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更新寒門稱王 !
建興五年(318年)的春天,對于左國城里生存的百姓分外難熬,從四月開始,劉聰被刺殺后,兵荒戰亂不斷,一直持續到六月初夏,整個左國城外城幾乎已經在一場場的戰火中化為了焦土。
但就算這樣,還是有不下十萬的頑強蟻民在城內各處生活著,他們借著殘垣斷壁搭起了一個個暫時蝸居的住宅。
好在進入六月的天氣,已經是越來越熱,若是冬日里一場暴風雪下來,這些百姓怕就要凍死餓死十之七八了。
不是這些百姓不想離開左國城,可是離開這里又能去哪里呢?
外邊現在到處都是兵馬,正規的軍隊還好說,那些經過數次戰斗潰散到四處的散兵游勇,可是比草原上餓狼還要可怕的生命,餓狼只是吃飽就行,他們卻是抓住弱者進行不斷的凌辱虐殺,以滿足自己心底的陰暗*。
城內是焦土,城外卻是地獄!
所以,這些居民寧可選擇呆在城里,等待他們心中盼望的天下太平。
好在劉乂不是個昏君,深知自己想坐天下,或者說想控制住這一個左國城,光靠官吏和軍隊是不行的,最后還是要有雄厚的人口基礎,這百姓就是他的根本。
所以剛入城時,他也開倉放過兩次糧,以安民心。但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大軍一樣需要糧草,開倉兩次軍糧就告急,劉乂再不敢放糧救濟了。
而正常情況下。養活十幾萬軍隊,至少需要十倍乃至數十倍的人口基數,可現在左國城內的狀況是軍隊比百姓還要多,如果算上戰馬的消耗。更是無所供給。
因此,這些日子,城內已經出現了餓死的百姓,也有人開始四處劫掠,只求能存活下去。
可就在這一天,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一條消息開始在城內百姓口中流傳,消息傳言:“大晉的武功侯王烈已經率人馬攻克左國城的屏蔽六壁城,大軍正往左國城而來,武功侯為人仁厚。如果城內百姓肯協助晉軍克服左國城。那么大軍入城后不但不擾百姓分毫。還會立刻開倉放糧,救濟百姓。”
而隨著消息傳遞的不單單是口水和語言,更有一張張烤烙的金黃的散發著香味的肉餅。而這個據說是武功侯先行給城內百姓的禮物。
這消息和切實果腹的肉餅,瞬間在城內百姓當中激起了一層層的波瀾。
散發消息的人似乎根本沒有隱瞞這個消息的意思,這也是王烈最初的設想。
劉乂要么將城內百姓全部屠戮,要么就必然要接受城內人心浮動的現實。
而王烈更知道,一張金黃香嫩的肉餅對于一個饑寒交迫的人意味著什么。
他永遠忘不掉自己在薊城時為蘇良買的肉餅,讓隊主段河帶給蘇良。
到后來自己掏出薊城,蘇良追上自己,拿出那藏在懷中的肉餅,一人一口大口咀嚼的場景。
那風雪中赤熱的不離不棄,王烈一輩子都不能忘記。
所以。今日王烈就要用這他記憶最深刻的溫暖來打動未來的大晉子民。
~~~~~~~
羊三本是城內百草堂的伙計,百草堂在左國城內頗有名氣,坐堂的大夫更是劉聰生前的御醫之一。
羊三本來不過是街上一個潑皮,與老母相依為命;某日巧合下救了百草堂的掌柜,這才能入得百草堂。
他能在百草堂內謀得一席之地,是讓左鄰右舍都萬分艷羨的事情,那等于說只要好好干下去,若是能被那御醫收為徒弟,那怕是學徒,將來都可以獨立門戶在這城內開一家醫館了。
本來是左鄰右舍眼中不成材的羊三瞬間變成了正面教材,甚至開始有人登門向他老娘提親,從那時起,羊三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一個詞叫做“尊重”。
羊三也對自己那時的生活狀態很滿意,甚至很堅決的與自己曾經的狐朋狗友斷絕了來往,因為他本質就不是很壞,只是因為以前沒什么活路,為了養活自己和老母才走上了歪路。
尤其讓羊三佩服的是,百草堂的根基顯然比他想象中還要牢固,他當時和那些狐朋狗友斷交,那些人并沒有一開始就放過他,甚至去他家騷擾不停。
后來那些騷擾他家的家伙,都被人當街打斷了腿,從哪以后再沒有人敢去找他老母的麻煩,而羊三也對百草堂死心塌地起來。
而且,百草堂上下也沒有因為他過去的經歷而輕視他,那個做堂的大夫甚至很喜歡這個手腳勤快的少年,交了他不少岐黃之術,雖然很粗淺,但這在羊三看來已經是天大的恩情。
如果日子就這般下去,羊三可以說很幸福。
可沒想到禍從天降,劉聰被假扮劉曜的刺客刺殺后,那御醫在皇子劉易身上刺中的一針最后還是被人發現。
可是,當匈奴人尋到那御醫家中時,卻發現早已經是人去房空,而這名御醫正是百草堂的坐堂大夫。
惱怒下,匈奴人直接查封了百草堂,當時在堂上照顧生意的羊三也以同謀的罪名被一起抓進了死牢。
牢中,半日之內羊三受盡折磨,屈打成招,眼看就要問斬,匈奴內亂再生,于是乎羊三和一群死囚一起逃出了天牢,但回家后卻發現家中的幾間草屋早就被毀,老母也早就死于戰亂,羊三罪名在身,只能在城內四處躲避游蕩。
好在羊三是城內的老戶,以前又是潑皮出身,很多旁人不知道的路數他都清楚,比如哪里有一處排水通道可以直通城外,哪里又有一處塌陷可以藏人。
憑借這些,羊三總算在這戰亂中生存下來。但心底對匈奴人的憤恨卻與日俱增,他并不恨百草堂,因為是百草堂給了他不曾有過的榮譽和尊重,而破壞這份榮譽和尊重。把自己被打的半死,讓自己老母慘死在戰亂中的正是匈奴人!
