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br>
一間歐洲風味的咖啡廳，兩個女人正開心地聊著天。只見其中一個笑得燦爛，另一個的臉卻不知如何反應般地紅著。</br>
「呵呵，我說云啊！你可不是少女了啊！遇上好男人得追啊！」李云面對好友的取笑，只能光瞪著，一點反駁能力都沒有。怪也只能怪自己，明明都過了四個月，怎么還老是在好友聚會的時候提起那俊朗的他呢？想起他尋找女兒時的緊張勁兒，就像是丟了東西的小孩子，東找西找的，怪可愛的。</br>
這一瞬間，自個兒不自覺癡了去。忽然，眼前黑影晃動，這才回過神來，望著好友曖昧的眼神，嘲笑般的問題：「喔？又想他了？」她就伸手想向她打去，罵一句胡說八道也好。</br>
此時，手機卻響起了。看著那電話顯示的人名，她居然愣著不曉得該不該接。好友就是在這種時候最能發(fā)揮默契，馬上把電話給搶了過來，接了。</br>
「喂？找哪位？」李云發(fā)覺手機在好友手上時，已經(jīng)太遲了，知道硬搶是得不回來的，就坐在位子好好等待。</br>
「我……我找李小姐。」</br>
「這里李小姐很多喔！你找的是哪一位？而且，找她什么事？」李云聽見好友就像年輕時刁難追求者般的話語，已經(jīng)開始給她打眼色。那一頭的秦育成也意識到這是一場作弄，沒有心情開玩笑的他用很沉重的語氣說：「請你讓李云聽電話，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她。」</br>
好友的臉色有點變得尷尬時，李云就很快地把手機奪回來：「喂，秦先生，對不起，我朋友她……」話沒說完，就被秦育成混亂的句子打斷，他語無倫次地說了一大堆無法組織的話，李云真是應接不暇，對秦育成吼了句：「秦先生！請你冷靜一點。」秦育成這時才在電話那頭安靜了，他也不曉得原來的沉穩(wěn)怎么會在聽見李云的聲音之后完全失控，之前他究竟說了什么，他自己也記不清了，他只知道他必須找到李云。</br>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李云覺得一定有什么嚴重的事情發(fā)生才會讓這溫文的秦育成這般慌亂，沒必要再在電話里頭猜對方發(fā)生了什么事，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到他面前。</br>
「醫(yī)院。」</br>
「上回那間，對嗎？」</br>
「對。」</br>
「好，我二十分鐘后到。」</br>
「謝謝。」</br>
「等我。」掛上了電話，對好友無須說明，她也早已經(jīng)把帳給付了，拍拍李云的肩，兩個女人相視一笑，李云就匆匆離去。</br>
又是那令人不舒服的白色，秦育成非常厭倦這個顏色，好幾次，他都差點把那穿著白袍的醫(yī)生給揪起來打，最后院方嚴重警告他再鬧事就把他轟出去，這才把什么都忍著，坐在病房外頭。本來斯文干淨的臉龐，整齊的頭發(fā)，現(xiàn)在都像是一個流浪漢般，他都不知道自己多少天沒有睡了，但他卻清楚女兒已經(jīng)五天沒有正常睡眠，每一次醫(yī)生踏進病房，他就聽見女兒驚恐的叫聲，他就要崩潰，抓著醫(yī)生不斷地質(zhì)問：「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對我女兒做什么！？為什么不讓我進去？」</br>
「我們給她打了鎮(zhèn)定劑。」每一回，醫(yī)生都是這個答案，然后才讓他進去看了一眼，就催他離開。</br>
「秦先生，你還是找她媽媽來吧。」醫(yī)生搖著頭說完這句話就匆忙地想離開。</br>
「為什么！？」</br>
「秦先生，我已經(jīng)不只一次向你解釋了。請你明白你女兒對男性有所抗拒，送進醫(yī)院醒來以后就是這樣，所以請你不要進去，以免刺激她。」</br>
「你以為我會對我女兒做什么嗎！？」秦育成氣得快瘋了，他不知道女兒為什么會入院，他收到醫(yī)院的電話過來以后就沒有真正見到秦寧。正當他拉扯著醫(yī)生的白色袍子時，李云趕到了。</br>
