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辰時,云初開,龍行雨。
屋里的陽光不太識趣,賣力地把整間屋子照得通亮。方展在沙上翻了個身,找遍了各種角度,可就是躲不開陽光的干擾。
“后羿真不明智。”方展坐起身,撓著鳥窩頭道,“當(dāng)初就不該留下這個太陽?!?br/>
打個哈欠,伸個懶腰,方展的眼睛從迷糊中恢復(fù)過來,屋子里空空蕩蕩的,床上的被褥疊得十分整齊,地板上的席子也卷好放在了一邊。
蘇彥睡床上,秦?fù)P躺地下,方展窩沙,這兩天他們就是這么休息的。不過現(xiàn)在他們倆都不在,屋里就剩下了蓬頭垢面的方展。
“一大早就跑了?”方展嘟囔了一句,踢踏著鞋走進(jìn)客廳,想去洗漱。
他腳還沒邁進(jìn)客廳,沙上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喂~”方展接通手機,懶懶應(yīng)道。
“天卜方展,辰組,牌號丁酉?!笔謾C里傳出一個低低的男聲,“九點十分,城東香茗居茶樓,辰組待命論卜?!?br/>
嘟……沒等接話,那頭就掛了,也不管方展是否記住了剛才的內(nèi)容。
“怎么跟特務(wù)接頭似的?”方展莫名地看了看手機,意外地現(xiàn)手機上有一條未讀短信。
那是蘇彥來的短信:“卜監(jiān)會征調(diào)老秦出任執(zhí)行監(jiān)察,我和他一起走,去陪爺爺。保持聯(lián)系,祝你順利?!?br/>
方展撓撓頭,他一點也不意外,既然鬼算蘇正是這次大衍論卜的席監(jiān)察,那蘇彥就得避嫌,不參與論卜。只不過,他沒想到秦?fù)P已被征調(diào),這家伙的保密功夫也夠到位的。
“他們不會想到,我對大衍論卜一點都沒有記憶?!狈秸棺哉Z著刪掉了短信。
自從被蘇正的通明嘯法激后,方展的大腦拾回了不少記憶碎片,雖然星散,但大多都是可以串聯(lián)起來的。但碎片終究還是碎片,對于很多事情,他還是一無所知。比如卜術(shù)界的流派人名,他就無法回憶,所以之前邀請卜術(shù)高手集會的時候,他請秦?fù)P代勞了。
同樣的,在方展記憶中,大衍論卜的經(jīng)歷也是個空白,雖然他明白這個論卜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不起來也好,就當(dāng)重新來過?!狈秸棺晕医獬暗匦α诵?,“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機會?!?br/>
香茗居在城東的鬧市區(qū),這是個挺大的茶樓,雖說是早上,可喝茶的客人倒也不少。方展進(jìn)門看了半天,就是不知道該去哪桌。
“先生幾位?”穿唐裝的服務(wù)員禮貌地問著,身子卻擋在方展面前,那眼神像是在打量要飯的。
“哦,我找人。”方展撓撓頭,“應(yīng)該是五個人,算我六個?!?br/>
“是哪位預(yù)訂的?可以告訴我姓名嗎?”服務(wù)員沒挪窩,看樣子是怕方展真進(jìn)去要飯了。
這倒是把方展給問住了,電話里沒說明白,他總不能直接說自己是大衍論卜辰組丁酉號吧?
