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br>
八點半，天真的嘉嘉聽話地待在餐桌等著秦寧醒來，眼看著李云的早餐一一擺在桌上，她不熟悉的秦育成此刻也心不在焉地咬著香腸，認真地閱讀手上的報紙，她那寧姊姊依然不見人影。</br>
「是不是該叫醒寧姊姊呢？」她想著。</br>
這時，一個半睡半醒的人面無表情地拿了外套，默默地穿好襪子和運動鞋，打開門，喚著：「來福！減肥啦──」只見來福興奮地跑過來，乖乖地伸出脖子給套上項圈和繩子，一人一狗就這樣出去晨跑。</br>
嘉嘉呆望著眼前的景象，回頭看看秦育成和媽媽，小腦袋一歪，問號忽的全涌進來：「為什么每個人好像都沒有看見對方？」她望著秦育成，他從秦寧下樓到出門都保持著一個動作──閱讀報紙。李云也一樣，彷彿沒有注意到秦寧，自在地進出廚房。而同樣的，秦寧誰也沒見。</br>
她的記憶里，她的爸爸當(dāng)她早上起來時一定會微笑著對她說早安，親親她的臉頰，陪她一起吃早餐，然后送她上學(xué)。「寧姊姊和她的爸爸怎么怪怪的？」她困惑地盯著秦育成，那個把欺負媽媽的壞叔叔打倒，又安撫她的人，怎么會這么冷漠？</br>
還有些……可笑。</br>
此時嘉嘉的臉上就掛著笑，因為眼睛注視著報紙的秦育成，他的手正在食物上頭晃，晃了一圈，抓一抓，什么都沒拿到。他毫不在意，又繼續(xù)不專心地想拿食物，手伸了出來，又是無功而返，他才把視線從報紙轉(zhuǎn)移到餐桌上。</br>
「咦！？」他眼前的餐桌居然空無一物，視線往上移，看到手上捧著食物的李云正對他冷冷笑著。他立刻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在李云搬出「不專心吃飯會消化不良」的理據(jù)之前，他把手上的報紙迅速摺好放在一旁，微笑著說：「哈……吃早餐，吃早餐。」</br>
「洗手。」李云把食物放回餐桌，具威脅性地說。</br>
「是！」秦育成馬上站起身。</br>
「噗！哈哈哈哈哈哈——」一把童稚的笑聲讓兩個大人停下正在進行中的動作，只是相視一笑，淺淺的、溫馨的。</br>
而，此刻在外頭溜狗中的秦寧從半睡半醒逐漸進入清醒狀態(tài)，所以她開始會和來福來一段又一段的賽跑，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恢復(fù)到和從前一樣能長氣地跑，肉體上的傷害在細胞不停地死去重生之間慢慢地消失，心靈上的，只能留給時間不斷地去把它沖淡，然后忘記……</br>
看著公園內(nèi)一家又一家人們的笑臉，秦寧拉著來福，呆站著。</br>
半晌，她輕蔑般地笑笑，牽著來福離開眼前美滿家庭的景象。</br>
※</br>
任由汗水肆意地流，似乎和大哭一場一樣可以釋放心情，同樣都是水分的流失，而讓精神得以松弛，我不自禁地聯(lián)想……人的情緒該不會都是身體里的水分在作怪吧？如果水多一些心情就悲觀一些，讓水用汗水或淚水的形式離開身體，負面的物質(zhì)也跟著一起消失，這樣也挺不錯的。</br>
「來福，你說是不是？」我捧著來福的頭，朝上往下晃動兩次，做了一個認同我的動作，我笑著，它則顯得很無辜，在我放開手之后，埋怨地發(fā)出嗚嗚聲。</br>
「啊！那你怎么辦？只能靠流口水來釋放悲傷嗎？」我揉著來福的臉，它對我不客氣地亮了亮牙齒，算是抗議，我才收手。從草地上站起身，我招呼著來福：「走啰！回家吃早餐。」</br>
一向很聽我的指令的它卻動也不動，死死地盯著遠方一棵大樹。我蹲在它的身邊，用它的視線角度去看。看了一會兒，卻怎么也看不出那棵樹有什么特別，最多……只是它的后頭藏著個人而已。就在這個時候，那個人忽然有了要離開的舉動，來福像箭一般飛出去，相對于那個速度，我的反應(yīng)就慢了許多，直到來福咬著那人的褲角，我才追過去。</br>
