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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左南岸京口縣碼頭上，一干狂瀾軍肅殺如冰，一點不為正在進行的水戰(zhàn)結果擔心。
    在這些士兵看來，江都水軍獲勝，也是友軍的勝利，并不是他們的戰(zhàn)功和榮譽；江左水軍失禮，他們也不會畏懼敵軍，而是會勇敢的迎上去，繼續(xù)與敵人搏殺。
    戰(zhàn)士的職責就是在戰(zhàn)場上盡命，而狂瀾軍的士兵哪一個不是如此，更何況戰(zhàn)死或者負傷后都有可能進入狂瀾軍的英烈祠，成為幽州人人敬仰的英雄，更不用說家屬在他們死后受盡的優(yōu)待，這些都讓他們看淡勝負，只為榮譽而戰(zhàn)。
    而這樣一支隊伍所散發(fā)出來的士氣，卻比那些用金錢或者權力吸引來的軍隊更具銳氣。
    北岸江都縣碼頭處的王烈滿意的看著對岸巍然不動，有若一體的狂瀾軍，心下也微微升起一絲驕傲。
    卻扭頭問謝艾：“敵軍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敗象，卻死戰(zhàn)不退，參軍大人如何看？”
    謝艾看著江心處的戰(zhàn)斗，擺著羽扇道：“現(xiàn)在看，敵人并未盡全力，而且敗而不亂，但若只是這些兵力卻又不足為懼，因此艾也有些奇怪；然艾不習水戰(zhàn)，想請教下馮縣令，如果敵人有伏兵，會在何時、以何種方式出現(xiàn)呢？”
    一旁的江都縣令馮玉始終緊張注視著水戰(zhàn)的進展，見謝艾問他，沉吟片刻道：“若說水戰(zhàn)。玉也并不熟悉，但僥幸見過幾次海匪劫掠，他們往日都是采取一窩蜂的戰(zhàn)術，也是是一擁而上。很少留有什么伏兵……不過，不過他們既然已經(jīng)投誠了我大晉，恐怕軍中就應該另有大晉派來的高人，如果有伏兵，這碧波萬頃實在沒有地方可以隱藏，我實在想不出……”
    他這話卻說的冗長空洞，與剛剛能吏的模樣判若兩人，看來他也只是精通政務，而不擅戰(zhàn)事。
    謝艾卻忽然道：“那照馮大人這么說，既然這海匪明知不敵。還來送死。而且現(xiàn)在敗像已現(xiàn)。竟然還不選擇退兵，一會被包圍后可就插翅難逃了！如果你是這海匪的老大，你會如此么？”
    馮玉聞言一愣。有些不快道：“謝大人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海匪的頭目，怎么可能知道他們的想法，可依再下看來，對方只有這幾艘戰(zhàn)艦，再怎么也不可能取勝了？”
    謝艾搖著羽扇道：“未必，你仔細看對方的戰(zhàn)艦很小，本應更靈活，可是如今吃水卻明顯很深，難道縣令大人真的什么都看不出么……”
    正說話間，異變突生。只見海龍幫的旗艦旁邊的一艘正和晉軍水軍糾纏在一起的戰(zhàn)艦上，上忽然騰起一團火焰，接著整艘戰(zhàn)艦都變成了一個火球。
    然后迅速沖進了正包圍而來的，四艘晉軍前鋒戰(zhàn)艦之中。
    雖然只是一艘戰(zhàn)艦，但卻在瞬間就將最靠近他的那艘艦船引燃。
    而其余三艘艦船，倉促間順流而下，根本來不及轉換方向，也先后撞了上去。
    江都水軍艦船上的士兵也曾嘗試撲滅火焰，但這火焰卻如跗骨之蛆，根本難以撲滅，而且越來越大。
    那艘海龍幫的艦船上明顯是載滿火油一類的可燃物，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情勢出現(xiàn)。
    很快，沖在最前邊的四艘江都水軍的艦船全部引燃，船上的水軍在徒勞的撲打了一陣火焰后，剩余的士兵都選擇了跳水。
    火焰頓時籠罩在江面之上，而中間的那六艘海龍幫的戰(zhàn)艦也都各自尋找到另一個目標，狠狠撞擊上去。
    海龍幫的戰(zhàn)艦是那種狹長的海船，雖然體積不大，但個個都如鋒利的刀子一般，仔細看去才發(fā)現(xiàn)他們的船首上都有一根尖銳包裹了鐵皮的凸起，直接就扎進了江都水軍艦船的中部，就算水軍戰(zhàn)船想要移動、擺脫都不可能。
