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個子家住在一個破舊的老小區里, 解臨在小區找了半天停車位,把車停下之后送他上樓。
樓棟陳舊,外立面重新刷過, 但是里面的樓梯依舊跟毛坯房似的。昨天下過雨, 樓道里被擱置在住戶門口的傘弄得很是潮濕, 地上一灘灘深色污漬。
解臨站在矮個子家門口狹窄的走廊上:“既然把你送到了,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我這位助理有潔癖, 在這再多站幾分鐘,我怕他發脾氣。”
矮個子聞言看向邊上那位轉行的前藝人, 發現他小心翼翼地站在一塊還算干凈的地面上, 手插在口袋里, 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口罩來,冷著臉把口罩給戴上了:“……”
【這潔癖還挺嚴重。】
池青戴完口罩,整個人看起來更顯陰沉,唯一有些血色的唇被遮住, 額前黑色的碎發長長地擋下來:“你還有事嗎?”
“我……”
矮個子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留他們進屋陪他多呆一會兒。
一方面, 他害怕。
換了誰在短時間內幾次遭到暗殺, 都不敢一個人在家里待著。
但是面前這兩個人的危險系數絲毫不亞于那個行兇的人。
矮個子猶豫了一會兒, 最后還是說:“今天謝謝你們,要不,進來喝杯茶再走吧?”
解臨進門前沖池青伸了伸手。
池青以為他也想戴口罩:“沒口罩了。”
“誰問你要口罩了, ”解臨說:“……手。”
池青愣了愣。
他發現自上次那番談話之后, 只要去往人多的地方,解臨總是會在第一時間去拉他的手。
矮個子租的房子是一室一廳, 由于工作性質他平時都在外面過夜, 家里還算整潔, 東西不多,客廳那面墻上貼滿了照片,拍攝角度都很刁鉆,都是偷拍照。
大部分照片里的人影看起來都模糊不清,有的在拉開一半的窗簾邊上意外露出半張臉,有的穿戴嚴實在地下車庫行跡匆匆,還有兩個人牽著手的背影照。
“工作展示嘛,”矮個子解釋,“這些都是蹲守很久才拍到的。”
解臨站在客廳看了一圈,矮個子實在忍不住發出疑問:“你們……為什么要牽著手?”
剛才在派出所里這兩人好像就牽著。
“他對別人過敏,”解臨說,“怕他不小心碰到人,不牽著我不放心。”
池青:“……”
矮個子:“……”
矮個子家里,除了那面照片墻以外,客廳里還擺著一排書架,其中最顯眼的是一套《日常追蹤教程》。
解臨:“你還挺好學。”
矮個子:“我們這個行業競爭也是很大的,大家都想挖一手消息,明星就那么些,被別人提前挖走你就沒有新聞可以報道了。”
解臨在書柜面前停下,點點頭表示贊同:“所以一手消息對你們來說很重要?”
矮個子說:“那當然了。”
解臨忽然提起死去的那位狗仔:“張峰死前和你見過面吧?”
矮個子正在給他們倒水,拿著一次性水杯,彎腰接水的時候差點忘了松開:“你怎么會這么問?”
“我們是認識,剛開始入行的時候他帶過我,但是后來我們跟各自的項目之后,聯系就少了很多。”
“王先生,你還是沒有正面回答我,你們前幾天見沒見過。”
“……”
解臨俯下身微微向他逼近,矮個子發現湊近了之后男人褐色的瞳孔里笑意其實并不明顯,他在解臨瞳孔里看到的自己像一片投在平靜湖泊上的倒影:“就像你說的,你們并沒有跟同一個項目,那么你們兩位前后遇害,會是因為什么?為什么偏偏在張峰死后立刻就鎖定了你?”