「來福！」我抓著來福，試圖掰開它的嘴，它就是死不松口。我只好對那人先道歉，面對面看到的人，居然是……</br>
「媽……媽？」我捂住嘴，不敢再喚多一聲，只是傻傻地看著她。她蒼老了。是什么煩惱讓她的白發(fā)增長了？她微笑起來的細紋多了，摸著我的臉的手有些冰冷，她仔細地觀察我，然后安心地說：「你沒事，媽媽就放心了。」</br>
聽到媽媽這兩個字從她口中說出，我忍不住撲向她，抱著然后像個小孩直喚著：「媽媽，媽媽……」她輕拍我的背，在我耳邊答應(yīng)著。忍了好久的眼淚不爭氣地全飆出來，我真的以為我這輩子不再有機會叫媽媽了。好幾次，我都覺得我忘記了媽媽的聲音……我其實會害怕有一天我連媽媽的長相都忘了，曾經(jīng)還想讓姊找一張媽媽的照片給我……</br>
但現(xiàn)在這一刻就讓我很滿足了，我打從心底覺得我是很幸運，并且非常幸福的。</br>
「都幾歲了，還哭得像個三歲小孩。」媽媽擦干我的眼淚，我還是望著她，然后……媽媽和姊姊果然不一樣，我的頭被狠狠敲了一記！</br>
「唉呀！」</br>
真是久違了的疼痛，我慘兮兮地看著媽媽，她教訓(xùn)完畢后露出的笑容比剛才的微笑有生氣多了。「再讓我知道你蹺課逃學(xué)，看我饒不饒你。」離開以前，媽媽這么對我說……</br>
這句話怎么讓我的蹺課逃學(xué)變得更有意義了？我竊笑著，拉著來福，緩緩走回家。</br>
「我身上悲傷的水分一定都流光了，來福，你說是不是？」我問著。但，這個問題有沒有答案都不重要了，至少這一刻是快樂的就足夠了。</br>
「來福！再跑一段吧！」我拉著來福忽然地沖刺……</br>
※</br>
在離家門二十來步的時候，秦寧停下了。</br>
老遠，她就看見一個人在她家門口徘徊，也不需要再靠近，她已經(jīng)清楚對方是誰，微微地一笑，她蹲下解開來福的束縛，來福就自顧自的往鐵門跑去，用前爪猛爪虛掩的門，爪了幾下，門之間打開了一條足以讓它的嘴部伸進去的小縫，它就這樣鉆進家，喝起水來，對外頭的人完全沒有好奇心。</br>
就像它的主人秦寧一樣，這個人一點都不值得他們?nèi)ズ闷妗Ｇ貙幾叩綄Ψ矫媲埃椭苯永诉M屋，邊大叫：「我回來啦！」邊走到餐桌。就在秦寧差點用手去碰食物之前，忽然感覺到一個提醒的視線，是秦育成打的眼色。她順著一望，瞥見了李云的臉，猛然醒覺，笑著說：「啊哈哈，差點忘了吃飯前要洗手！洗手洗手……」</br>
「你也一樣，洗手。」秦寧洗好手，也命令被她拉進來的人做同一個動作。對方?jīng)]抗拒，乖乖地做了，秦寧滿意地遞了紙巾給對方，心情超好的她今天臉上只有笑這個表情，說了句：「走，吃飯。」，又拉著那人要走。</br>
對方不動。</br>
「嗯？」拉不動人的秦寧這時才正視對方，問：「小嵐，怎么啦？」</br>
「……」齊菁嵐望著好友老久，最后只說：「沒什么。吃飯吧。」</br>
秦寧一向堅持不過問朋友的任何事情，他們愿意傾述的時候自然會開口，所以即使她心里有個底，知道朋友不妥，她都不會好奇地去問。言語上的她不做，只好用行動去關(guān)心。向來溜狗回來就一定飛去洗澡的她，為了陪著齊菁嵐，也打算坐在她身邊先吃早餐再說。</br>
「爸，云姨，她是我的好朋友，齊菁嵐。」秦寧簡單地介紹。</br>
「伯父，阿姨，還有小妹妹好。叫我小嵐就可以了。」齊菁嵐露出燦爛的笑容說完，又問：「小妹妹叫什么名字？」</br>
「我是嘉嘉！」</br>
「哦，嘉嘉。名字很好聽哦！」齊菁嵐摸摸嘉嘉的頭微笑著說。而把一切看在眼里的秦寧更覺得她不對勁，但也只是笑笑，就拉著她坐下，要開飯了。這時，嘉嘉忽然皺著眉頭，指指身旁的秦寧說：「寧姊姊流好多汗，爸爸說過流汗之后不趕快洗澡會發(fā)臭的。」說完還捂著鼻子做出扇風(fēng)的姿勢，然后推推秦寧要她去洗澡。</br>
「好啦好啦，我吃完，馬上就會洗澡。」秦寧望了望齊菁嵐，敷衍地說。誰知身邊的齊菁嵐不領(lǐng)情，還順著嘉嘉鬧她，齊菁嵐湊近秦寧大力吸吸氣，然后夸張地將身子向后退開，裝出驚訝的表情說：「哇！好臭好臭！已經(jīng)臭起來了！天啊！小寧，你快去洗澡吧！」</br>