    頓時，江面上的局勢一變，幾乎所有的晉軍戰(zhàn)艦都被火焰所籠罩，凄厲的慘叫聲不斷響起。
    幸好龐毅經(jīng)驗豐富，在前鋒艦船被襲的瞬間，就意識到不對，直接下令手下操控船舵駛向了一側，這才堪堪避過敵船的撞擊，然后整艘船連船頭都不調(diào)轉，在穿上水手劃動船槳的驅動下，迅速向后駛出了百余步，總算脫離了火海的范圍。
    但此刻，其余艦船卻已經(jīng)全被火焰籠罩，無數(shù)的晉軍水軍渾身帶著火焰從艦船上翻滾到江水里，很快就悄無聲息。
    “將軍，快虎丘救人啊！”孟林怒吼一聲，他們這些水軍都是一系出身，很多都有親朋關系，一見袍澤遇難，豈有不救的道理。
    但龐毅卻死死攔住了他，現(xiàn)在這種火勢下，莫說去救人，就算能到跟前，那些人能有幾個活下來。
    就連江左南岸的京口縣水軍也是群情激奮，就算那些海匪打著鎮(zhèn)東大將軍府的旗號，可畢竟他們現(xiàn)在殺戮的是自己相識多年的袍澤啊。
    南北兩岸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江面上慘烈的景象所吸引。
    身在戰(zhàn)斗中心的孟林，喃喃道：“將軍，難道這些海匪不怕死么？”
    龐毅苦笑一聲，一直幾百步外：“他們早放下了小船，主要的首腦都已經(jīng)離開了。”
    岸上，冉瞻也喃喃道：“這些海匪如此勇武，就甘愿死在火中？”
    謝艾卻不屑道：“什么甘愿獻身，我看不過是少數(shù)被蒙蔽了心神的傻子，加上一些被人威逼的呆子；嗯，我聽說海匪的家屬都是在身邊的，只要那當頭領的用家屬來威脅他們，再有人帶頭，總有人會為他們犧牲的，而且沒看那些首領人物開始撤退了么？”
    王烈卻眉頭緊鎖道：“不，他們沒有撤退。他們的目的不是這么簡單！傳令，讓龐毅先撤出戰(zhàn)斗！”
    正說話間，那山頭瞭望塔上警報再起，不一會一個士兵跑來稟告：“遠處又有數(shù)十艘戰(zhàn)艦正急速而來。這次則直接就是打著海龍幫的旗幟。”
    “海龍幫？他們什么時候有了這么多艦船！”馮玉喃喃道。
    而這時，謝艾卻冷聲道：“什么時候有這么多艦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對方這根本不算是伏兵，而就是主力！他們本就打算要犧牲先頭這些船只和人馬，一方面想要挫敗我們的士氣，一方面卻是利用火船封鎖了江面，現(xiàn)在他們來了，我們就算派船攔截，也要先繞過那些火船才能和他們接戰(zhàn)!而且這次就算接戰(zhàn)，也會因為畏懼對方的火船而不敢近身。這些家伙卻是打得好主意。”
    王烈也點點頭：“傳令。物資船靠岸。岸邊備戰(zhàn)，把帶來的床弩準備好，我軍不可再下水作戰(zhàn)！”
    那邊龐毅聽到撤軍的鳴金之音。卻沒有指揮艦船離開，雖然剛剛他選擇了不去救人，但并不等于他要選擇這樣撤退離開戰(zhàn)場。
    面對那些漂浮在江面上的袍澤尸首，龐毅的心中充滿了悔恨：“如果不是我為了立功，不是我貪功冒進，未必會中敵人奸計。”
    這一刻，這個帶著幾分市儈，一心想要求個平安富貴的男子卻忽然下了決心，對身邊剩下的百余名江左水軍道：“諸位，你們都是跟隨我龐毅多年的兄弟。剛剛岸邊已經(jīng)發(fā)出退兵的號令；可是，如今這些死在江中的尸體，不也是我們的兄弟？往日，我一心想向上爬，忽略了兄弟們，今日我本想要帶領大家建功，卻又中了敵人的奸計，一切都是我龐毅的錯，這里還有三艘小船，想要離開的弟兄可以上船返回碼頭，但今日我龐毅要誓與敵人死戰(zhàn)，我要給我這些死去的兄弟報仇！”
    說完，叫人放下甲板上懸掛的三艘小船，有幾個水軍猶豫的上了船，但更多的水軍卻看著龐毅，一動不動。
    龐毅欣慰的點點頭，對孟林道：“孟林，我知道有勇有謀，你將來肯定是個好漢。所以，今日我希望你能上船，也好為們江都水軍留點后，拜托了！”