但他沒有力量,他只是一個學了幾天粗淺醫術的潑皮,以前的那些兄弟也早就不知死活在哪里,他又能拿什么和掌控強大軍隊的匈奴對抗呢?
羊三只能講仇恨深深埋在了心底。
但今日,當羊三躲在自己的藏身之所,一邊啃著大餅,一邊回憶剛才在城中聽到的傳言的時候,心底那份潛藏的仇恨瞬間如被烈焰點燃一般 燒得他胸襟發熱,坐立不安。
又狠命咬了幾口肉餅。羊三終于做出決定。他要引幽州王烈進城。
羊三知道。百草堂的那個坐堂大夫,他的便宜師傅,肯定也是王烈的人。那么自己幫狂瀾軍,就等于幫自己人一般。
羊三之所以有這個信心能幫上王烈,是因為他當混混時曾經加入一個小幫派,而那個幫派的一個秘密據點就是左國城下方的一條排水通道,那通道可以直通城外護城河,現在還未到雨季,只要不漲水,就可以讓人通行。
而這就是羊三的本錢,憑借這個本錢,羊三覺得自己不但可以報仇。更可以在武功侯那里立下大功,傳聞中的武功侯可是一個仗義豪爽賞罰分明的英雄。
但羊三知道自己這樣亂闖出城肯定不行,兵荒馬亂之中他怎么去找王烈,而且就算找到王烈,王烈又憑什么相信他?
所以,羊三想先和在城內的狂瀾軍密探聯系上。
要聯系上并不簡單,那些散播傳言和分發肉餅的人都是來去匆匆,而且都是一些生面孔,根本沒有留下什么線索,想來對方也沒有想到這么快就會有這么重要的情報出現,或者說他們現在正忙于其他事情,這邊只是未雨綢繆之舉罷了。
這也符合王烈一貫行事的風格,喜歡賭博不假,但一定要盡量做到準備齊全,哪怕這一條線用不上,但準備完善總是最好。
所以世人只見王烈用兵出奇,卻不知他行事之正,這一點上張敬到是看透了王烈幾分,也算得上是王烈的一個對手。
羊三走出藏身之所,在城內大街小巷游蕩起來,這種日子在街上閑逛其實是很危險的,要么被抓去充當民夫,要么被直接當做奸細殺死。
但鼠有鼠道,羊三自然能避過巡街的匈奴騎兵,而他的目的是在城內的居民中尋找出狂瀾軍的人。
這要是正常光景,家家有門有院,想要在這偌大城內找人可著實不易,但現在外城一片焦土,城內百姓都是簡單搭上一個窩棚而居,想要打探,直接上前一看,連門都不用敲。
而且羊三有一份信心,他當潑皮和伙計這么多年,練就一雙過目不忘的好眼力,只要那個遞給他肉餅的人出現在他的視線內,他就絕對能認出這個人來。
在附近轉了一圈,沒有什么發現,羊三有些一籌莫展起來,再望前去就有可能遇到巡街的士兵了,到時候自己沒有身份還真無法解釋。
仔細想了想,忽然想起聽百姓傳言,今日王烈派來的使者入城,觸怒了大單于劉乂,被送進了死牢。
如果傳聞屬實,那羊三還真有幾分想法。
當然,死牢他是沒法進去的,四周重兵把守,不過羊三頗有幾分機智,他想如果那使者被送進死牢,那城內的王烈的密探斥候什么的肯定要去附近打探消息,那么自己去那里就有可能遇到自己想找的人。
而且,最主要的是,死牢那邊不是居民區,經歷戰火侵襲后更沒有什么人去,就連巡街的匈奴騎士也很少去那邊,畢竟那邊還有其他軍隊駐扎,不用他們操心。
想到這些,羊三也不猶豫,身影急竄,像一個猴子一般在殘破的街道里跑出一道殘影。
若是王烈在這里,怕也要暗贊一句,好快的速度,這速度不入他狂瀾軍當一名步軍斥候簡直是屈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