池青一下反應過來解臨想說什么。
解臨的推測是今天那個蒙面人可能不是為殺某個特定的人而來,因為在張峰和矮個子身上并沒有找到重疊的信息點,既然不在人身上,那么很可能在物件上。
對方或許在找某樣東西。
這個人是誰或許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東西在誰手上。
矮個子剛才倒的全是熱水,他直起身,絲毫不覺得熱水燙手,他張了張嘴:“我……沒有。”
他說完又重復一遍,不知是想說服別人還是想說服自己:“我沒有見過他。”
池青站在解臨身側,不動聲色地動了動手指,把被解臨握住的幾根手指從他手里抽出來,抽離的那一瞬間很多聲音涌進耳朵里。
【老伴啊,你走得太早了,】一個蒼生的聲音說,【這些年我很想你……】
另一個尖細的女聲尖叫著喊:【別人都能考滿分,你為什么只能考九十分?!】
【……】
他盡力略過那些紛雜的聲音,去辨認矮個子的聲音。
片刻后他總算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個離得較近的聲音上,那個失真的聲音正在心底喃喃地低語,那聲音越說越低:【反正他都死了,沒有人會知道那東西在我手上。我手上已經很久沒有大新聞了,再這樣下去我很有可能會失業,老板前段時間剛找我談話……】
池青聽到這里心說,還真是某樣東西。
他時常懷疑他和解臨兩個人之間有讀心術的應該是解臨。
他沒辦法通過表情、神色、甚至是說話語氣來判辨對方的真實意圖,但解臨做這些總是輕而易舉。
“你如實告訴我,你有沒有拿過張峰的東西,比如說……SD卡。”
解臨繼續說:“如果你還想活命的話最好別撒謊,東西在誰手上,‘他’的目標就是誰。你可以認為這件事和張峰沒有關系,把這一切粉飾成巧合,但是命只有一條。”
矮個子沉默很久之后放下燙手的一次性紙杯說:“兩天前,我和他在咖啡廳見過一面。”
“我并不清楚他最近都在干什么,聽說在跟一個明星,好像跟到了什么很重要的消息,那天他興沖沖地約我見面,他說如果這個消息發出去,整個娛樂圈都會轟動,絕對是一個史無前例的大新聞。”
兩天前。
咖啡廳里,張峰激動地和他說這件事。
矮個子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挖到有價值的新聞,他捧著咖啡杯坐在張峰對面陪笑,內心并不好受,實在不能真心實意地替這位曾經的“師傅”感到高興。
“我明天再跟一天,看看能不能再拍到點什么照片,”張峰手舞足蹈地說,話說到一半解下掛在脖間的相機,把相機放在桌邊起身說,“……等會兒,我去趟洗手間。”
“哎,好。”
矮個子隨口應了一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桌上那架相機。
心理似乎有一個魔鬼在悄悄地說:拿出來看看,拿出來它就是你的了。
矮個子搓了搓手,沒忍住把SD卡從相機里拿了出來,他看著那張很小的黑色卡片,用最快的速度將自己相機里那張空白的SD卡換了進去。
“就算他打開相機之后SD卡是空的,”矮個子回憶到這里說,“也很難證明是被我進行過替換。”
矮個子運氣很好,張峰沒有發現SD卡被人更換過,他連著好幾天沒闔眼,回去倒頭就睡,第二天又中午起來,又扛著相機趕往商場—— 他可能直到墜樓前都沒有發現卡被人換過。
但是顯然——有人知道。
時間回到墜樓當天,張峰的尸體躺在水泊里,猩紅色的血靜靜流淌,在周圍一片尖叫和混亂的人群中,一雙黑色雨靴站立在張峰尸體不遠處。
雨靴主人在人群中站了會兒,他撥開相機殘骸,彎腰拾起一片極不顯眼的黑色卡片,轉身沒入人群。
至此,事件逐漸明朗起來:為了所謂的“大新聞”,偷了別人的SD卡卻惹禍上身。
-
與此同時。
黑色面包車避開監控探頭,緩緩駛入一間偏僻工廠附近,最后靠著雜草叢生的荒地停下。
駕駛位上的男人一把掀開頭罩,他剛才被逼出一身冷汗,抬手解開大衣外套,一邊推開車門下車一邊接電話。
電話對面傳過來一句:“事情辦妥了嗎?”
聲音很明顯開了變聲器,聽起來透著一股尖銳的古怪味兒。
男人說:“沒有……讓他給跑了。”
“跑了?!”對面爆發出一聲驚叫。
“出了點意外,”男人摸一把汗,他臉上自眼角開始往下有一道很深的傷疤,像一條盤在臉上的蜿蜒崎嶇的蛇,“碰到兩個瘋子。”
那邊顯然很不滿:“東西確定在他身上嗎?”
男人說:“不在姓張的身上也不在他家里,肯定就在這個人身上,我查過他,姓張的死前約他見過面。”
“反正人怎么樣我不管,我只要拿到我要的東西。”對面說。
“你放心,”男人重新坐回車里,他打開副駕駛位置上的電腦,“拿了錢這事我肯定給你辦妥。”
電腦屏幕是黑白色監控畫面,昨天晚上他在等那名狗仔之前也沒閑著,在他家門口安裝了微型監控攝像頭。由于藏監控的地方離門有一段距離,所以屏幕畫面不算特別清晰,鏡頭對著灰撲撲的樓道、堆積的紙箱、陳舊的門牌號,黑白畫面像靜止了一樣。
他等了又等,等到隔壁那戶人家開了門出來,隔壁鄰居下了樓之后屏幕畫面又恢復到靜止狀態。
男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監控畫面看,他咬牙切齒地暗罵一句:今天非得弄死你不可。
直到約莫十多分鐘之后,監控畫面終于動了。
男人一直盯著的那扇門被人推開,率先走出來一位穿黑色長大衣的高個子男人——這是剛才那個開車的瘋子。
瘋子的穿著打扮和這棟樓格格不入,往那一站仿佛他所處的地方是什么豪華會所,瘋子身邊跟著的那個人雖然戴著口罩,但男人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剛才坐副駕駛的那個……另一個瘋子。
“……”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瘋子手里還拿著一樣東西。
男人猛地坐直。
他湊近看過去,SD卡明晃晃地夾在他指間。
男人看著那張SD卡,順著SD卡往上看看到瘋子手指上那枚細環戒指。
緊接著他看到解臨似乎有意無意地抬了一下頭,下巴微微揚起,眼睛和監控鏡隔空對視了一秒,巧得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