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更新寒門稱王 !
沈充百般刁難城下的劉丞,劉丞已經隱約含怒,命人推出幾輛輜車,掀開油布給沈充關瞧,卻果然都是糧草和弓弩。
眼見如此,沈充心中懷疑漸去,但還是悄聲吩咐城上眾人,弓弩上弦,占據要害,如有不對,立刻動手射殺。
至于劉丞的怨氣,他只當看不見,他們這些外軍本就與這些中軍不和,中軍一向覺得沈充這類人出身鄉野,不屑為同僚;而沈充他們也一向看不起中軍的花花架子,一遇戰事一觸即潰。
今日能借這個機會挫挫他們的銳氣也是好的。
隨后,他對城下道:“劉兄弟,并非充要為難你,只是軍命在身,我既負守城之責,就要盡心行事,這里先有請你一人進城,我有些話說。”
劉丞微微猶豫了下,臉上怒意更勝,此刻就連沈充身旁的偏將都有些面露不忍。
沈充冷冷的看著劉丞,劉丞這種表現都在他意料之內,若他不憤怒才有虛假,但若太過憤怒,又明顯不是領兵之人的心態,王敦斷不會派這樣一個人來協助自己。
果然,劉丞雖有怒意,但并未發作,沉吟片刻無奈笑道:“臨來前,大將軍就對我說沈將軍有勇有謀,謹小慎微,今日一見果是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沈充微微頜首,自不管他言語里的譏諷,示意他自己過來。
劉丞一擺手,身后兵馬主動后退十幾步。自己卻大步走向城門。
片刻,城門被緩緩拉開一道只容一人進出的小縫,劉丞閃身而入。
劉丞進了城,沈充也跟著走下城墻。笑著迎向劉丞,一拱手道:“剛才多有得罪,劉兄弟莫要見怪!”
劉丞也連忙擺手道:“無妨,大家都是為了軍務,不過這個情今日我記下了,日后定還給將軍。”
沈充不管他話里含刺,卻含笑問道:“對了,中軍揚武都尉李廖近日新婚,聽說妻子是崔氏家的女子,那女子家世如此好。本人又生得好相貌。卻叫人好生羨慕啊。”
劉丞一愣。卻道:“將軍記錯了吧?李兄的孩子都已經六齡了,而且他娘子善妒,至今不許他納妾。崔家又怎么肯把姑娘嫁過去做妾受罪?”
沈充聞言,神色一松,一拍額頭笑道:“誒呀,最近操勞軍務,腦子有些糊涂,是我記錯了,你看我還在這里與你閑說,來人啊,開門,放中軍的兄弟們進城取暖。”
劉丞卻是心中冷笑。冷眼看著沈充。
隨著沈充的一聲令下,城門大開。
三百余名凍得哆哆嗦嗦的中軍護著百余輛輜車緩緩走進了城門內。
看到他們這副樣子,守城的江左軍甚至發出了一陣譏諷的嘲笑。
半個時辰不到,輜車就推進了城內,絲毫沒有異狀出現。
城墻上和各處一直戒備的江左軍也漸漸放松了警惕,畢竟在這種寒冷天氣,一直呆立在高處,著實有些難過。
此刻沈充也再無懷疑,笑著與劉丞攜手道:“來,去我那里吃杯酒取暖吧。”
這時,一個身穿中軍幢主軍服,身材高大的男子快步走來,邊走邊道:“劉都尉,兄弟們讓我問您,我們可不可以去休息了。”
劉丞停住腳,猶豫道:“物資還不曾卸載,恐耽誤了軍務啊。”
那邊沈充笑道:“誒,劉兄何必如此著急,王烈他們還在五六十里外,我們至少還有一半日時間充裕準備,讓兄弟們都休息一下,等天明了再卸車不遲。”
正說著,那走進的幢主忽然貼近劉丞耳邊,似乎有話要說。
沈充閃開身,以避開嫌疑。
忽然,異變突生。
那幢主猛的抽出腰畔環首刀,一刀劈向背對自己的沈充。
刀光如電,眼看就要劈中沈充脊背,沈充卻像背后長了眼睛一般,聞聽耳畔刀風呼嘯,直接一個箭步橫挪,刀鋒緊貼著他護肩劈落,半塊護肩鐵甲掉落。
好狠好快的一刀。
沈充即刻轉身,兵器已經在手,怒道:“你要做什么,劉丞!”
劉丞一言不發,也抽出了腰畔環首刀,將身邊的幾個沈充的手下砍倒在地。
而那個壯漢也說直接一躍而上,撲向沈充。
這時,只聽得四周已經不斷傳來刀砍入肉的聲音。
從入城的輜車上,不斷跳出士兵,沖向守軍。
而那百余名騎兵,卻直接沖向城內,邊沖邊不斷將手中火把扔向道路兩邊。
一時間城內大亂。
被殺的猝不及防的江北軍,第一時間就陷入了混亂。
沈充幾次想要脫身,收攏人馬,都被那壯漢死死纏住。
而那個劉丞則在一旁揮刀攔截想要救援沈充的親衛。
沈充本身武功不錯,但這個壯漢卻更是可怖,沈充能看出來這壯漢在用刀之上并不熟練,只能說是入門而已。
但偏偏速度很快,而且力氣極大,幾下硬碰硬,都直接將沈充手中的長刀劈開,差點直接給沈充開膛破肚。
沈充暗恨,這時他若有稱手的長刀,也許還能戰這壯漢,現在只憑手中短刃卻是不能敵他。
殺了不過十余回合,沈充已經是步伐變緩,刀法凌亂。
那壯漢猛的大喝一聲,環首刀高舉,一式力劈華山。
沈充舉刀去迎,咔嚓一聲,自己的兵器斷為兩截,自己吃不住巨力跌坐在雪地里。
沈充閉上眼睛,只覺得那刀鋒冰冷,眼看就要及身,卻生生停在了那里。
接著,一個聲音道:“都給我住手,否則我殺了你們家沈充將軍!”
