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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

    池青套了件外套, 出門前又仔仔細細從玄關處那一排黑色手套里抽出來一雙戴上,然后扶著解臨一路從電梯走到小區門口,在等車的過程里, 察覺到兩個人挨得實在太近, 解臨身上的溫度仿佛都通過布料傳到了他身上, 池青別過頭盡量和他拉開距離說:“離遠點。”
    “不靠著你容易摔,”解臨說, “你這個要求我實在很難做到。”
    路邊車流不息, 氣溫回暖,正午的太陽曬得人發熱。
    解臨看了眼池青, 覺得他就像被迫走在陽光下的吸血鬼, 陽光勾勒之下皮膚白得詭異, 嘴唇又紅得很。
    解臨想起來之前在任琴家吃完飯,他鬼使神差去碰池青的嘴唇,還問他是不是擦了口紅。
    當時的觸覺現在回想起來仍然清晰……很軟。
    然而那張嘴說出來的話和觸覺總是截然相反,池青一邊注意著面前的行人, 以免有那種走路不長眼的撞上來, 一邊忍無可忍地說:“你買個輪椅吧。”
    “買什么?”
    “輪椅, ”池青說, “你下次要是還想散步,坐輪椅上自己就能從這條路散到隔壁街區。”
    “……”
    說話間,約的車停靠在路邊。
    “手機尾號6xx9, 是去警察局嗎?”司機看了眼訂單上的目的地, 問。
    “不好意思師傅,改一下地址, ”解臨坐進車里之后說, “先去另一個地方。”
    -
    “殷宛茹?”一小時后, 審訊室里,武志斌坐在一名女人斜對面問,“昨天一整天都聯系不上你,工作挺忙的吧。”
    女人即使坐在狹小的單間里,也仍戴著一副大墨鏡,身為藝人,她對自己的身材把控極為嚴格,大冬天的、身上那件貂毛外套里只穿著一件酒紅色吊帶裙,頭發卷著大波浪,往那一坐像在拍雜志封面,纖細的腿交疊坐著,腳上穿著一雙滿是銀色閃片的高跟鞋。
    “忙啊,當然忙了,通告那么多,”她涂著紅色指甲油的手抬起,手指勾住墨鏡邊緣,把墨鏡從臉上摘下來,露出那張精致漂亮的臉,“最近都在山里拍戲,沒有信號,接不到電話。”
    她這番說辭讓人挑不出毛病。
    女人常年在演藝圈里混,聰明得很,她注意到武志斌身側還有兩個空位置,其中一個位置還是主位,心知今天審她的人不止這一個。
    她剛看了那兩個空位置幾眼,審訊室那扇玻璃門就被人一把推開,一把拖著尾調的聲音響起,那聲音說話時帶著幾分笑意,無縫對接上她剛才說的那句話:“在山里拍戲是挺辛苦,你應該剛下飛機吧?”
    緊接著,一張即便是扔在娛樂圈里也絲毫不遜色的臉出現在她面前。
    男人眉眼微挑,身上那件襯衫領口也沒怎么好好系,通過衣領往里看還能窺見一點紅色印記,無論是從長相還是從穿著來看,無疑和一路上遇到的警察相差甚遠,就是手里杵著根東西,似乎受了傷。
    解臨像是誤入這里一樣。
    “我今天一大早接到消息就趕來了。”女人別開眼說。
    “今天上午華南市的航班有三個,這三個航班里經過大山的只有兩個,其中大明山因為出現山體滑坡所以嚴令禁止繼續在山里從事任何活動,那么你只有可能從北面的秦山回來,”解臨微笑著說,“秦山有一個很明顯的特點就是缺水,殷小姐,你在山里拍戲,出來還是這么光彩照人。”
    殷宛茹面上的表情僵住了。
    找的借口被人一下戳破,難免覺得尷尬,但她怎么說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想在這個圈子里混,什么場面沒見過。
    她把手擱在交疊的腿上,也笑了,從善如流道:“是的呀,我經紀人想辦法買了很多桶水,條件是艱苦些,但是不管在什么環境里,我都希望保持最好的狀態。”
    她的態度很明顯了。