沒等服務(wù)員再問,旁邊突然閃過一個人,對著方展就是一鞠躬。
“方先生,有幸再次相會,還請多多關(guān)照?!蹦侨丝蜌獾卣f著,一口流利的中文里帶著一絲古怪的味道。
方展樂了,這人他認(rèn)識,正是日本九菊一派的福山雅史,沒想到這次竟然和自己編在了一組。
服務(wù)員見狀,臉上立刻綻放出和善的笑容:“方先生,二樓聽雨閣,已經(jīng)到了五位?!?br/>
這五位方展全認(rèn)識,文墨妍、戰(zhàn)歸元、福山雅史、金時喜、雷在天,和方展同組的這些人全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忽然很想知道是誰安排的名單,以便好好地問候一下這人的祖宗八代。
不過還好,文墨妍沒來得及粘過來,戰(zhàn)歸元沒來得及跳起來,金時喜沒來得及說怪話,雷在天沒來得及打招呼,福山?jīng)]來得及窮客套。
這么多沒來得及,都得歸功于一條短信,一條群的短信。
在場每個人的手機上都收到了這條信息,內(nèi)容是六根橫線,一個人名,一個地址,末尾注明:“目的:救人。淘汰標(biāo)準(zhǔn):亢龍有悔。”
“有趣的題目。”金時喜揚了揚眉毛,“一卦乾為天?!?br/>
乾為天,上上卦,剛健中正,純陽極致之卦。
何止有趣,方展暗笑,出這題目的人還有夠損。
城東有條順義街,走進(jìn)十幾米有家貨運公司,老板陳德順是個四十多的老實男人。都說老實人吃虧,可這話在陳德順身上不適用,至少是這會兒不適用。
三年前的陳德順也就是個給貨運老板跑車的司機,每月凈賺一千,刨去房租、水電一應(yīng)開銷,這日子基本是寅吃卯糧,舉債累累,就這還得拖著老婆孩子。他老婆人勤快,長得倒也不錯,可偏有個寒腿的毛病,一犯上就成天不能下床,躺在那里直哼哼,多半只能在家閑著。
這種日子過了有一年半,運氣突然就來了。一天,陳德順路過街邊彩票亭,一時興起,隨手買了張彩票。可沒成想,這張隨手買來的彩票竟中了五百萬大獎。打那時起,陳德順的生活徹底生了轉(zhuǎn)變,治好了老婆的寒腿,自己開了家貨運公司,加上他為人忠信,做事厚道,一年的光景事業(yè)生活是蒸蒸日上。
別看生活好了,陳德順一不賭二不嫖,每天公司家里兩點一線,堪稱是模范老板兼模范丈夫,小日子波瀾不驚幸福滋潤。
今天倒是有點不一樣,這倒不是因為陳德順剛談了筆大單子,而是他從客戶那里回來時遇到了不少奇怪的人。
先是一個日本男人向他問路,解釋比劃了半天才弄明白;取車時碰到個穿得丁鈴當(dāng)啷的小伙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他車前蓋上彈吉他;好聲好氣地把那小伙請走,開車剛出街口,車窗外又飛進(jìn)只八哥,滿車亂竄吱哇亂叫;好不容易連噓帶攆地趕了走八哥,車一拐彎,不知怎么就掛倒個女人,奇怪的是那女人卻沒事,粘著陳德順唉唷了一陣,拿了三百醫(yī)藥費直接閃人。
到順義街剩下的路只有三公里不到,可陳德順卻足足開了一個小時,他是真怕了,回頭一定要好好看看皇歷,今天到底是個什么日子?
車子到了順義街,陳德順總算松了口氣,這下該消停了吧?還沒等他這個念頭冒完,就現(xiàn)公司門外蹲著個小胖子,卯著勁在那兒拉二胡,那調(diào)子要多難聽有多難聽,還一個勁兒沖他傻樂。
陳德順頭都大了,摸摸兜里零錢,一把塞了二三十,盼著這大爺趕緊走。拿了錢,小胖子倒更來勁了,悶著頭又來了一段。直到陳德順耐著性子聽完,這才閃開路,讓他進(jìn)了公司的大門。
“沒說今天是個倒霉日子???”陳德順從抽屜里翻出本皇歷,一頭霧水地看著。
正月十六,午時,日當(dāng)空,馬嘶鳴。
辰組這六個人又坐在了一起,這會兒沒再喝茶,而是改去了一家咖啡廳。
“太簡單的事情等于浪費時間?!苯饡r喜撥弄著面前的咖啡杯道,“一個愚蠢的中國暴戶,樂極生悲而已?!?br/>
說這話時,他的表情相當(dāng)桀驁,甚至還挑釁地掃了其他人一眼。
