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候,外面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李未央揚眉:“誰?”
“小姐,奴婢是墨竹。”墨竹低聲道,聲音里的焦急讓李未央有一種說不出的壞預(yù)感。
“進來!”
墨竹一進門看見李敏德,露出略微吃驚的神情,隨即紅著眼睛道:“小姐,三夫人三夫人不行了”
李未央心中一痛,隨即下意識地看向他,這個少年此刻的表情沒有絲毫的異樣,仿佛聽到的不是養(yǎng)母病危的訊息,而是和自己完全無關(guān)的事情,可是他的手,卻在劇烈的顫抖著,眼睛里跳動的,分明是難以掩飾的傷痛。
他還是個孩子李未央不由握緊了他的手。
李敏德看向她,隨即笑了笑,道:“我要立刻回去了。”
“我和你一起去。”李未央嘆了口氣,輕聲道。
三夫人的房間里,一根纖細(xì)的紅絲線從厚厚的幃帳中伸出來,老夫人特地請來了太醫(yī)懸絲診脈。老太醫(yī)白須已經(jīng)過胸,眼睛微閉,嘴唇在默默念著,似乎在心里默念著什么東西。雖然白天李未央已經(jīng)看過三夫人的病容,但是再次看到的時候,還是感到深深的心悸。原本柔美的三夫人,現(xiàn)在枯瘦得像個單薄的影子,躺在重重的錦被里,呼吸十分的急促,仿佛一口氣接不上來,就要斷了。
老夫人此時正坐在不遠(yuǎn)處,焦急地看著太醫(yī)。大夫人和二夫人等人則在旁邊站著。老夫人失去了一個兒子,先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現(xiàn)在兒媳婦也要走了,想來格外令人難過。三夫人親近的婢女們都有了哭的沖動,但現(xiàn)在誰也不敢哭。因為三夫人畢竟還沒有死。現(xiàn)在哭了,等于咒她死。
大夫人神色如常,但李未央還能看出她現(xiàn)在真實的情緒。她像怕被人發(fā)現(xiàn)心中的隱秘一樣別過臉,肩膀在微微的顫動。她現(xiàn)在一定很焦急,一定很興奮,但是,是在盼著三夫人早點死!
李未央看到這一幕,就像被壓上了一塊大石頭。一股怒火,從心底熊熊地漫了上來,隨之而來的,還有深重的恨意。
大夫人一看到李敏德,便皺眉道:“你母親病的這樣重,你怎么能亂跑呢?”
眾人望著李敏德,便都露出莫測的表情。
他卻看也不看其他人,走向了床邊。
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他的心越發(fā)變得深不見底,想起三夫人以前那豐腴的,永遠(yuǎn)帶著溫柔的神情,煥發(fā)著光彩,恍惚覺得這不是自己的母親。但這份恍惚很快就消散了,接著便是心如刀割。
“母親,孩兒來了。”李敏德把嘴湊到她的耳邊,輕輕地呼喚。三夫人的眼睛猛地睜開了,她的眼睛已沒有了前幾日的渾濁,不僅清明閃亮,甚至還有幾分清醒。
李未央在一旁看著,不由自主嘆了口氣。
“未央!”忽然聽見三夫人聲音微弱,喚她過去。李未央走進幃帳,三夫人忽然伸手過來,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又瘦又涼,李未央微微一震,然而片刻后就感到從她手心里傳來了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低頭看她的臉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里閃爍著自己從來沒見過的光芒。那是一種絕望,甚至還是懇求。
“未央。”她嘶啞著嗓子,聲音也顫抖著:“你是個重諾的孩子”說到這里忽然頓住了,那目光就像有千言萬語要說,但終究什么都沒說出來。只是露出一絲憐憫和慈愛的苦笑,聲若游絲。
李未央望著她,鄭重點了點頭,道:“我對天發(fā)誓,答應(yīng)過你的事情,絕無反悔。”
三夫人最后望了李敏德一眼,笑了笑,手就從李未央的手腕上滑了下來,無力地滑到了錦被上。
老夫人閉目,默默流淚,被壓抑了很久的丫頭媽媽們終于可以大放悲聲。李未央?yún)s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并不是她不夠哀傷,而是她哭不出來。她的胸口,就像有什么東西緊緊地塞著,呼吸都覺得困難。除了失去一個重要的朋友的哀傷外,她還感到心中一塊很重要的東西塌陷了。她的精神仿佛失去了支柱。她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三夫人對她來說,也許并不是一個盟友那么簡單。
大夫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格外傷心地擦著眼淚,卻掩不住嘴角微微翹起,她正哭得暢快,忽然感到一陣針扎般的疼痛,側(cè)目一看,發(fā)現(xiàn)李敏德正憤怒地盯著她。眼中除了憤怒還有深深的仇恨。
大夫人很快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被這個孩子知曉了,她冷冷一笑,毫不在意地把頭一偏,繼續(xù)用帕子裝模作樣的擦眼淚。雖然她表面上裝得毫不在意,心底卻感到一陣濃濃的心悸,因此又感到了幾分焦躁:事情明明安排的天衣無縫,怎么會被一個孩子知道的?真是說不盡的麻煩!
