(xiàn)在你就是我們的女婿。”
    在人世間,他已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在人世間,他只有被人侮辱,受人欺凌。
    可是這個狐女卻對他有了真情。
    “我答應(yīng)!”
    丁鵬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我答應(yīng)。”
    老婆婆也笑了,過來擁抱住他:“我們也沒有什么東西給你,這就算我們給你的訂禮。”
    她給他的是一柄彎刀。
    青青的彎刀。
    青青的彎刀,刀鋒也是青青的,青如遠(yuǎn)山,青如春樹,青如情人們眼中的湖水。
    青青的彎刀上果然刻著七個字:“小樓一夜聽春雨。”
    這里是個幽谷,幽深的山谷,四面都是高不可攀的絕壁,好像根本沒有出路。
    就算有路,也絕不是凡人可以出入的。
    這山谷并不大,雖然也有庭園宮室、亭臺樓閣,景象雖然和那洞穴的壁畫一樣,卻只不過圖畫中的一角而已。
    青青的父母都已去世了。
    ——狐也會死?
    青青有個很乖巧的丫頭,叫喜兒,喜兒喜歡笑,笑起來有兩個很深的酒窩。
    ——喜兒也是狐?
    他們有八個忠心的仆人,頭上都已有了白發(fā),體力卻還是非常輕健。
    ——他們都是狐?
    山谷里就只有他們這些人,從來沒有外人的足跡到過這里。
    山谷里的日子過得舒適而平靜,遠(yuǎn)比人世間平靜得多……現(xiàn)在丁鵬已經(jīng)習(xí)慣了山谷中的生活,也已習(xí)慣把那柄彎刀插在腰帶上。
    除了睡覺的時候外,他總是把這柄彎刀插在他的腰帶上。
    一條用黃金和白玉做成的腰帶。
    但是他知道這柄彎刀遠(yuǎn)比這條腰帶更珍貴。
    在他們新婚的第二天,青青就對他說:“奶奶一定很喜歡你,所以才會把這把刀給你,你一定要特別珍惜!”
    他也沒有忘記那天青青在憂愁谷里,對那神秘的老矮人說的話:“這把刀是絕對看不得的,看過這把刀的人,都已死在這把刀下。”
    那個老矮人現(xiàn)在當(dāng)然也已死在刀下。
    ——他是人?是鬼?還是狐?
    ——他怎么會知道刀上刻著“小樓一夜聽春雨”這七個字?
    ——這把刀究竟有什么神秘的來歷?神秘的力量?
    這些問題丁鵬并不是沒有問過,青青卻總是很慎重地對他說:“有些事你最好還是不要知道,知道了就一定會有災(zāi)禍。”
    現(xiàn)在他不但已經(jīng)看過了這把刀,而且已經(jīng)擁有了這把刀。
    他已經(jīng)應(yīng)該很滿足。
    可是有一天他卻要將這把刀還給青青。
    青青很奇怪:“你為什么不要這把刀?”
    “因?yàn)槲乙艘矝]有用!”
    丁鵬說:“這把刀在我手里,簡直和廢鐵一樣。”
    “為什么?”
    “因?yàn)槲腋静粫鼓銈兊牡斗ǎ ?br/>     青青終于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你要學(xué),我就把刀法教給你!”
    其實(shí)她并不想把這種刀法傳授給他的,因?yàn)樗婪踩藢W(xué)會了這種刀法,并沒有好處。
    這種刀法雖然能帶給人無窮的力量,卻也能帶給人不祥和災(zāi)禍。
    但她卻還是把刀法教給了他,因?yàn)樗龔膩聿辉妇芙^他,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
    她雖然是個狐,卻遠(yuǎn)比人世間大多數(shù)男人的妻子都更賢惠溫柔。
    無論誰有了這么樣一個妻子,都已經(jīng)應(yīng)該覺得很滿足。
    這種刀法絕非人間所有,這種刀法的變化和威力,也絕不是任何凡人所能夢想得到的。
    丁鵬從未想到過自己能練成如此神奇,如此精妙的刀法。
    可是現(xiàn)在他已練成了。
    在練武這方面,連青青都承認(rèn)他是個天才。
    因?yàn)樗氝@種刀法,都練了七年,可是丁鵬三年就已有成。
    山谷里的生活不但舒適平靜,而且還有四時不謝的香花,隨手可以摘下來的鮮果。
    在人世間連看都很難看得到的珍寶,在這里竟仿佛變得不值一文。
    小樓下有個地窖,里面堆滿了從天竺來的絲綢,從波斯來的寶石,還有各式各樣凡人夢想不到的奇巧珍玩,明珠古玉。
    青青不但溫柔美麗,賢惠體貼,對丈夫更是千依百順。
    丁鵬應(yīng)該非常滿足。
    但是他卻瘦了。
    不但人瘦了,臉色也很憔悴,經(jīng)常總是沉默寡言,郁郁不歡。
    而且他還經(jīng)常做噩夢。
    每次他從夢中驚醒時,都會忽然從床上跳起來,帶著一身冷汗跳起來。
    青青問過他很多次,他才說:“我夢見了我的父親,他要用自己的一雙手把我活活掐死。”
    “他為什么要把你掐死?”
