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br>
夜里的醫院，燈光剩下白天的四分之一，昏暗的長走廊，兩個護士并肩走著。她們正討論著某些病人的病情，某些需要注意的細節，她們的手上有著不只一條的性命，那對病人必須付出的照顧及責任，讓她們在夜里更加不掉以輕心地一間間病房去巡視。</br>
「那個……五零三號房的病患，她的束縛帶確實有綁好嗎？」左邊的護士低頭紀錄著，邊開口詢問身旁的同事。</br>
「綁好了?！怪宦犕碌恼Z氣聽起來充滿著惋惜，她不自禁抬頭望著對方：「怎么了？你好像很難過似的。」</br>
「唉，她本來過了狂躁期，不需要用束縛帶綁在床上，更不需要把嘴巴也給她封住……」同事的語氣一下子換成了自責：「如果今天，我沒有拿半假，或許能夠阻止男生進到病房去……」</br>
「……這也不能怪你啊，事情已經發生，對她的傷害也造成了，護士長也交代要多照看多注意還處于不穩定期的精神病患，你若還擔心，那我們再去一趟吧？」她微笑著說，本以為同事會欣然接受這個提議，對方卻急忙搖頭：「不不，這不好。你沒看見她的姊姊都沒睡地在一旁守著，有多心疼可想而知，我們還要再去檢查、再把她手腳上的束縛帶綁緊嗎？」</br>
「那倒是……」沒顧慮到家屬心情的她不由訕訕笑答。</br>
隨著護士的腳步聲漸漸地遠離，病房里的丁馨柔也悄悄地把秦寧給松綁了，天才的她會在護士出現以前就把束縛帶全部綁得妥當，而且，她根本就不擔心這個妹妹會傷害自己。從秦寧見到她第一眼的反應來判斷，丁馨柔非?？隙ㄋ钦J得出自己的……</br>
「可是，當你真的清醒的時候，你還肯認我這個姊姊嗎？」丁馨柔握著妹妹的手，自問著。這時病床上的秦寧忽然皺起了眉頭，帶點抗拒的表情，冒出一句：「放開我……」丁馨柔一聽心顫了一下，本來握住秦寧的手差點因為心碎而松開，如果秦寧沒有及時罵多一句：「渾蛋！走開……」，丁馨柔真的不曉得自己該往何處躲去。</br>
「原來是夢話……」她扁扁嘴笑自己傻，居然讓秦寧的夢話給唬了。</br>
「臭小寧……」她輕輕敲了秦寧的頭。</br>
「姊……」聽見秦寧突如其來地喚了自己，丁馨柔連忙站起身，握著她的手問著：「小寧？你醒了？」只見秦寧眼睛依然閉著，抽回被丁馨柔握住的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瓜子，又夢囈了一句：「姊又亂打人……」</br>
站著的丁馨柔這回不知好氣還是好笑，順手替秦寧拉好被子，她又坐在一旁守著。</br>
※</br>
在那一個瞬間我確實感受到被姊敲了一記，脫口而出我自然地怨了姊一句，但是回頭一看卻什么也沒有。我依然獨自站在那沒有進行綠化活動的學校。遇上的每個人，他們都嚴肅得令人覺得置身在殯儀館，想想也對，對他們這些人來說，面對聯考跟面對死期并沒有差多少。</br>
「這個時候的花果山又會呈現出一番什么樣的光景呢？」我自問著，然后又自己笑了，八九不離十，一定是會讓鮭魚老師冒青筋的畫面。最后一次跟班里的猴子見面是什么情形我已經忘了，我只記得最后一次跟健見面是非常不愉快的，希望姊能夠讓他心情別那么暴躁，否則花果山的氣氛一定會很糟糕。</br>
坐在老舊的校舍前發呆到放學的鐘聲響起，我很意外自己沒有睡著，我怎么覺得自己好像丟掉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進入了這個學校開始，就有一種非常空洞的感覺，我卻找不到什么東西去填補這空洞，只能任由它不斷地擴散，現在是不是已經大得把我自己都給吞噬掉了？</br>
「唉……胡思亂想什么?！刮遗呐哪X袋，想不通的，還是放著吧……總有一天會像拿掉塞子的水管讓水嘩啦啦般地不斷地通過。嗯，這么一想就有種期待那一天到來的感覺，似乎就有點精神面對接下來的時間。因為，接下來的時間是回家繼續偷懶的好時光嘛……才不會沒有精神呢！</br>