此時,外面的人已經(jīng)開始四處走動,三夫人的死訊,一下子驚醒了所有的人。
三夫人生前簡樸,葬禮老夫人也遵照她的意思沒有太過鋪張,因此治喪的時間并不長,但因為她畢竟身份放在那兒,京都的達官貴人紛紛上門來吊唁,大夫人出面主持喪事,一切辦的井井有條,體體面面,人人皆說她賢德大方,處事公道,卻不知道她才是害死三夫人的幕后元兇。
懷疑此事的人,不過是李未央和李敏德而已。事后,李未央特意派人去調(diào)查了半個月前的那件事,只是時過境遷,能夠得到的僅僅是只言片語,想也知道,大夫人既然敢做,定然是將所有證據(jù)都湮滅了。
李未央覺得愧疚,若非三夫人一力幫助自己,大夫人也許不會那么快動手。現(xiàn)在,她很清楚,大夫人下一個要對付的人,就是自己。只是李未央不比三夫人,前世的經(jīng)歷讓她對那些暗地里害人的手段門兒清,再加上平日里蓄意提防,大夫人一時找不到機會下手罷了。
因為三夫人的過世,接下來的過年,大家也都興趣缺缺,臉上見不到多少喜色。再加上大小姐因為上次的事情不被老爺待見,整日里只能躲在屋子里不出門,大夫人心中郁悶,拿著錯處重懲了不少的丫頭。
隨著天災(zāi)過去,陛下平定了災(zāi)區(qū)的暴亂,安撫了民心,殺了好一批貪官,年關(guān)一過,來往李家的人開始多起來,李丞相的手里握著續(xù)任的權(quán)力,于是乎他家的門檻都要被人踏破了。
拓跋真在太子的暗示下,親自到李家走了一趟,卻沒想到碰到了五皇子拓跋睿的轎子。
拓跋真臉上浮起一層淡笑:“五弟今日怎么有空上這兒來?”
拓跋睿的目光在拓跋真的臉上走了一圈,儒雅地笑了:“三哥,你是為太子走的,我是為李家大小姐走的,咱們可不是一路來的。”
為了李長樂?看來五皇子也在打李家這位大小姐的主意。拓跋真暗忖,經(jīng)過上次那件事,連同太子與他兩個人都被皇帝好一頓罵,可以算是被李未央坑了一把,而且李長樂鬧出那么大的禍?zhǔn)拢娜吮M皆知,如今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對她可都沒什么好感,若非她還有個位高權(quán)重的父親在,只怕早就被人拉出去游街了,自己對于求娶的事情早已產(chǎn)生了猶豫,這位五皇子還上趕著往上撞,可見是真的被美色迷倒了心竅。
拓跋真冷笑一聲,什么都比不上帝位重要:“五弟,請。”
兩人相攜著進去,一路被人引入花園,大公子李敏峰笑容滿面地迎上來,道:“今日二位居然都來了,真是難得。”
他和拓跋真交換了一個眼神,拓跋真笑道:“可不是,實在是太巧了。”
李敏峰微笑道:“不光是你們二位,今日還有其他客人,請隨我來。”
花園里有座亭子,安置了厚厚的氈墊,擺上兩個大熏爐,炭燒的紅紅的,亭子里里,高進閉著眼躺在搖椅上,手里舉著一只桃子,吃的嘎吱嘎吱響。
高敏一身華服地坐著,她眉眼細(xì)長,膚若凝脂,寬闊的額頭顯得極為秀麗,一看到拓跋真,她的臉上立刻露出驚喜的表情,隨即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不好過于殷勤,便笑著走上去行禮。回頭看到高進還在搖椅上躺著,立刻提醒道:“二哥!”
