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晚, 池青回去之后就被告知他可以先回去休息,他也沒客氣,轉身直接就走。季鳴銳帶上車鑰匙在他身后喊:“等會兒, 我也要回去一趟, 我正好送送你。”
季鳴銳先把池青送回去, 路上一路暢通無阻,天邊亮起魚肚白, 他剛想說“你對門剛剛問我好多關于你的問題”, 就聽坐在后座那位大爺忽然間也問了一句:“你知道姓解的之前為什么沒繼續當顧問嗎。”
池青又問了一句:“你之前說他當顧問是什么時候,十年前?”
“……?”
季鳴銳手里的方向盤差點打滑。
池青從來沒對誰感興趣過, 季鳴銳認識他這么多年, 就連同班同學的名字都沒從他嘴里蹦出來過, 現在居然主動問起解臨。
季鳴銳起初沒怎么聽過解臨這個名字,對他知之甚少,但是架不住身邊有個解臨迷弟,而且斌哥和他的關系也特別好, 所以一來二去的, 他對解臨這個人的信息掌握度還算豐富:“對, 十年前, 他上初中的時候。聽說他那會兒上學的時候就天天收情書,學校表白墻全是他的名字,現在去還能看到。”
“他哥和學校領導整天擔心他帶著學校里的姑娘們早戀。”
“談沒談過戀愛我就不清楚了, 看他長那樣, 不像沒談過戀愛,”季鳴銳吐槽道, “不是還成天戴著枚戒指嗎, 看起來在外頭數不清的桃花賬應該不少。”
池青:“……”
他不是想知道這個。而且戒指也不是他想的那樣。
但池青還是從季鳴銳的回答里捕捉到了關鍵詞:“他哥?”
季鳴銳瞥了一眼后視鏡看看后方有沒有車, 邊拐彎邊說:“他哥解風,十年前過世了……為什么變成‘前’顧問我還真不知道,但是我聽人提到過他當年心理評估結果似乎有點問題。”
季鳴銳還有一句話沒能說出口:你們那么想了解對方,不如面對面坐下來談一談。
案件結案后兇手落網的消息很快傳開,接連一個月籠罩在天瑞和楊園兩所小區上空的陰霾終于散去,任琴做完筆錄天亮才回到家,她站在家門口打開燈,糕糕從臥室里跑出來迎接她,她蹲下身,將橘貓緊緊摟進懷里。
季鳴銳小組在這次案件里協助調差,表現出色,得到表彰,之后繼續投入派出所調解工作,那個揚言要跳樓的女朋友終于分手了,季鳴銳在電話里安慰她道:“姑娘沒什么大不了的,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好找嗎,好好活著,何必為了一個不愛你的男人尋死覓活,人生就是一段旅程,你就當是他先下車了。”
季鳴銳十分熟練地說到這,想起一個月前,楊真真坐在酒吧里哭。
他以前調解都是隨口說點雞湯,但這一次不一樣,他很有感觸地說:“姑娘,你的人生還在繼續,所以別哭了。”
而案件結束之后池青得了空,把之前中斷的心理咨詢又撿起來,和吳醫生約好時間之后就戴上手套出了門。
“池先生您好,很長時間沒見您了,”前臺笑著說,“還是老房間,進去直走就行,吳醫生應該就在咨詢室里。”
距離池青第一次推開這間咨詢室的門已經過去兩個多月,這兩個多月的時間里他意外經歷了兩起案子同時也遇到了一個神經病,這一切改變似乎都從他第一次推開這扇咨詢室門開始。
池青曲指敲了敲門。
門里傳來一聲熟悉的:“進。”
解臨坐在吳醫生的座位上,這回手里翻著的書換了一本,換成一本《精神病學》,見池青推門進來,他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坐。”
“……”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池青說:“怎么又是你。”
解臨把書合上,他昨晚在總局待到很晚,今天出現在咨詢室還不忘換一套衣服,頭發也仔細打理過,精致程度像一只隨時開屏的孔雀:“別誤會,這回是吳醫生找我來的。”
解臨看他的表情似乎不相信:“我來之前并不知道你也在,你約的也是十點?”
池青:“不然我十點出現在這里是為了什么,散步嗎。”
談話間,吳醫生這才姍姍來遲:“不好意思,剛才去了一趟茶水間,哎我這人一上年紀,保溫杯就不能離身,你們等多久了?”
“你們”這個稱呼詞一出,證明解臨沒有在撒謊。
今天這個局確實是吳醫生組的。
至于用意,恐怕只有吳醫生自己知道了。
“這次找你們來呢,也是有些話想跟你們說。”
吳醫生擰開保溫杯,敞開杯子讓里面的熱水涼一涼,坐在解臨讓出來的位置上開始正式開啟談話,他誠實地感慨道:“你們倆個,可以說是我職業生涯里遇到的為數不多的瓶頸。”
池青:“……”
解臨:“……”
“所以我變換了一下治療思路,”吳醫生說,“我打算把你們兩個人安排在一起,組合性地進行治療,這在我過去的治療經歷里是絕無僅有的一件事,一加一沒準能大于二,我希望你們能夠齊頭并進。”
吳醫生最后一段話是對著池青說的:“之前解臨跟我反應你們之間的配合治療暫時中斷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認為你不能放棄一線希望,治療的態度得積極起來。”
因為失控狀態結束了。
池青在心里默默回答。
解臨照顧到吳醫生的心情,為了不讓他尷尬,附和道:“吳醫生說得對,治療的態度得積極。”
池青不在乎別人尷不尷尬,反正尷尬了他也看不出來,他十分冷靜地拒絕道:“如果你覺得你的水平沒有辦法勝任這份工作的話,我可以離開貴診所去找更有能力的人。”
吳醫生:“……”
解臨依舊笑著打圓場:“沒事,他說話就這樣,您直接開始就行。”
吳醫生起初不太明白解臨是哪里來的自信,他心說這位池先生看著也不像是會賣他一個面子的人啊,他說要走那是真的會走,而且連頭都不帶回的,然后下一秒,他就看到解臨很不怕死地抓住了池青垂在身側的手腕。
這是讓人想走都走不了啊。
池青:“松開。”
解臨:“給個面子,試試。”
池青:“沒必要試。”
“怎么沒必要?”