「醫(yī)生，對不起。您先走吧。」李云拉著秦育成，把他安撫下來。秦育成的眼睛布滿著血絲，李云望著他那疲倦的臉，心想，如果讓他合上眼，他馬上就能睡著。他已經(jīng)累壞了。</br>
「云，云，你來了。」秦育成模糊不清的腦子，拼湊不出正常的句子，什么禮貌或該用的稱呼，他都已經(jīng)忘了，只是不斷地說：「他們不讓我看小寧，云，你幫我，幫我……我擔心，我不知道小寧怎么了……我擔心啊……云，你來就好了，醫(yī)生說要媽媽才給進去，可是我不行找文伊……」</br>
「求你了，我求你了。」秦育成說著說著居然就要給李云下跪，李云把他給扶好到位子上，很冷靜地對他說：「好，我進去看小寧。你先閉上眼睛。」</br>
「一定要告訴我小寧怎么了。」真像個小孩子，李云給他一個安心的微笑，柔聲說：「放心，不會有事的。」</br>
秦育成已經(jīng)太累了，沉重的眼皮蓋上就睡著了。而李云找了護士拿了被單給他蓋上以后，走進了秦寧的病房。</br>
「為什么四個月后我們又是在醫(yī)院見面？」李云望著病床上的秦寧，極為心疼的語氣說。李云正想握起秦寧的手，才發(fā)覺她的雙手的衣袖長得不尋常，就像精神狀況異常的病人會被反綁著手時才會穿上的病人服。</br>
「小寧，你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李云問著，床上的秦寧因為鎮(zhèn)定劑發(fā)揮的作用正安靜地睡著。</br>
※</br>
跟爸爸一起住，更加發(fā)覺他的氣度不凡，我差不多覺得自己有戀父傾向了，連衡賜都快吃我這爸爸的醋。這也沒辦法，有這么疼自己的父親，我甚至已經(jīng)完全把自己的身世給忘了。這么好脾氣的一個人，他豪爽的個性讓他擁有這么多好朋友，他可以把自己整理得干淨，家里的一切都是他準備的，井井有條得就像有個媽媽在打理一樣。</br>
「如果我沒有出現(xiàn)，你就是沒有半個污點的大好人了！」那天我開玩笑似的對他說，他嚇得差點把手上的咖啡灑了。我對他吐吐舌頭，扶他坐下后笑著說：「開玩笑的。」他反而很認真地問：「小寧，你是不是不適應新學校？在學校被欺負了？」</br>
「沒有沒有，怎么會呢？開學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兩個月了，還不適應什么？呵呵，再說我都這么大一個人了，而且高中最后一年，沒有人有時間欺負別人，大家腦子里只有聯(lián)考兩個字。」我說。</br>
「是嗎……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氣后這么說，我就不打擾他休息，走進他為我佈置的房間。這里沒有一件物品是從前的。離開醫(yī)院的那一天，只有姊躲在一角送我，或許只有離別這東西才是我唯一能夠帶走的。</br>
手機在桌上震動著，也不多想，不多看我就接起電話，是衡賜哀怨的叫喚：「小寧……」</br>
「嗯。」</br>
「小寧──」</br>
「嗯。」</br>
「小寧啊……」</br>
「嗯，我在聽。」</br>
「小寧……」</br>
「嘟──」我掛斷。他又一次打來，又喚：「小寧……」</br>
「你是正在夢游？還是喝酒了？」</br>
「小寧，我很無聊。」他說。</br>
「我很明確地感受到你的無聊。」我說，他在另一頭笑得很開心，終于正常地跟我說話：「小寧，你學校怎樣？」簡單地，我把學校的情況報告了一番，上課下課還有我的蹺課，都是跟從前沒有什么分別。</br>
「平平淡淡，沒驚喜。」我給了他一個總結，他長吁一口氣，笑說：「那我是白擔心了，真怕你在那里被欺負，然后過得不開心。」</br>
「還好，開學都這么久了，你還擔心？」</br>
「兩個月沒見著你，光是通電話，怎么會不擔心？」他反問我。</br>
「呵，我又不是一個人生活，我還有爸爸啊！」</br>
「嗯。我這里又是趕報告的日子，很悶。」他埋怨起他大學的日子，我靜靜地聽，到他終于發(fā)洩完他的悶氣，互道一聲晚安之后才掛上電話。倒在床上，我心底其實還在驚訝，訝異為什么在家里的那個男人會擔心我在學校被欺負，那兩個月沒見的衡賜竟然也為了同一件事情擔心。記得我還在醫(yī)院時，衡賜也這么擔憂過：「到新環(huán)境，被欺負怎么辦？學生最愛欺負轉校生，老師刁難怎么辦？」</br>