高進一瞧,兩位皇子都走了過來,他倒也不曾畏懼,笑嘻嘻地下來行禮,手上還抓著沒啃完的桃子。
五皇子雖然應(yīng)了禮,眼睛早已飛到?jīng)鐾ひ唤堑呐由砩先チ恕?br/>
李長樂一襲素凈的白袍,長長的眉毛仿佛遠(yuǎn)山凝聚而成,柔情似水的眼睛,花瓣一樣的嘴唇就這樣乍然呈現(xiàn)在了眼前。五皇子整個人重重一震,幾不知身在何處,只覺得數(shù)不盡的蘊藉風(fēng)流,道不完的艷羨驚絕,全因著這一女子的樣貌姿態(tài),被撥起撩動,他下意識地道:“多日不見,大小姐清瘦了許多。”
李長樂輕輕一震,睫毛上就沾了露水,欲說還休的模樣仿佛受盡委屈。
李敏峰將眾人重新在涼亭里安排了位次,這才嘆了一口氣道:“家中出了個妖女,害的妹妹受盡冤屈,我們也是寢食難安,真叫人難過啊。”
五皇子拓跋睿皺眉:“你說的妖女是”
拓跋真垂下眼睛喝茶,仿佛沒有聽見。
高敏冷哼一聲道:“還不是那個小賤”她話說了一半,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話語太過露骨,輕輕咳嗽了一聲道,“那個李未央。”
拓跋睿挑眉:“你說的是安平縣主?”
一旁啃桃子的高進嗤笑一聲,道:“什么安平縣主,就是個乳臭未干靠著三言兩語就敢妄議朝政的小丫頭。”上次被打傷,足足在家里躺了兩個月,他心里,一直對李未央有一點忌憚,又有一點怨恨。
被他們說的勾起了舊事,拓跋真看了一眼李長樂,不禁搖了搖頭,美貌有余,頭腦不足,看來求娶一事,還要從長計議。
李敏峰嘆氣道:“現(xiàn)在有了這個禍害,老夫人越發(fā)不理睬我們,連父親最近都生了氣,見都不肯見妹妹,害的她整日里以淚洗面,怎么能不瘦呢?”
五皇子看著美人受累,當(dāng)下道:“這件事情怎么能怪罪大小姐,都是下面的人辦事不力,把好好的策略都給辦砸了。”
李長樂用帕子掩了掩眼角,悄聲道:“大哥,何必在兩位殿下面前暴露家丑,妹妹再跋扈,那也是自家人,她是年紀(jì)小不懂事”
五皇子嘆息道:“安平縣主到底是在鄉(xiāng)下長大的,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知道禮數(shù),委屈大小姐了,你放心,我會讓母妃向太后和陛下為你說說好話,不要因為這件事情影響了你就是。”
李長樂美麗的眼睛楚楚動人地望了一眼五皇子,隨即迅速垂下眼睛,道:“多謝五殿下。”
就在這時候,專心啃桃子的高進突然冷哼一聲道:“瞧瞧,這是誰來了。”
眾人抬眼望去,不遠(yuǎn)處湖水冷冷,對岸紅梅盛開,與雪地相稱,令人望之失神。就看見一個素服少年正從梅林中走出來,俊秀的容顏格外耀目。
“這個小雜種怎么還留在李家?”高進帶著幾分訝異問道。
“哼,這小子,如今奇怪的很”李敏峰冷笑一聲,道,“三嬸死后,他就成了我那三妹妹的跟屁蟲,走到哪兒跟到哪兒,照我說,父親就不該再留下這么個東西,跟咱們李家半點干系都沒有,哪里還能繼承三叔的遺志呢?”