    隨你說,反正老娘就是不缺水,沒人規定不能用礦泉水洗澡。
    她說著,注意到解臨身側還跟著一個人,這兩個人都沒穿警服。
    ……另一個看起來就更像圈里人了,雖然她印象里查無此人。
    她一個女人,看他第一眼浮上來的第一個詞居然是“漂亮”,但是這份漂亮讓人不敢多看第二眼,漂亮里透著幾分黑霧似的陰沉,那雙眼睛看過來的時候,只覺得心驚。
    解臨指指殷宛茹:“說起來你們也算半個同行,以前見過么。”
    池青:“不認識。”
    因為解臨太吵,池青一路都沒怎么理他。
    進審訊室之后,解臨收拐杖之前總算找到機會,他用拐杖隔空點了點武志斌邊上那把椅子:“我坐下來不方便,扶一下我。”
    “……”
    池青沉默不到兩秒,解臨又開始了:“我這腿也不知道是因為誰才……”
    池青拉開椅子,不想大庭廣眾丟人,面無表情地把他摁了下去。
    這會兒到了審訊室里也不消停。
    “幫我拿一下紙筆。”解臨坐下去之后說。
    池青提醒:“你傷的是腿不是手。”
    解臨抬了抬手腕,低聲說:“本來傷的只是腿,但是昨晚洗澡被某個沒良心地扔在浴室里……起身的時候不小心扭到手了,你對我負責的具體內容范圍恐怕得擴大。”
    池青低聲回敬:“我看你腦子也傷的不輕。”
    武志斌聽著這兩個人話題走向越來越不對,重重地“咳”了一下。
    解臨和池青這兩名“誤入成員”的才消停。
    “今天找你來是希望你能夠配合調查,既然你是個大忙人,我也不想浪費時間,就直接開門見山了。”
    武志斌拿出那張照片,抵在桌上問:“上周夜里2點多,你去醫院做什么?”
    殷宛茹瞟了那張照片一眼,滿不在意地說:“我想想啊,記不得太清了,每□□程安排太多,你問我這么一件小事我得想想。”半晌,她忽然“啊”了一聲,拍了拍腦袋說:“想起來了,瞧我這記性,那天我去探病,我經紀人生病了。”
    他們提前調查過,殷宛茹在這家私人醫院沒有就診記錄。
    像殷宛茹說的那樣,她經紀人在那天晚上確實住了院,住院表上寫的是急性闌尾炎。
    但是張峰顯然不會為了這樣一個無聊的事件摁下相機快門鍵,而且還丟了性命。
    殷宛茹凌晨去醫院的原因肯定不像她自己說的那么簡單。
    “你和經紀人關系很好?好到她生病你還刻意半夜喬裝打扮去醫院探望她?”
    “你要知道像我們這種藝人是沒有私生活的,也沒有朋友,圈里這些人、今天是朋友明天就能撕破臉,身邊只有經紀人長期陪著,所以比起經紀人和藝人的關系,我們更像并肩作戰的戰友吧,”殷宛茹說,“我們感情一直都很不錯。”
    殷宛茹常年面對媒體采訪,真的能說成假的,假的也能說成真的,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專業程度恐怕連測謊儀都測不出來。從她身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緊張和失措。
    哪怕面前這張照片里的內容很可能藏著一個和她本人有關的秘密。
    殷宛茹又說:“你難道就為了這張照片找我?對了,我倒要問問,這照片是誰拍的,為什么我們身為藝人,肖像權卻總是得不到保護?”
    她說到這里聲音微微上揚,仿佛真想為藝人群體討個公道。
    但是話題沒有像她想的那樣如愿被引開。
    解臨看著她說:“殷小姐,你的謊話編得很精彩,表演情緒也很到位,但是你經紀人那天應該沒有得闌尾炎吧。”
    解臨說著,調出手機,手機里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那是一段錄音:
    ——“她來醫院是來做手術的,但是醫院有醫院的規章制度,我不可能憑空變出一臺手術出來,所以借用她經紀人的名義,實際上幫她做手術。”
    ——“你是主刀醫生?”