    “他說我不孝,說我沒出息!”丁鵬的表情悲傷而痛苦,“因?yàn)槲乙呀?jīng)把他老人家臨終的遺言都忘得干干凈凈。”
    “其實(shí)你沒有忘!”
    “我沒有!”丁鵬說,“其實(shí)我時時刻刻都記在心里。”
    “他老人家臨終時要你做什么?”
    丁鵬握緊雙拳,一字字道:“要我出人頭地,為他爭口氣!”
    青青當(dāng)然明白他的意思。
    但是青青卻不知道他做的噩夢并不僅這一種,另一種噩夢更可怕。
    他卻不能說出來,也不敢說出來。
    他夢見他忽然落在一個狐穴中,他的妻子、他的岳父、他的岳母,都變成了一群狐,把他整個人一片片撕裂,一片片吞噬。
    他很想忘記他們是狐,可是他偏偏忘不了。
    柔和的珠光,照在青青蒼白美麗的臉上,她面頰上已有了淚光。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流著淚道,“我早就知道,遲早總有一天你要走的,你絕對不會在這里過一輩子,這種日子你遲早總有一天會過不下去!”
    丁鵬不能否認(rèn)。
    以他現(xiàn)在的武功,以他現(xiàn)在的刀法,柳若松、鐘展、紅梅、墨竹,實(shí)在都已經(jīng)變得不值一擊。
    憑他腰上這一柄刀,要想縱橫江湖,出人頭地,已變成易如反掌的事。
    只要一想起這些事,他全身的血都會沸騰。
    這不能怪他,他沒有錯。
    每個人都有權(quán)為自己的未來奮斗,無論誰都會這么想的。
    丁鵬黯然道:“只可惜我也知道你的爺爺和奶奶絕不會讓我走!”
    青青垂著頭,遲疑著,試探著問道:“你是不是想一個人走?”
    丁鵬道:“我當(dāng)然要帶你走!”
    青青的眼睛里發(fā)出了光,用力握住他的手,道:“你肯帶我走?”
    丁鵬柔聲道:“我們已經(jīng)是夫妻,不管我到哪里去,都會帶著你的!”
    青青道:“你說的是真話?”
    丁鵬道:“當(dāng)然是!”
    青青咬著嘴唇,終于下了決心:“如果你真的要走,我們就一起走。”
    丁鵬道:“怎么走?”
    青青道:“我會想法子。”
    她抱住了他:“只要你對我是真心的,就算要我為你死,我也愿意。”
    要走,當(dāng)然要計(jì)劃,于是他們就在夜半無人時悄悄商議。
    他們最怕的就是青青的祖父。
    “他老人家的神通,除了大羅金仙外,天上地下,絕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
    丁鵬居然不大服氣,因?yàn)樗簿毘闪怂麄兡欠N神奇的刀法。
    青青卻說:“你的刀法在他老人家面前,連一招都使不出來的,他只要一伸手,你就倒下。”
    丁鵬不相信,又不能不信。
    青青道:“所以我們?nèi)绻撸鸵欢ㄒ怂辉诘臅r候溜走。”
    丁鵬道:“他好像從來就沒有出去過!”
    青青道:“可是每年七月十五那天晚上,他都會把自己關(guān)在他的那間小房里,那幾個時辰里,無論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事,他都不會管的!”
    丁鵬道:“可是他知道我們走了之后,還是會追。”
    青青道:“絕不會!”
    丁鵬道:“為什么?”
    青青道:“因?yàn)樗先思乙呀?jīng)立下重誓,絕不走出這山谷一步。”
    丁鵬道:“你奶奶好像也很不容易對付。”
    青青道:“我倒有法子對付她。”
    丁鵬道:“什么法子?”
    青青道:“她老人家看起來雖然很嚴(yán)肅,其實(shí)心卻比較軟,而且……”
    她忽然問了句跟這件事無關(guān)的話:“你知不知道我的父母是怎么會去世的?”