但，我沒想過這個預言居然成真了。而且最令我自己讚嘆不已的是──我居然瞞著這兩個男人過了一個半月。開學第一個星期還算是相安無事，第二個星期開始有點不對勁，我一直覺得是我自己太敏感，因為桌椅是有編號的，而我的椅子卻老是得跑完整所學校才能在某一個角落找到。如果那個人的用意是要我上課遲到，給我下馬威的話，其實也沒有奏效，因為遲到的我并不會回教室，就干脆蹺課了，留給人什么印象，我并不在乎。在這個學校，印象的好壞是沒有人注意的，全校的老師學生注視的只是那張成績單而已。所以，我覺得自己多心了。</br>
后來，椅子不再被移動，換桌子不見了。我也真的很懶得去搬，而老師總會問，問了以后找人替我去搬。嘿，這就是身為女生的好處，這種搬重物的粗活兒，老師就是指了男生去干。這下子，我反而覺得這個做法是我被欺負的真正原因。好了，從此桌椅都不會平白飄移，只是上面多了許多不堪入目的文字。反正被破壞的并不是我家的家具，我依然無動于衷。或許，我的太平靜也惹惱了那些想看我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的人，后來抽屜里總會塞滿垃圾。</br>
幸好不是那種死老鼠或者腐壞食物的那類垃圾，只是紙張或一些不明物體的碎屑，每一天的早上，我都要伸手進去抽屜把垃圾拿出來，誰叫這抽屜離不開桌子，而我的書包沒地方塞就要塞進這抽屜里。習慣了以后，我處理垃圾的速度飛快，不一會兒，就把垃圾全掏了出來。</br>
人果然是在規(guī)律之下麻木的。</br>
我這規(guī)律的動作結果還我碰了釘子，那可是真釘子，尖銳的，我的手一抓，吃痛之后縮回來，一看，全是血。我從頭到尾沒有吭聲，說不痛是假的，只是周圍人的冷漠，讓我覺得喊痛也只會讓人以為我在作戲博同情而已。那一股倔強一沖上心頭，我就咬緊牙關，仔仔細細地把釘子看一遍。也不是想要把兇器認清楚了，只是想確認里頭有沒有生銹了的釘子，免得傷口污染破傷風就麻煩了。</br>
很冷靜地看清楚，發(fā)覺都是新的，這才跑到學校醫(yī)物處消毒跟清洗傷口，這里的老師都很好，醫(yī)務處的老師問了一大堆，為了勸服她是自己弄傷的，害我的謊話也沒停過。這手給她包得嚴重得連班導師都不看成績單反而關心上我的手，又一輪的謊話以后，我在放學以前就把紗布給拆了，否則，第二天，我家那爸爸絕對會讓這學校不得安寧。</br>
手受傷的事情可能讓欺負我的人有點良心不安，所以有一個星期，我的處境是平靜的。那已經(jīng)是開學一個月以后的事，在那整人計倆層出不窮的半個月里，我逐漸地知道搞鬼的人是誰。</br>
「是該把人揪出來嗎？」我心想著。</br>
※</br>
在病房里，李云一直等候秦寧醒來，不過人有三急，她見秦寧還是沒有快醒的跡象，就離開了病房。說巧不巧，秦寧醒了，她眼神中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心情，她那眼睛就像死不瞑目般的只是張著，好像有在看東西，又彷彿什么都沒看。</br>
她下床，一貫地走到病房的角落，那堅硬的牆角才能給她安全感。她瑟縮在那里，用雙手環(huán)住自己的腳，筑起她自認為牢固的城牆。李云回到病房的時候差點以為秦寧不見了，幸好沒有沖動地轉身出去尋找，在病房的一角，看著秦寧木無表情地蹲坐著，她慢慢地靠近。</br>
「小寧？」李云喚了一聲，秦寧沒有任何反應，她就大膽地直接走到她的面前也蹲了下來，輕聲地喚：「小寧。」</br>
「小寧，我是云姨，你還記得嗎？」李云發(fā)覺秦寧一眼都沒望過她，嘗試用手觸碰她，輕輕推動，她就像一個假人，會隨著李云的推動而動，而當李云想把她帶回床上去時，她會掙扎，然后又維持同一個姿勢蹲坐在牆邊那一角。李云試了許多方式想讓秦寧有其他的反應，但全都徒勞無功。</br>
「小寧，你爸爸很擔心你，你就不替他想想嗎？」無計可施的李云只能抱著這空殼般的秦寧這么說……</br>
而，秦寧的眼睛里頭依舊沒有任何人的影子。（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