“浪費時間。”
“試都沒試,”解臨最后說,“你怎么知道沒用,我看上次在任琴家吃的那頓飯就挺有用的,總比你扭頭回家然后繼續一個人呆著看情感節目強。”
情感節目這個細節還是昨天從季鳴銳嘴里打探到的。
——“他平時在家都干些什么,打游戲?”
——“游戲沒見他打,他不喜歡那些,覺得幼稚。平時的話喜歡坐客廳看電視。”
——“看電視?”
——“尤其是情感節目,亂糟糟的,成天哭爹喊娘,也不知道他研究這個干什么。”
池青不想承認他說得有幾分道理,嘴上說的還是“松開”,態度卻有一些變化,解臨這才松開手。
吳醫生的心理互動游戲很簡單,只是發給他們兩個人一人一張白紙,讓他們寫下對對方的印象:“可以是優點,可以是缺點,也可以是一些性格特點。”
這是很常用的手法,作為兩人簡單接觸的開場,讓他們面對面往往說不出什么,但有時候筆落在紙上卻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池青寫下第一筆的時候,發現自己腦子里出現很多字眼,比如“有破案天賦”,“很了解人也很擅長和人溝通”,“很煩但是勉強還能忍受”這些。
他沒想過自己居然對解臨有了什么多認知。
但是讓他真的寫下這些,他還是做不到,最后綜合考量,他在紙上寫了三個字:神經病。
“就不能寫點好的,”解臨說,“我的優點應該還挺明顯的吧,不至于那么難找。”
兩個人現在并排坐著,像學生時代的同桌一樣,只要一側頭就能看到邊上的人在寫什么。
池青筆尖一頓:“轉回去。”
解臨:“你寫點好的我就轉回去。”
池青以前哪有過這種經歷,他上學的時候同桌從來不敢吱聲,嚴格遵守空氣中那道無形的三八線,不小心傳閱試卷的時候碰到他的課桌都會害怕得哭出來:我不是有意的,對不起池青同學,你能不能不要打我。
盡管池青表明過自己不會打人,但是他這個怪癖加上那張常年陰郁的臉,說出去根本沒人相信。
邊上那位姓解的還在叨叨:“有那么難想嗎,首先長得好看這四個字就不用我說了吧。”
池青:“……”吵死了。
于是池青難得干了一件特別幼稚的事情,他在“神經病”三個字前加了兩個字,“很煩”。
連起來就成了很煩的神經病之后解臨閉嘴了。
吳醫生又跟他們聊了很多心理學相關話題,最后咨詢結束前說:“剛才紙條上的內容你們要是感興趣,可以和對方交換看看。”
解臨早就看到了,所以他把自己手里那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紙片塞進池青手里,然后和吳醫生繼續聊剛才的心理學理論,他不像來治病的,倒像是來進修的。
池青沒有興趣偷看別人寫東西,所以剛才解臨在邊上寫的時候他一眼也沒看,只記得余光瞥見他停筆的速度挺快,應該沒寫太多字。
池青想著,沒有急著翻開紙片,他更在意另一件事:“對了,有件事跟你說。”
解臨側頭看他:“什么?”
“助理的事……”
池青之前就打算提一下助理的事。他現在不需要治療,案件也結束了,助理這個職位本來就是臨時擔任……
池青話沒來得及說完,吳醫生打斷道:“瞧我這記性,有樣東西忘記給你們了。”
吳醫生拉開辦公桌抽屜,從里面拿出一袋包著金色包裝紙的東西出來,一小顆一小顆圓球形狀的東西包裹在金色包裝紙里頭:“我老婆自己做的巧克力,做太多了,就讓我拿點過來,你們嘗嘗,都是不同口味的。”
池青想說不用了,但是吳醫生過分熱情,直接把巧克力塞進他手里。
解臨從善如流拿了一個:“榛果味兒的?這不說的話還真嘗不出是自己做的,手藝確實不錯。”解臨又看向池青,“不吃嗎?”
池青拆開包裝紙,黑色的巧克力看上去平平無奇,和市面上賣的普通巧克力差不多。池青想著應付一下,但直到他放進嘴里咬開的那一瞬間,這顆普通的巧克力終于展現了它不普通的一面,一股濃濃的白蘭地酒味兒沖破外衣從巧克力里竄了出來。
“……”
吳醫生說的沒錯,這袋巧克力口味各不相同,而他忘了全世界巧克力品種里有一樣作叫酒心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