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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文(囚珠玉)16


  蕭北塵身量高挑,時南絮站起來也才堪堪到他的肩頭。

  更何況兩人之間還隔著一張桌子,以至于時南絮并不能第一時間奪下他手中的書。

  反而還因為太急著起身,不慎踩著了自己的裙擺,直愣愣地往后倒去。

  在慌亂之中下意識地伸手往前抓試圖穩(wěn)住自己的身形,還扯到了蕭北塵的衣襟,把他拉扯著朝自己方向一同倒下了。

  蕭北塵一時不察,還當真被時南絮抓到了衣襟。

  余光瞥見了時南絮腦后的妝臺桌角,蕭北塵反應迅速地伸手護住了她的后腦勺。

  時南絮踉蹌絆倒了往后摔,卻并沒有如自己想象中摔倒冷硬的地面上,反倒是撲進了一個堅硬寬厚的懷抱里,鼻尖撞上時酸得她險些掉下眼淚來。

  手背因為墊在時南絮的后腦勺后,重重地磕在了妝臺的尖角上。

  尖銳的疼痛從手背襲來,蕭北塵的眉頭不由得擰緊了,卻又擔心時南絮發(fā)現(xiàn)自己的情況,迅速舒展開了。

  只是時南絮因為在他懷中距離近,還是聽到了那聲被蕭北塵悶在喉間的痛呼。

  這發(fā)生得突然,但時南絮很快就反應過來,借著蕭北塵的力站穩(wěn)了身形,但鼻尖這撞了一下泛起了紅,烏黑的眼眸也蒙上了一層水汽。

  但她還記著剛剛墊在自己腦后的大掌,回首去看,就看到了妝臺的桌角。

  想來剛剛肯定是蕭北塵護著自己,然后手背磕了上去,而且估計定是磕得不輕。

  看到時南絮的目光落在自己右手上,蕭北塵眸色微閃,將手往袖中藏了藏。

  時南絮忙去捉蕭北塵的袖擺,想要看他的手傷勢如何了。

  果不其然,磕青紫了一小片,磕出來的印痕都還沒有消下去,甚至緩慢滲出了些許血點,襯著他冷白的皮膚,顯得有些可怖了。

  蕭北塵垂眸,看見了時南絮那撞得微紅的鼻尖,和濕漉漉的眼眸,下意識地往回抽了抽手,淡聲說道:“小傷而已,皇妹不必擔憂。”

  “手都磕成這般模樣了,怎能算是小傷。”時南絮不贊同地抬眸看了他一眼,習慣性地吹了吹。

  上一世受傷時,母親總會這般吹氣哄她,以至于時南絮也是下意識地吹氣試圖緩解蕭北塵手背的疼痛。

  細軟如羽毛的氣息掃過手背,讓蕭北塵藏在袖中的左手瞬間攥緊了,只覺得手心都發(fā)癢。

  時南絮倒沒有看出什么不同尋常,朝外間喚了慍香過來去庫房取了藥。

  小小的瓷瓶里裝著些烏黑的粉末,但倒出來后又隱約可見發(fā)亮的光澤,可見不是凡品。

  這是安慶帝賞賜給鳳梧宮的。

  若要說藥品,鳳梧宮里的庫房可以說是珍寶萬千了,從跌打損傷藥到尋常的外傷藥,無一缺漏的。

  時南絮用銅藥匙舀出了些許,敷在蕭北塵青紫色的手背上,然后又取了柔軟的絲綢帕子,纏繞了兩圈扎好。

  坐在她身畔的蕭北塵一垂眼,就可以看到少女細致如玉的側(cè)臉,和那纖長濃密猶如羽扇的長睫,朦朧的燭光灑下細細的光暈,合著那認真仔細察看他手背的神情,怎么看怎么讓人心軟成一片。