    說完長身一躬，拱手不起。
    孟林眼中濕潤，忙扶著龐毅，淚流滿面道：“將軍，我愿陪你死戰(zhàn)！”
    龐毅怒道：“我們都死了，兄弟們的家小以后誰照顧！？我們在九泉下又怎么心安？我看那王烈極其忠義，對手下極好，你回去后就誓言效忠他，相信他不會為難你的；而且我戰(zhàn)死，也算還了當日無意殺他手下的罪過，他也就會善待我們的家屬！”
    說完，一揮手叫兩個親衛(wèi)抓起孟林硬把他架上了小艇。
    孟林哭喊著看著龐毅，他已經(jīng)從龐毅的話里聽出了這個男人的求死之心，而且看來是他早就算計好的，用自己的換取王烈徹底的原諒，也換取他們江都水軍的明天。
    而日后，王烈也果然不負龐毅今日的犧牲，不但將自己手下的主力水軍的一支命名為江都軍，更將后來水軍旗艦命名為毅勇號，讓龐毅名留青史，流傳千古。
    此刻，江心之上，等那三艘小船下水離開后，龐毅對剩下的八十多名江都水軍道：“兄弟們，我也不想死，但是能和兄弟們死在一起，值了，黃泉路上也好有個陪伴，來世再當兄弟！”
    說完，一直向遠處海龍幫援軍劃去的那十幾艘海龍幫的小船道：“加速劃槳，給我追上去，撞沉多少是多少！”
    眾軍齊聲應諾。
    很快，龐毅的旗艦就直接沖破了火焰阻攔，船身上也多處著火，直奔那逃離戰(zhàn)場的小船追去。
    之所以不選擇繞過火場是因為這大船本身調(diào)頭就緩慢，再繞路前行，那時候那些逃跑的海匪小船早就和海匪援軍匯合了。
    當年這樣一來，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就算敵人不攻擊龐毅的旗艦，在火焰的灼燒下，他們也堅持不了太久。
    開的越快，那火勢就會越盛，而龐毅他們根本沒有救火的打算，他們的目標就是那些殺害了他們袍澤，卻又逃跑的敵人。
    火焰滔天。壯士激烈，兩岸的將士無不側目感嘆。而這時，那艦船上忽然響起了一陣歌聲：
    戰(zhàn)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
    為我謂烏：且為客豪！
    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葦冥冥；梟騎戰(zhàn)斗死，駑馬徘徊鳴。
    我即為軍，當為良臣，不畏死，不畏君。
    朝行出攻，暮不夜歸！
    歌聲渾厚蒼涼，卻是一首古樂府《戰(zhàn)城南》，但卻又與戰(zhàn)城南并不完全相似。后邊明顯是歌者對自己的激勵。
    伴隨著這歌聲。龐毅的旗艦很快追上了落在最后的十幾艘小船。著火的戰(zhàn)船就如一條舍棄了生死的火龍直接撞進了那十幾艘小船之中，瞬間就將這些小舢板撞翻在當場。
    那些剛剛還得意洋洋的海匪頓時變成了落湯雞，想要浮出水面。卻無一例外被晉軍射殺。
    而在最前邊的一艘小船上，烏龍目睹這一切，嚇的魂飛魄散，一邊呼喝手下趕快劃槳，而后邊的十幾艘小船，先后被龐毅的旗艦撞沉。
    眼看龐毅越追越近，烏龍罵道：“這家伙瘋了，瘋了，這樣他也活不了！”
    杜弢卻始終冷靜的看著身后越來越近的敵艦，心中卻不由升起一絲欽佩。
    面對這樣的悲壯。就算是身為對手，只要還有一絲廉恥之心，都會不由自主的感嘆。
    但就在龐毅的艦船將烏龍他們之后的一艘小船撞毀后，整艘艦船卻忽然發(fā)出一陣難聽的吱呀之聲，接著就如一只被巨手捏壞的玩具一般，四散分裂。
    原來是船體的骨干已經(jīng)被燒毀，加上一路奔襲，已經(jīng)承受不住撞擊，最后完全解體。
    而上邊的江都水軍，除了還有十幾人存活外，其余人要么被火燒死，要么就已經(jīng)煙熏而死。
    而那些還活著的，眼看烏龍他們調(diào)頭猙獰的撲來，想要屠戮自己時，卻大都選擇的自殺溺斃，沉入了江水之中。
    滔滔江水東去，江面上殘骸的一切轉瞬就被激流沖散。
    岸邊的狂瀾軍將士和剩余的水軍將士目睹這一切，聽著這悲壯的歌聲，都忍不住面露悲憤，一些水軍更是激動的要求出戰(zhàn)。