正要站起身，面前有人對我伸出了手，攤開的手掌讓我想握住，但我還是先抬頭想看那個人的樣子，誰知稍一抬頭，就被一道強光照射著，那一刻不得不閉上眼睛，而那個人并沒有取得我的同意就拉起我的手就走。對了！對方還罵了我一句：「貪睡鬼！」</br>
睜開眼發覺一片漆黑，蠻不在乎地我搔了搔頭，發覺自己躺在軟軟的床上后，不自禁地說：「怪了，那罵人的聲音怎么那么……」</br>
「耳熟吧？」身后忽然有人替我的問題接了話。</br>
「對！耳熟得很吶……」</br>
「哇啊──」我彷彿想起了什么，連忙轉過身，那接話的人就跟我躺在同一張床上，姿勢有點像睡佛，眼睛直盯著我……雖然所在之處是昏暗的，我卻依然能夠分辨眼前這個人。</br>
「姊……」妥協的我像個等待受罰的小孩般無奈地喚了眼前雖然看不清楚樣貌，聲音辨識度依然很高的姊姊。但是，我卻沒有被責罰，反而被姊緊緊抱住了，只聽到她哽咽的聲音罵著：「笨蛋小寧……終于肯清醒了嗎……」</br>
「嗯？什么意思？」我傻呼呼地被姊抱著，心里納悶著。</br>
※</br>
在久違的溫柔下，秦寧一下子就軟化，只是她的軟化讓丁馨柔徹底地出乎意料，望著秦寧的臉，丁馨柔看似苦笑地喃了句：「……居然又睡著了?！?，只是這一次跟平常的睡完全不同，至少不是依靠藥物睡著的，秦寧這回倒在丁馨柔懷里安穩地睡著。</br>
「應該會做一場好夢吧……」丁馨柔稍微整理秦寧的頭發，疲累的眼皮子也經不住睡意的誘導而合上。</br>
當丁馨柔松懈之后不久，這五零三號病房的門被慢慢地打開，而有個人影迅速地閃了進來，然后把門悄悄關上。躡手躡腳地那個人走到了床邊，原來伸出了的手稍微一頓又縮了回去，是考慮著是否要叫醒病床上的人，抑或是已經察覺到床上有兩個人？</br>
事實上，兩個可能性都不是。</br>
「什么人？」丁馨柔向來對開關門的聲響特別敏感，這次也不例外，她順手拿起床頭柜子上的水果刀，亮晶晶的刀子指向闖進來的人。</br>
「……是馨柔啊？」</br>
「衡賜？」</br>
「是啊是啊?！沽趾赓n把刀子輕輕推開，又說：「不需要這么夸張吧？」</br>
「……三更半夜的，你來干什么？」丁馨柔邊問邊把刀子放回柜子上，順道不驚動懷里的秦寧坐起了身。只見林衡賜指了指秦寧說：「探望女朋友。」</br>
「選這種時間？你是不是搞錯了？」</br>
「嗯，我很肯定搞錯了。因為差點就被殺了?！沽趾赓n摸摸下巴假裝若有所思般說。丁馨柔并不想在病房里跟這小子斗嘴，她站起身，示意林衡賜到房外說話。</br>
「唉，我跟你沒什么話好說，還是讓我跟小寧說話好些……」林衡賜痞子般的樣子是丁馨柔最不喜歡看見的，所以在這小子對秦寧露出些許意圖之前，她就已經多番警告，如果當初這小子對小寧真的只是玩玩而已，她真的不曉得自己能不能容忍林衡賜活到現在……</br>
「你沒話說，我有話問?！贡欢≤叭釓娏糇〉牧趾赓n極度無奈地回頭，他心里總覺得面對丁馨柔似乎跟面對秦寧的父親沒什么兩樣，這兩個人對小寧的保護好像有點過火了吧……他曾經想對這兩個人嚷著：「我是小寧的男朋友，你們就這么覺得我會傷害她嗎??？」，但他的腦子里卻也總是出現這兩個人抱持著懷疑的態度，一致點頭的回應。光這么想，這理由就非常足夠他妥協了。</br>
他找了位子坐下，翹起腿來說：「問吧，問吧?！顾Ｍ芩賾鹚贈Q。但當他一聽見丁馨柔想問的是秦寧遭遇的下半部之后，他就知道沒這么好解決。</br>
「這會說到天亮……」他皺著眉頭，不滿地說。</br>
「那你想不想知道小寧為什么會在外頭晃悠？」丁馨柔知道強硬的手段不行，只好跟他談條件了，她猜測林衡賜是半途遇上秦寧的，所以才會這樣與他交換「情報」。</br>
「……」林衡賜從來也沒想過能夠脫身，當他聽見丁馨柔這么說，那就說明了小寧那天的逃學不是她自己一早就計畫好的生日特假，他沒好氣地說：「你先說吧，反正你的是上半部，正好接我這下半部?！?lt;/br>
病房外，走廊依然昏暗。那一天的故事正在拼湊……而主角卻毫不知情悠悠地酣睡著。（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