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9章離開仙境</br>
仙境里的時間如同弱河中的水，表面看起來靜止如鏡，萬年亙古，但在漫長的歲月之中，卻一刻不停止向前翕動。唯有在仙境之中同樣停駐了千百年的人，才能發覺它不息的變化。</br>
弱河旁的陀羅花開了又敗，敗了又開，恍惚之間已然過了三百個年頭。而每逢花期來此地采花的仙子神女，依然如三百年前一般綽約。</br>
“琉璃仙子！”</br>
采花的小仙子收了花囊，見弱河邊上筑起的草屋里頭，陀羅花已然爬滿了墻壁，散出馥郁的香氣。她好奇地往花窗里掃了一眼，見里頭安安靜靜地，并不似有人的樣子。</br>
小仙子名喚筑月，剛來這里不過三十載，聽人說這里頭住了位琉璃仙子，為了等候情郎日日守候在弱河之畔。那一段動人又悲心的故事，聽起來實在叫人揪心。</br>
筑月并未嘗過情的滋味，因為四處聽來的那段故事，而覺得琉璃在她心中的形象高大了些許。</br>
她輕輕扣開門，終于，“吱呀”一聲，木扉從里頭打開，走出的女子一身流云碧色裙，身若拂柳，清風一過，衣袂翩躚，似乎要被風吹去，與弱水融為一體了。</br>
筑月驚訝地張大嘴巴，她素來聽說過這位仙子的神采風貌，便是再神仙之中也算佼佼，只是她站在自己面前，才知道“百聞不如一見”是個什么意思。</br>
她那一張清秀絕美的臉上未施粉黛，卻落了皓月清暉的靈秀，讓她整個人散發著光彩，讓人只敢仰首遠觀。</br>
“琉……琉璃仙子……”</br>
筑月結結巴巴地開口，琉璃看了她一眼，小仙子的身量不高，頭頂才到自己的下巴。她笑了一笑，對筑月點了點頭：“你找我？”</br>
“仙子……明天就是百花仙子一千八百歲的生辰，花神誕期，弱水之畔百花遍開，一直延到您的屋前。您……會來賀花神的生辰嗎？”</br>
小仙子是百花仙子座下的婢女，得了百花仙子的意思來送請帖，卻因為摸不準琉璃的性子，頗有些躊躇。</br>
琉璃掃了筑月手上燙金的紅色請帖一眼，微微一笑：“神仙的日子以千百年計，我與她的情誼怎么能用這小小的一張帖子載量。你告訴她，我明日要出門去，無法賀她的生辰了。待我回來的時候，再去找她。”</br>
筑月沒想到自己被拒絕，一時有些驚訝，她將請帖收回去，見面前的仙子周身籠著一層郁色，那種悲意似乎一路傳到她的心底，讓她也有些傷感起來。</br>
筑月嘆了口氣，忍不住問道：“仙子，您是要去找那個人嗎？”</br>
琉璃聞言后背一僵，卻并未言語。筑月膽大，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這姿勢有些安慰的意味，她的眼神真摯：“仙子，咱們做神仙的，千年萬年都被困在這里，人世間的貪嗔愛恨，我們都難以體會。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你呢，這是上天給你的機緣，若是錯失了，恐怕又不知道要后悔多久。”</br>
她眨眨眼睛，眼神如弱水一般清澈，里頭是沒有被玷染的純凈天真。</br>
琉璃看著她笑了一笑：“你看這些陀羅花，這些年來都是一個樣子，這處仙境，這些年來也都是一個樣子。我的確會去找他，也不僅僅是為了他。”</br>
女子背朝著弱水，悠悠嘆出一口氣：“正是因為我千百年只經歷著相同的事物，才會將他當成唯一的執念。因為他，是我意料之外的變化。這世間出乎意料的變化數不勝數，只有走出這里，我才能看見。”</br>
這一番深奧的道理，小仙子聽得似懂非懂，她歪了歪頭：“仙子的意思是，你不再等他了嗎？”</br>
這一句話問出，過了很久也不見應答。九暮離站在輪回鏡外，看見鏡中煙波浩渺的弱水之側，年輕仙子的單薄身影，不知道為什么覺得有些酸楚。</br>
三百年里，琉璃也變了許多。她的眉眼經歷歲月的沉淀，蒙上了幾分成熟和淡然。可是透過那沉靜的外表，九暮離卻又看出了一絲被時光磨碎的絕望。</br>
已經三百年了，那個人杳無音訊。</br>
秦懷夜，還記得她嗎？還記得他們的那段過往，還記得他們的約定嗎？</br>
九暮離輕輕蹙起眉頭，她的情緒已經和鏡中的琉璃牽扯在一起——想斬而斬不盡，埋怨又不甘，后悔又心痛，種種情緒交雜在一起，不過是因為癡心。</br>
畫面一轉，層層的霧氣散去，鏡中女子的容顏再度清晰起來。琉璃將長發綰起，綰了一個利落的髻。幾縷額發垂落下來，在風里輕輕拂過她的臉頰。</br>
她走在一片密林之中，已然離開了仙境。</br>
九暮離不知為何牽起嘴角，心里竟然有隱隱的期待。</br>
琉璃是修為匪淺的神靈，一旦離開仙境，身上深厚的仙澤便引來了各路生靈。那些妖鬼精怪穿梭在林間，垂涎地緊跟著她，卻不敢輕易上前，只能遠遠地觀望著。</br>
琉璃走了片刻，忽然看見前方出現一座廟宇。建在山間的寺廟，不過是單座的普通黃磚房，微微有些破舊，香火倒是不絕。</br>
廟里供奉著觀世音菩薩，而廟前的牌匾斑駁破舊，卻能看出“姻緣”兩個字。</br>
琉璃心里一動，在廟前停下了步子，心下有些猶豫。</br>
她早前聽聞凡人愛拜神佛，祈求心愿，若在澤深福厚的地方跪拜，心意上達天聽，便有不少都能成真。</br>
她不過是萬千神仙中的一個，自不會有人跪拜她的仙相，也不夠資歷與西天諸佛有什么往來。既然西天諸佛并不認識她，那她就和這些凡間的俗子沒什么兩樣。若是在觀世音菩薩面前許愿一番，興許他老人家偶然聽見，也能讓自己圓滿？</br>
琉璃左右一看，見林中并無人煙，也就放下心來，慢慢走到廟宇之中。</br>
看見琉璃竟然進了廟里，九暮離驚訝地瞪大眼睛，簡直哭笑不得。有神力加持的仙子，不靠自己，竟然也來祈求西天神佛了？</br>
九暮離笑笑，心里倒松了口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