    就連一向視人命如草芥的謝艾，此刻也停止了搖擺手中的羽扇，喃喃道：“若江左諸軍都是這般模樣，江左難克已！”
    王烈卻道：“若江左都似這般英杰，我寧愿讓出江左，待蕩平北地后，任他們繼承大統(tǒng)，再辭官遠離這是非！”
    一旁的馮玉聞聽兩人對話，心下一震，但卻有些不相信王烈所言，只是搖搖頭，目光卻變得有些復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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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毅等人英勇戰(zhàn)死，卻還是沒能追上制造這一切的罪魁會禍首，烏龍和杜弢等人還是順利的登上了來援的海龍幫艦船。
    眼看敵人的艦船開始順風繼續(xù)攻來，王烈命令給對岸謝鯤和蘇良等人發(fā)信號：“全軍防御，不得輕動。”
    因為剛剛龐毅的犧牲，已經(jīng)激起了眾人的戰(zhàn)意，王烈怕有人克制不住心中的仇恨，貿(mào)然沖出，耽誤大事。
    王烈不是不敬佩龐毅的犧牲，也不是不想給龐毅他們報仇，但王烈知道，敵人的目標絕對不只是消滅這幾千水軍，一定還有其他目的。
    可能是自己帶來的這些物資，更可能是自己的這些戰(zhàn)馬，而一旦物資被毀，這江左之行的難度無疑會增加數(shù)倍。
    而且這些物資被摧毀還不是最重要的，只要有錢，自己在江左什么都可以買到，他就怕敵人轉首攻擊江左北岸，這岸上可有狂瀾軍的大部分戰(zhàn)馬，這些戰(zhàn)馬損失了，那狂瀾軍的戰(zhàn)力至少減少七成，到時候就失去了可以依仗的機動性。
    這時候運送物資和少數(shù)運送戰(zhàn)馬的貨船還有大半在江水之中，萬幸的是距離戰(zhàn)場較遠，足有近千步，似乎無虞。
    可一旦海龍幫的戰(zhàn)艦突破防御，在東風勁吹的情況，這千余步的距離不過是一炷香的時間就可抵達。
    而且，王烈始終覺得哪里有些不對，敵人這樣明目張膽的派出援軍，怎么說也是給自己這邊留出了準備的時間，那么他們難道真的只準備強攻兩岸不成？
    就算他們有內(nèi)應，知道自己的主力現(xiàn)在在南岸，而選擇主攻北岸，可自己如果將物資和馬匹都趁他們未至之前，安全護送進城，再選擇退守京口縣城，他們還能得到什么？
    但時間已經(jīng)來不及多想，那邊旗手已經(jīng)把王烈的命令發(fā)出，對岸的謝鯤一看到王烈發(fā)出的命令，就對那京口縣的水軍裨將道：“請將軍將艦船和首席沿岸布置，我們就地進行防御。”
    你裨將看了一眼衣衫飄飄，一副文弱模樣的謝鯤，卻固執(zhí)道：“對方已經(jīng)歸順我大晉，沒有鎮(zhèn)東大將軍的命令我不能聽你們的指揮！”
    謝鯤這樣的老好人此刻也是眼冒怒火，對白文一眼色，白文上前一步就砍掉了那裨將的腦袋。
    四周京口縣的水軍頓時一陣嘩然。
    那邊蘇良卻已經(jīng)帶兵圍了上來，怒道：“爾等袍澤剛剛拼死盡命，爾等卻要學那婦人之舉么？爾等再不聽謝督軍號令，我蘇良可不饒你們！”
    說完一揮手，身后萬余狂瀾軍一起亮出兵器，齊唰唰的指向了這些水軍，然后發(fā)出一聲怒吼：“殺——”
    那些水軍開始是滿臉驚訝，隨后卻是臉色通紅，蘇良的話雖難聽，卻也成功激起了他們心中的戰(zhàn)意。
    片刻在一個校尉的帶領下，這些京口水軍表示愿意聽從謝鯤的指揮。
    于是，謝鯤指揮他們開始就地組織防御。
    而此刻，那些江心的貨船也開始迅速向岸邊靠攏，只要他們能順利靠岸，就算敵人艦船沖來，也不可能登陸，狂瀾軍在陸地上還沒怕過誰。
    但這時，卻忽然從上游沖來幾十條小船，這些漁船模樣的船只速度極快，卻是直接沖向運送輜重的貨船。
    王烈這下忽然明白了敵人的后手是什么，怒吼一聲：“好賊子，焉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