“大哥,三弟畢竟是上了族譜的。”李長樂淡淡提醒道。
李敏峰從小就不喜歡這個比女孩子還漂亮的少年,冷笑道:“上了族譜除名又有什么不行,咱們家可不能收容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平白亂了血統(tǒng)。”
拓跋真微微一笑:“有安平縣主護著,只怕李兄要趕他走,沒那么容易吧。”
高進嘿嘿一笑:“逼的他惹禍,不是很容易嗎?”
李長樂淡淡一笑,道:“我可聽不懂表哥在說什么。”
高進的笑容帶了一絲詭秘:“你很快就懂了。”說著,他隨著椅子搖搖擺擺,將吃了半個的桃子隨手拋出去,遠(yuǎn)遠(yuǎn)砸在李敏德的頭上,“喂,你,過來!”
桃子砸在李敏德的身上,又咕嚕嚕的滾到地下。李敏德漂亮的白袍上,一下子滾落了一道臟污的印子。
他猛地回過頭來,盯著涼亭里的人。
“哎,把那桃子撿起來吃了”高進在搖椅上搖晃,“這在如今可是稀罕物,賞你嘗嘗鮮”
周圍的丫頭媽媽們都低下頭,掩住嘴角幸災(zāi)樂禍的笑容。
李敏德看著那桃子,低下頭,眼睛里飛快地閃過一道光亮,隨后湮滅不見。
他答應(yīng)過母親,不論發(fā)生什么事情,都必須忍耐。只有這樣,他才能繼續(xù)留在李家。
伸手從地下?lián)炱鹨呀?jīng)砸的稀爛的桃子,李敏德嘴角露出一絲冷冷的笑容,他仿佛察覺不到那桃子很臟,用手擦了擦,張口咬上去。
眾人都吃了一驚,包括三皇子拓跋真,他瞇起眼睛,這個孩子到底是年紀(jì)小不懂的這是侮辱,還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好不好吃啊?”高進在驚愕過后,露出得意的笑容,高聲問道。
“好吃,謝謝表哥。”李敏德長長的額發(fā)遮住晶亮的眼睛,隨后他迅速抬起頭,露出溫順的笑。
陽光勾勒出他的身形,瘦瘦小小一道。
有人在驚訝的抽氣,有人啊了一聲又被人很快捂住了嘴巴“三少爺真的吃下去了!”“哎呀,好臟哦!”“真是下三濫,連這種東西都吃!”“不過是一條流浪狗嘛,主子沒了,自然要向別人搖尾巴!”
“小姐”白芷擔(dān)心地看著這一幕,她沒想到那些人竟然這樣羞辱一個少年。三少爺一向心高氣傲,他能忍受這種恥辱嗎?
李未央遠(yuǎn)遠(yuǎn)看著,皺起了眉頭,當(dāng)她看到李敏德的表現(xiàn),怔了一會兒,然后,心頭升起濃濃憐惜。
站在那里的少年雖然還是一般的俊俏,卻顯得越發(fā)消瘦,亦早不復(fù)當(dāng)初的驕傲。
敏德
一下子失去了唯一的庇護,失去了在李家立足的根本。他無處可去,不得不對那些欺辱他的人露出笑容。
一顆耀眼的明珠,因為世俗的殘酷,蒙了塵灰,磨了鋒芒。
高敏哼了一聲,說道:“你在李家長大接受過禮義廉恥的教育呸,竟然做出這么低賤的事情,太丟臉了!”
“哈,不過是一條狗而已。”高進大笑一聲,跳下來,三步兩步到了李敏德面前,居高臨下的仰著下巴睨他,滿臉的鄙夷與挑釁。
李敏德的表情,十分的平靜。
高進故意要惹怒他,冷笑道:“怎么?我說的你不服氣么?”