  而且因為垂首的動作,顯露出衣領間一截白如玉的脖頸,散落的青絲也在不經(jīng)意間拂過蕭北塵的指尖。

  蕭北塵的眸光縈繞在絲帕角的玉梅半晌,不知是想起了何事,唇角不自覺地染上了幾分淺淡的笑意,而后才不著痕跡地移開了目光。

  旁人有的,他自然不可缺。

  包扎好后,時南絮才算是松了口氣,看向木棱窗外,方覺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

  不過蕭北塵本就是因為處理政務耽擱了許久,如今兩人還鬧騰了一通,更是晚了。

  “皇兄要留在宮中用膳嗎?”時南絮回首,看到蕭北塵已經(jīng)行至珠簾旁,披上了鶴氅,似乎是已經(jīng)準備離開了,不由得問了他一句。

  蕭北塵系帶的動作微頓,眼底暈染開的情緒不虞,但并未讓時南絮察覺,而是溫和地笑著答道:“不必了,母妃還在宮中等著皇兄一同用膳。”

  慍香在一側(cè)收拾著藥盒,不曾作聲。

  時南絮起身送他到寢殿外,抬首看了眼天色,又瞥見他身邊侍從空空如也的手,顯然是連宮燈都沒拿。

  如今天色這么暗,沒有宮燈照著,行走間也是不便。

  “憶畫,去拿本宮的燈來。”時南絮吩咐了一聲,憶畫瞬間心領神會地小跑去了正殿中取燈。

  沒一會兒,憶畫就取了燈過來,手里提著一盞宮燈。

  那是時南絮平日里常用的紅木嵌玉鶴燈,慍香俯身仔細點亮了燈,這才交到蕭北塵的手里。

  這盞燈的工藝精巧,晚風吹過時,紙鶴的雙翅便會撲閃著,纖長的鶴頸仰起,似乎要飛向青天一般。

  臺階下的蕭北塵,身形瘦削高挑,握著那盞燈時,就像是在這茫茫夜幕中被點亮了。

  “如今天色昏暗,皇兄且先用著臣妹的燈罷。”

  見蕭北塵想要推脫,時南絮按住了他的手臂,不容他送回來。

  踏過鳳梧宮的門檻時,蕭北塵回首看了一眼。

  將要入冬了,殿門前的安柔公主披上了白狐絨里的大氅,氅面上點綴著星點梅花紋,陷在光暈中的少女容顏淑麗,正含笑目送著他離開。

  倒像是等了他許久一般。

  蕭北塵心頭微哂,搖頭散去了那不合時宜的想法,也不知自己是從何生出這般荒唐的念頭。

  才一走近景行宮的殿門,德妃身邊的侍女就迎了上來,習慣性地伸手想要接過蕭北塵手中的燈,還訓斥了一句他身邊的仆從,“怎得這般不長眼,竟叫殿下自個兒拿著燈。”

  蕭北塵避開了侍女要拿過鶴燈的動作,“不必了,本宮收著便好,這是安柔的,尋個日子需得送還回去。”

  侍女愣了一下,然后連忙應好,一邊迎著蕭北塵進宮,“德妃娘娘候著殿下回宮用膳已經(jīng)許久了。”

  “知曉了,待本宮換了衣裳就去母妃那。”蕭北塵回到自己殿中,好生安置好了鶴燈,才由著仆從解開自己的鶴氅掛好,又換了身寬松些許的服飾,這才去正殿陪同德妃用膳。

  晚膳間,殿中的氛圍是極其沉靜的。

  許是因德妃喜靜,是以膳間規(guī)矩都是不可言語的。

  只是這回卻是德妃自己破了例,她余光一掃,就注意到了蕭北塵還纏著絲帕的右手,眉頭微蹙,卻是溫聲細語地詢問她:“塵兒,你的手怎得好好傷著了,這右手若是妨礙了平日里書寫.......”

  而且那絲帕明顯是女兒家的物什。

  蕭北塵眼下正巧被安慶帝重視著,許多的政務都交由他處理,喜歡的女兒家若是門第高倒無妨,就怕.......