四周正在激斗的士兵愣了一下。眼看沈充跌倒在地,正被人用刀子指在咽喉處。
江左軍的士兵猶豫了下,停止了打斗,但卻并不肯扔下兵器。警惕的看著四周。
沈充睜開眼,只見一個相貌清秀的少年排眾而出,向自己走來。
那少年走近他,朗聲道:“沈將軍,明人不說暗話,我們不是什么中軍,而是狂瀾軍,你也算有勇有謀,不若降了我家主公,將來也可光宗耀祖……”
沈充看了一眼四周。只見迭浪城內早就火光沖天。亂成一團。而城門不知道何時已經被打開,還有人馬涌入,城外還不斷有呼喊沖殺的聲音。顯然是王烈大軍已經殺到。
沈充悲嘆一聲,卻道:“我輸了,敢問你尊姓大名,我好知道自己是敗在誰家之下。”
那少年道:“我姓謝名艾,愧在主公帳下為參軍之位。”
沈充長嘆一聲道:“謝艾?我聽過你的名字,都說你是王烈手下第一謀主,今日這詐城之策想來也是出自你手吧?可笑我我還曾因你年少,對同僚說你不足畏懼,今日之敗才知我錯。”
謝艾一聽,以為自己折服了沈充。略帶驚喜道:“這么說沈將軍是肯降了?今日只要將軍你肯降,我向我家主公為你請功,封你為大將”
沈充聞言,卻沉聲道:“吾不過是一鄉野村夫,家有薄財,少時讀書習武,想要為國建功,今日走到這一步都是大將軍栽培重用,統兵大將具瞻之重,我今日尚不能勝任,損兵失城,豈能再誤君命?且丈夫共事,始終當同,寧可中道改易!吾愿一死,以償吾志!”
“不要,蘇良,快攔住他!”謝艾忙喝道。
蘇良聞言,就要起腳踢開沈充,但沈充卻已經死死抓住指向自己刀鋒,對準自己的胸口,然后猛的一挺身。
血花四濺,如點點紅梅灑落在積雪之上。
“將軍!”四周江左軍一見,齊聲悲呼,片刻跪倒在地,哀聲一片。
“哀哉男兒志,悲哉寫春秋……”謝艾眼中閃過一絲悲色。
他為人長于算計,但不等于不敬重英雄,尤其是沈充這種寧死不屈,寧愿為自己理想而身死的好男兒。
這時,化名劉丞的杜弢忽然俯身扶起沈充,驚喜道:“他還沒斷氣。”
謝艾也忙俯身過去,只聽沈充喃喃道:“我……我妻兒尚在城中,望將軍……望將軍不要牽連他們,讓他們歸鄉……”
謝艾點點頭道:“將軍妻兒,我家主公定厚待之,將軍安心!”
沈充聞言,頜首挺身,氣絕身亡。
杜弢搖了搖頭,沉聲道:“此人是早有死志,否則怎會帶著嬌妻幼兒上陣殺敵……我不及也……”
說完,兩行熱淚留下。
杜弢是由沈充聯想起了自己,他當日為了無后顧之憂,將自己的老母妻兒托付給王真,若和沈充這樣相比,高下立判。
心下也更敬佩沈充,卻直接脫下自己的披風,蓋在了沈充身上。
謝艾起身,對身邊的楊彥之道:“彥之,速去尋沈充家眷,親自帶人保護,任何人若有驚擾他們母子者,殺無赦!”
楊彥之領命而去。
接著,謝艾走到高處,對四周哭嚎不止,茫然悲痛的江左軍大聲道:“今日沈將軍戰死,亦非我等所愿,但各為其主,戰場之上卻不得不盡命,爾等放心,我們必當厚待沈將軍家眷,也不會傷害爾等性命,你們有愿意降的就地可入我狂瀾軍,不愿意的,放下兵器出城去吧!”
說完,對著四周活著和已經死去的將士行了一個半跪的軍禮。
那邊蘇良和杜弢也是齊齊敬禮。
臺下狂瀾軍和江左軍士兵一時都陷入了沉默。
那些江左士兵更是有些驚訝,他們萬沒想到作為勝利一方的狂瀾軍,竟然會對戰敗的一方施禮。
雪花,不斷從半空飄下,此刻這迭浪城的一方天地間,除了潔白之血,就是灑落在雪地上的點點嫣紅,紅若火,燦若花。
寒風呼嘯,男兒悲泣,此城此景,埋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