    ——“對,那天我值班,我也是一時鬼迷心竅,她給我五十萬,我最近要結婚,首付一直湊不上,眼看房價又要漲,我對象那因為遲遲不買房對我也有點意見,我實在是沒辦法——”
    “……”
    殷宛茹聽到這段錄音,臉色才終于唰地一下變了。
    她來之前有十足的把握,因為那位醫生收了她的錢,因為他們安排好了一切、沒有留下證據、也不可能有問題,更因為這件事情醫生不可能承認,他如果承認,等于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他會失去工作,甚至以后不會有醫院錄用他。
    然而她沒料到,解臨一小時前臨時改變目的地,去了一趟醫院。
    殷宛茹張著嘴:“你怎么會……”
    錄音還在繼續播放。
    ——“你給她做的是什么手術?”
    ——“是……”
    男人的話說到這里有些遲疑。
    ——“是墮胎手術。”
    錄音到這里終止。
    如果是墮胎手術的話一切就都很合理了,經紀人和藝人是一體的,當紅女星爆出懷孕墮胎的消息對誰都不好,經紀人辛辛苦苦打造出一位流量藝人,自然不會希望她在這個時候出岔子。
    解臨這才回答她剛才那句話:“錢能辦到的事情,自然也能用錢來解決,利益的天平傾斜向哪一邊的時候,哪一邊就是朋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解臨繼續道,“但凡做了點什么事,就必然會留下痕跡。”
    殷宛茹再沒有像剛進來時那種傲人的氣焰,那雙明艷的大眼睛一點點黯下去,她緊緊攥著墨鏡,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是,我是懷孕了。”
    殷宛茹抬起手,將手指插進瀑布般的發絲里,承認道:“我現在正在事業上升期,我不可能生孩子,一旦生育,耗費大半年的時間不說,我復出之后很難再接到那么多女主戲,本來這就是一碗青春飯,生孩子這不是砸自己飯碗嗎。”
    “我能走到今天很不容易,受過苦吃過虧上過當,我剛畢業那會兒在地下室里住了一年多,跑龍套,當群演……這孩子是個意外,我不可能讓它毀了我的人生。”
    于是上周凌晨2點,她換上衣服,趁著晚上沒什么人,偷偷駕車前往醫院。
    她不能被任何人發現,也不能留下任何醫療記錄,買通了醫生,以經紀人的名義躺上手術臺。
    “孩子的父親是誰?”
    “我們公司的一個練習生。”殷宛茹回答。
    “你們是男女朋友?”
    “談不上,”殷宛茹笑了一下,“玩玩而已。”
    “他叫什么名字。”
    “羅煜。”
    “你知道張峰拍到了你的照片。”
    “是,他聯系過我,開價五千萬,我沒有那么多錢。”
    “所以你就想買兇殺他。”
    問答到這句話之前殷宛茹態度都還算配合,事已至此,沒什么好隱瞞的,但是聽到“買兇”這兩個字出現,殷宛茹忽然坐直了,她說:“我是希望把東西拿回來,但是我怎么可能買兇殺他?!”
    從審訊室里退出來之后,武志斌看向池青和解臨兩人:
    “你們怎么看?”
    解臨說話時手搭在池青肩上,借此穩定住自己:“殷宛茹學過多年表演,說話是真還是假一時間不容易辨別,目前沒有確切的證據指認她,但也沒辦法排除嫌疑,她有充分的殺人動機。”
    武志斌:“和我想的基本一樣,那你呢?”
    武志斌說完轉向正不動聲色試圖把解臨搭在他肩膀上那條手臂拿下來的池姓顧問。
    池青卻說:“我覺得可能不是她。”
    “你覺得不是她?”
    因為他聽到過蒙面人死前說的話,那句話乍一聽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甚至讓他一度后悔費這勁兒割手套干什么。
    但是剛才坐在殷宛茹邊上,看著對面女人精致的妝發,他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殷宛茹三個字,大街小巷隨處可見,她那么出名,為什么蒙面人會說他忘記了雇主的名字?
    ——【找我的那個人是個明星。】
    ——【忘了叫什么了,媽的……】
    半晌,池青只道:“直覺。”
    池青說完又看向解臨:“……你能不能靠著墻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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