    丁鵬不知道。他從來沒有問過,他們也從來沒有提起,那無疑是個秘密,而且充滿了悲傷的回憶。
    青青臉上果然已有了悲傷之色,道:“我母親也是個凡人,也跟你一樣,總是希望我父親能帶她離開這里。”她輕輕嘆息,“我還沒有滿周歲的時候,她就已去世了,可是我知道她以前不但是江湖中一位極有名的俠女,還是個有名的美人,像這種平淡的生活,她當(dāng)然過不下去。”
    丁鵬道:“你父親不肯帶她走?”
    青青道:“我父親雖然答應(yīng)了她,我爺爺和我奶奶卻堅(jiān)決不肯,他們走了兩次,都沒有走成,所以我母親……”
    她沒有說下去,丁鵬卻已能想象得到。
    她的母親若不是因?yàn)樾那榭鄲灒粲舳溃鸵欢ㄊ乔那牡刈员M了。
    青青道:“我母親去世幾個月之后,我父親也一病不起。”
    他們雖然是狐,雖然有神通法力,有些病卻不是任何力量所能救得了的,尤其是心病,因?yàn)閮?nèi)疚和悲痛而引起的心病。
    這一點(diǎn)丁鵬也可以想象得到。
    青青道:“這件事我奶奶雖然從來不提,可是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很難受,到了萬不得已時,我只要提起這件事,她一定會讓我們走的。”
    一個垂暮的老人,當(dāng)然不忍再讓她的孫女夫婦遭受到上一代同樣悲慘的命運(yùn)。
    青青能夠把這種事說出來,就表示她和丁鵬夫妻間也有了和她父母同樣深厚的感情。
    丁鵬的眼睛已因興奮而發(fā)光,道:“這么樣看來,我們一定有希望!”
    青青道:“可是我們也有問題,最少還有八個問題。”
    丁鵬道:“八個問題?”
    青青道:“不多不少,正好是八個。”
    丁鵬終于明白,她說的一定是他們那八個忠心的仆人。
    他們一向很少說話,而且始終和丁鵬保持著一段距離。
    他們好像從不愿接近任何凡人,連他們主子的孫婿都不例外。
    他們每個人心里都仿佛隱藏著很深的痛苦,很大的秘密。
    丁鵬道:“難道他們也很不好對付?”
    青青道:“你千萬不要看輕他們,就算他們沒有我爺爺那種神通,只憑他們的武功,如果到人世間去也絕對是江湖中的頂尖高手。”
    她又道:“我知道江湖中有很多成名的俠士和劍客,我也看過幾個,卻沒有一個能比得上他們的。”
    丁鵬道:“你看見過誰?”
    青青道:“你說的紅梅和墨竹,我就全都看見過。”
    丁鵬道:“這兩人也比不上他們?”
    青青道:“他們之中無論哪一個,都可以在十招之內(nèi)將這兩人擊敗。”
    丁鵬皺起了眉。
    紅梅和墨竹無疑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如果說有人能在十招內(nèi)將這兩人擊敗,實(shí)在是件不可思議的事,誰也不會相信。
    可是丁鵬相信。
    青青道:“幸好每年七月十五那一天,他們都會喝很多酒。”
    丁鵬道:“會不會喝醉?”
    青青道:“有時醉,有時不醉,他們的酒量都非常好。”
    她笑了笑,道:“可是我恰巧知道有種酒,不管酒量多好的人喝下去,都非醉不可。”
    丁鵬道:“你也恰巧能找得到這種酒?”
    青青道:“我能找得到。”
    丁鵬的眼睛又亮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青青道:“六月三十。”
    再過半個月,就是七月十五,再過半個月,丁鵬就已到這里來了整整四年。
    丁鵬忍不住嘆息:“日子過得真快,想不到一轉(zhuǎn)眼間,四年就已過去,想不到我又活了四年。”
    青青輕輕地?fù)崦哪槪崧暤溃骸澳氵€會活下去的,還不知要活多少個四年,因?yàn)槲一钪憔筒荒芩溃慊钪乙膊荒芩溃辛四悴庞形遥辛宋揖陀心恪!?/p>

帝策臣軌 重生后太子妃咸魚了 北地槍王張繡 盛唐陌刀王 陳不凡江語柔陳思汝八荒龍尊 現(xiàn)代軍閥 上古神龍重生之后 鎧甲勇士刑天俠 江山美色 軍門江北辰王雪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