「你……」沒有預(yù)計到齊菁嵐這樣的反應(yīng)，秦寧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br>
「不要在這里了啦！」齊菁嵐推推秦寧又說，「快去洗澡，別污染到食物。」</br>
「好好，我去洗澡。你可別把我那份早餐給吃了！」無奈的秦寧只好站起身，離開座位。</br>
「安啦！」齊菁嵐說完，立刻和嘉嘉擊掌，秦寧見兩個人笑成一團，才搖搖頭地走上樓洗澡。</br>
秦寧洗澡的時間里，齊菁嵐在李云親切的招待下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吃完之后，很有孩子緣的她連面對媽媽也會怕生的嘉嘉都主動和她玩鬧。在玩樂面前，她是絕對能夠把煩惱都忘卻的，秦寧認識的齊菁嵐就是這般樂觀的人，所以秦寧才能夠在洗澡之后不立刻下樓，反而走向父親的書房。</br>
「爸爸。」秦寧不敲門逕自走進書房，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秦育成一天里頭四分三的時間都坐在電腦螢?zāi)磺埃沂峭耆粫?yīng)門的。之前剛開始相處的時候，她曾經(jīng)敲門敲半天，最后門打開了，但不是為她而開，而是人有三急。如果這個書房連廁所都兼?zhèn)涞脑挘貙幙赡芤鹊匠燥垥r間，門才會開，這還需要一個前提──就是秦育成沒有專注得廢寢忘食。</br>
秦寧一直走到秦育成的身旁，又喚：「爸爸。」</br>
「嗯。」單音節(jié)的回應(yīng)，秦育成的眼睛依然盯著電腦螢?zāi)弧?lt;/br>
「爸爸──」</br>
「嗯嗯，等等喔。」</br>
秦寧知道這個等估計會等到午餐時間，所以盡管習(xí)慣了父親的反應(yīng)，為了齊菁嵐的事，她還是不得不再喚一聲，手捧著秦育成的臉硬生生地轉(zhuǎn)到自己面前：「爸爸──能好好聽我說話嗎？」</br>
秦寧此刻臉上流露的不耐，讓秦育成冒出冷汗，識相地回答：「好！說吧！」</br>
「小嵐會在我們家住上一段不知道多長的日子，你能接受嗎？」</br>
女兒的要求，秦育成又怎么可能不答應(yīng)，而且這個家越熱鬧，似乎女兒就越開心，他露出寬厚的笑容，輕撫女兒的頭，說：「沒問題。但是別讓小嵐的父母擔(dān)心，知道嗎？」</br>
「嗯，我知道怎么做。」得到不帶額外要求、如此爽快的答案，秦寧用最快的速度轉(zhuǎn)身要離開，因為不希望父親忽然加上什么。</br>
「小寧，我話還沒完。」當(dāng)秦寧踏出一步，她的手就被秦育成拉住，她不自覺地瞇上雙眼，暗想：「完了。」但依然笑著回頭問：「還有什么要交代我的？」</br>
「條件。」秦育成說。他那得意的笑容，讓秦寧想起姊姊天使翅膀背后不斷蠢蠢欲動的惡魔尾巴，她似乎就是逃不過被自己的家人變相的威脅……認命地問：「什么條件？」</br>
「每天得抽出一個小時來研習(xí)關(guān)于股票的知識，成交嗎？」秦寧覺得自己看見惡魔的尾巴囂張地晃了出來……但一想到好友小嵐，盡管她對股票一點都不感興趣，卻還是點頭答應(yīng)：「成交了！等我電腦到了就開始吧！」</br>
說完，秦寧立刻不見蹤影，而秦育成則笑著搖頭，這個寶貝女兒竟然能在最后為自己設(shè)下一道防線，在電腦未送到的一個星期內(nèi)免了這折磨人的一個小時。</br>
「還是不能小看女人……」秦育成自言自語般地下了結(jié)論，又繼續(xù)專注于股票分析。</br>
而，書房外的秦寧正竊笑著想：「看來我這爸爸實在太不了解他這女兒的蹺課功夫有多出神入化……你以為我會賴不掉那一個小時嗎？」</br>
秦寧愉悅地下樓，那惡魔尾巴則晃動得更囂張了……（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