戰(zhàn)歸元沒作聲,他正忙著消滅面前的蛋糕;文墨妍沒搭理,她正沖著方展放電;雷在天沒在意,他正逗弄著八哥;方展沒反應(yīng),他正專心吐著煙圈。
“看來金先生已經(jīng)有了答案。”福山放下杯子,淡淡道,“不妨讓我們聽聽高人高見?!?br/>
“是高麗棒子,不是高人?!崩自谔旖o八哥丟了顆玉米粒,“論卜靠實力,要耍嘴皮子,找擺攤的算命先生練練去?!?br/>
見主人話,八哥立刻乖巧地學(xué)起嘴來,學(xué)的還就是那句“高麗棒子,不是高人?!?br/>
金時喜臉一沉,看樣子想要作,但人剛站起來,卻覺得腳下一滑,身子立刻跌回了座位。
“你倒是慢點站起來呢?”戰(zhàn)歸元蹲在地上,一臉懊惱地盯著金時喜的鞋子。
金時喜的鞋上粘滿了踩爛的蛋糕,看來這就是他滑倒的原因。
“以多勝少的民族,卑鄙!”金時喜惡狠狠地罵了句。
福山雅史笑了笑,遞過一張餐巾紙,眼睛卻瞟著方展,似乎在揣摩他的想法。
“大衍論卜比的是卜術(shù),中國的卜術(shù)。”方展盯著手里的煙頭,“看不起中國,可以用你們韓國的卜術(shù)。當(dāng)然,如果你們有的話?!?br/>
金時喜沒聲了,八極宗衍傳自中國漢代的道家傳教,研究的是中國易學(xué)和玄學(xué),要真讓他丟開中國的卜術(shù),那還拿什么來論卜?
“大家都知道了陳德順身上有什么問題,至于影響問題的關(guān)鍵點在哪里,各人想法肯定不同。”方展接著道,“我想,這也就是卜監(jiān)會給我們出題的原因?!?br/>
“閣下的意思是,讓我們各自行事?”福山雅史微笑著試探道。
“總不見得我們一擁而上,把陳德順抓起來躲過這一劫吧?那還論什么卜?”方展搖搖頭,“何況,我還有個很好的提議,可以增加這次論卜的趣味性?!?br/>
對于大衍論卜的規(guī)則,在場的人都很清楚,他們也明白,方展所謂的提議正是小組內(nèi)附加規(guī)則。而他的規(guī)則也很簡單,最后勝出者將獲取組內(nèi)所有失敗者身上的“量”。
作為一個卜者,失去積存的“量”無疑將大傷元氣,可這也是一個相當(dāng)大的誘惑,誰又能真正保證最終的勝出者不會是自己呢?何況,失去的“量”還是可以想法彌補回來的。
“既然大家沒有異議,那就按約定好的辦?!狈秸蛊鐭燁^,“離申時還有兩個小時,大家各顯其能吧?!?br/>
說完起身,頭也不回地?fù)P長而去。
“兩小時時間多了點,我去溜溜鳥,順便買點苞谷棒子?!薄±自谔齑舐曅χ蚕卤娙?。
文墨妍沒說話,嬌柔地扭動著腰肢,沖其余人飛了個媚眼,直接去了洗手間,看那樣子,也不會再回來了。
“戰(zhàn)先生,你不一起走嗎?”福山雅史看了看蹲在地上的戰(zhàn)歸元。
“不走,我得再點一份蛋糕。”戰(zhàn)歸元賭氣道,“再有人踩我的蛋糕,我就改吃火腿?!?br/>
金時喜撇撇嘴,招手叫來服務(wù)員,給戰(zhàn)歸元點了三份蛋糕,直接付錢走人。戰(zhàn)歸元白了他一眼,也不客氣,埋頭大吃,似乎完全沒有把論卜的事情放在心上。
偌大的桌邊,只剩下了兩個人,福山雅史悠閑地品著咖啡,眼光時不時瞟向面前的戰(zhàn)歸元,他在觀察著什么,也在思量著什么。
“每個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接觸了陳德順,只有天卜沒參與。而從他剛才所說的話來看,顯然是已經(jīng)知道了陳德順身上存在的問題。那么,他又是怎么得知的呢?這當(dāng)中的手法實在令人好奇。”福山雅史放下杯子,默默沉思著,“天卜的確是個強勁的對手,一切似乎都在他的預(yù)料之中,而他卻總在人們的預(yù)料之外。”
想到這兒,福山雅史看了眼正在抹嘴的戰(zhàn)歸元,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也許,他將是天卜的‘預(yù)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