  言語間倒是沒有多少責怪之意,但很顯然在詢問蕭北塵怎么傷到手的。

  聞言,蕭北塵執(zhí)著玉箸的手微頓,眼睫微垂片刻,俊臉側(cè)過時熟稔地掛上了純善溫柔的笑意。

  “回母妃,晚間安柔險些摔著了,兒臣便出手攙扶了一二,不曾想傷著了手。”蕭北塵還動了動右手,示意自己的右手并無大礙,“母妃不必擔憂,不過是小傷。”

  聽到是因為安柔公主受傷的,德妃心底這才算是松了口氣。

  安慶帝寵愛安柔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了,若要得圣心,德妃自然不會阻撓蕭北塵親近她。

  德妃這一提安柔公主,讓蕭北塵頓時有些食不知味起來了,隨意用了些許,便借著要沐浴休息的由頭離了席,回到了自己的宮中。

  夜里宮人點上了燈,便退出了寢殿。

  德妃或許并不清楚蕭北塵的性子,但成日里貼身伺候蕭北塵的宮仆卻是一清二楚。

  這五殿下面上看著甚是和善好相處,實際上那雙墨如點漆的眼瞳平靜地瞧著人時,讓人寒毛都不禁要豎起來了。

  若和他對視上一會,只怕后背都要被冷汗浸透了。

  四下無人時,蕭北塵那張明明生得甚好的臉,便沉靜到讓人發(fā)冷,墨瞳荒蕪涼薄,讓人無法知曉他在思索什么。

  所以很多時候?qū)m仆根本不敢抬首直視他。

  寢殿霎時間便安靜了下來,只能聽到他自己輕淺的呼吸聲。

  沐浴時他從不讓人伺候著他,只是獨自一人泡上許久。

  因此,也無人敢去觸碰蕭北塵手上還纏著的帕子。

  蕭北塵把玩了那盞鶴燈良久后,像是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絲帕還未解開,便坐在床沿極其小心地解開了時南絮綁的結(jié)。

  手心搭著順滑微涼的絲帕,用料上品,宛如水流般輕若無物。

  蕭北塵用左手冰冷的指尖碾過還沾著藥粉的傷處,鉆心刺骨的疼痛瞬間順著手背蔓延開來。

  他是很能忍耐疼痛的,但同時又對痛感極其敏銳。常年間忍受胡姬和旁人那般的肆意打罵,早已養(yǎng)成了蕭北塵便是被打個半死,也不會吭聲的習性。

  皆因越是喊疼,那群豺狼虎豹便會愈加興致盎然了。

  其實手磕傷的時候,按往常,就那點痛感根本不至于讓蕭北塵痛呼出聲。

  只是......

  蕭北塵漆黑的眼眸無聲地注視著手中的帕子,而后抿唇輕笑了起來,這笑容合著那張冷淡矜貴的臉有些怪異。

  他似是想起了方才時南絮那般憂心掛念自己的模樣,涼薄的唇碰到了傷處,似在輕吻。

  這點微不足道的小傷,能換得她幾分憐惜,值當了。

  待到時南絮這場病好全了,已是入了冬。

  肅肅的北風刮得人面頰生疼,天色也愈發(fā)晚得早了,酉時將過,就已經(jīng)漆黑一片了。

  宮墻檐下的燈被朔風吹得搖搖晃晃,前去司衣局對了下一年鳳梧宮服飾安排后,折韻握緊了手里的烏木提燈,連呼出的熱氣都瞬間變成水霧消散開。

  風呼嘯而過,吹得她不由得捏緊了氈毛領子,生怕絲毫冷風灌進領口,埋頭悶頭往前走著,步履匆匆想要快些趕回鳳梧宮中。

  思及鳳梧宮中等候著自己的殿下,折韻的眼眸都不由得亮了幾分。

  時南絮待她們極好,月里例銀從未缺過,冬日里冷就喚她們閑來無事時就一同在寢殿中下雙陸棋打發(fā)閑暇時間。

  但折韻她們都清楚,時南絮哪里是想要找人陪她下棋,而是因為寢殿里燒的都是銀骨炭,暖和的很,公主怕她們受凍才央著要整日陪她。

  入了冬公主就催著司衣局快些趕制宮人的冬衣,都城的雪大,因為冬衣不厚實而染了風寒病死的宮人也不是沒有。

  鞋履踩過青石地面時,碾碎了飄落在地上的雪花,晶瑩剔透的雪發(fā)出了沙沙的聲響。

  司衣局回鳳梧宮的路途有些遠,折韻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掌,朝手心里吐了口熱氣,希望借此能夠獲取幾分溫度。

  在路過梨園一處假山時,自假山后傳來了細微的人聲,很明顯是說話者故意壓低了聲響,怕旁人聽見。

  折韻眉頭緊皺,慢慢地停下了步伐,走近兩步靠近了假山的另一面,想要仔細聽清楚那兩人的對話。

  先出聲的是一道壓低了卻仍然十分悅耳的女聲,語氣卻是很不悅,“你是如何替本宮辦事的?”

  “如今都是什么時候了,那瘋女人手中的布老虎這般久了還未曾毀了?”

  緊接著就是諂媚討好意味溢于言表的尖細男聲,應該是宮中的仆從。

  “回稟娘娘,老奴也未曾料想到這淑妃就是瘋了,也不肯丟棄那只布老虎啊。她日日夜夜都將布老虎護在懷中,便是睡著了,也死死攥著不曾松手,生怕旁的人同她搶去一般。”

  言語間此人還頓了頓,繼續(xù)道:“娘娘,老奴前些日子聽聞她將布老虎弄丟了,這段時間都跟瘋了似地四處尋找,逮著宮人就要糾纏一番,如今咱冷宮的人根本不敢讓她出殿中半步,怕沖撞到旁的貴人。”

  這布老虎,有何玄妙,為何要毀了?

  折韻百思不得其解,眉頭一刻也不曾松開,努力貼近了些,想要聽清楚真相。

  “你說,這布老虎丟了?”原本還算細柔悅耳的聲音瞬間變得尖細,刺耳的很。

  女人高貴端莊的臉上的神情不免有些猙獰,高高地揚起手就想要甩這位卑躬屈膝討好的仆從一掌,卻顧忌著怕鬧來旁人發(fā)現(xiàn),還是壓抑了下去,“給本宮找!便是掘地三尺也得尋到!”

  “否則若是這布老虎被旁的什么人尋到了,本宮饒不了你!”

  可能是知曉了布老虎下落不明的消息,假山后的女人有些克制不住情緒,低聲喃喃了幾句。

  “良妃......可是你來尋本宮了....”

  折韻心頭忽而猛地不安然后劇烈跳動了起來,良妃娘娘不是早些年便因三皇子病亡而悲痛欲絕,一同去了嗎?

  心中頓生不妙,折韻扭身就想要遠遠地離開此處。

  然而不知是晚間風大還是因著折韻退身不小心,假山一端本就搖搖欲墜的石塊倏地墜下,砸在枯草中發(fā)出了細微的聲響。

  本就時刻注意著響動,聽到這聲響,賢妃端莊嫻雅的臉上神情猛地一變,眸光似凌厲的刀子般掃向假山后,厲聲喝斥了一聲。

  “何人藏在那畏畏縮縮?!給本宮滾出來!”

  冷宮的那位仆從做慣了粗活,迅速利索地幾個箭步上前,抬起胳膊肘就狠狠地砸向了那道竄逃的身影的后脖頸處,下手動作熟稔不見絲毫猶豫,可見干這種勾當早已不是第一回了。

  鳳梧宮的窗外飄起了片片鵝毛大雪,天色也暗了下來,像是蓄積了深沉的灰暗,陰沉灰暗得讓人心間有些壓抑。

  纖長細白的手執(zhí)起棋子落入棋盤中,時南絮望向了飄進雪花的窗戶,慍香見狀起身去把窗戶關得嚴嚴實實的,怕時南絮吹了冷風受寒。

  時南絮秀眉微蹙,心尖忽然一跳,讓她胸口有些不適。

  眸光垂落在了棋子錯落有致的棋盤上,時南絮緩了好一會,才問慍香,“天色這般晚了,折韻怎得還未回來?”

  慍香將窗戶關上,轉(zhuǎn)過頭看向桌旁的公主,神情也是有些疑惑,不過還是笑著說:“是呢,平日里不過一兩個時辰便回來了,許是雪下得緊,步履便慢了些。”

  寢殿的門突然被直接推開,闖進來的是惜茗,神情哀慟焦急,眼眶通紅,她撥開珠簾撲著直接跪倒在了時南絮的膝前,言語間嗓音和肩膀都在顫抖,淚更是跟斷了線的珠子般滾滾落下。

  慍香正要訓斥她不知禮數(shù)規(guī)矩,卻聞惜茗顫顫巍巍地說了句。

  “殿下!折韻姐姐她被人尋到了,在梨園的錦鯉池邊.........已無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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