高敏撲哧一聲,忍不住大笑起來。
拓跋真淡淡一笑,這個少年,還真是有意思。
李未央遠(yuǎn)遠(yuǎn)看著,眼睛里有一絲酸澀,她忍不住想:敏德現(xiàn)在在想什么?當(dāng)他用這樣的姿態(tài)面對一群欺負(fù)他、羞辱他、折辱他的人面前,究竟是如何忍受這一切的?
不知為什么,她會為這個少年的境遇如此難過。
老天爺,你為什么要一個少年這樣承受屈辱?為什么要將他的驕傲粉碎的如此干凈徹底?這么鮮血淋漓的一種痛苦,連她一個旁觀者都承受不了,更何況一個少年。
然而李敏德忽然笑了,漆黑的眼睛原本看上去像一潭死水,而今笑容一起,就讓人無法移開目光。他眉毛一揚,眸光流轉(zhuǎn)的道:“我當(dāng)然是服氣的。”
高進愕然,呆了一下:“你說什么?”
李敏德恭聲道:“表哥做的都是對的,我無話可說。”
高進摸了摸鼻子,突然有點悻悻然,又盯了他幾眼,“你可不要玩什么花樣。”
李敏德忍不住將自己袖子里的手又輕輕握緊了些,臉上的笑容卻一如往常:“表哥,我是個身份低賤的人,完全不能和你相比,怎么敢和你玩花樣呢。”
高進見他這樣,冷笑一聲,突然奪過一旁丫頭手中的酒壺,兜頭就往李敏德的頭上灑下去。
酒水一下子打濕了少年的頭發(fā),他的眼睛也仿佛浸潤了酒水,變得無限冷漠,只是一瞬間,又恢復(fù)了平靜,高進不屑,索性高高舉起酒壺就向李敏德的頭上砸過去。
周圍的人都露出不忍目睹的神情,李長樂勾起了嘴角。
拓跋真始終低著頭喝茶,一言不發(fā),這是李家的爭斗,與他無關(guān)。
“住手!”突然,高進的手被人架住了。
高進大怒:“李未央,你好大的膽子!”
“表哥,光天化日之下,你這是要對三弟做什么?”李未央的聲線清潤,仿若朗朗的風(fēng),帶著難以描述的一種輕柔,可說出的字,卻又顯得冷冰冰的。
高進冷笑道:“關(guān)你什么事?!”
李未央淡淡道:“老夫人說要請三弟去荷香院一趟,表哥有什么不滿嗎?”
高進面色一僵,隨即有一瞬間說不出話來。被痛打了一頓之后,他從骨子里畏懼李未央,今天若不是這么多人在這里,恐怕他的腿肚子都要打軟。
高敏突然走了過來,此時冷冷逼視著李未央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這樣和我二哥說話。”
李未央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笑道:“敢問敏表姐,你二哥是何品級?”
高敏一怔,高進是個浪蕩子,哪里有什么品級,那一邊,李敏峰兄妹的神情卻變了,李長樂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額發(fā),上次為了留下來,不得已采取了激烈的手段,因此留下了淺淺的一道疤痕,每次看到李未央,都在提醒她這道疤痕是怎么來的,也更加憤恨,她淡淡道:“表姐,三妹的意思是,她堂堂一個安平縣主,表哥沒資格在她面前說話。”
這話一說,便顯得李未央囂張跋扈了,五皇子皺起眉頭,道:“不過一個區(qū)區(qū)二品的安平縣主,竟然這么說話!”
五皇子拓跋睿看到李長樂眼睛就發(fā)直,李未央也不指望他說出什么好話,聽到這里不過微微一笑:“五殿下,怎么您覺得二品太低了嗎?哎呀,其實未央對陛下的賞賜已經(jīng)很滿足了呢,壓根沒奢望過一品,不論品級,這都是陛下親自冊封的,您說是不是。”
拓跋睿果然不悅,“李未央,你不要得寸進尺。”
“五殿下說未央得寸進尺,我真是惶恐呢。”李未央悠然道,漆黑的眼睛里流動著些微的諷刺。
拓跋睿,你真是被李長樂迷得忘了皇宮的大門往哪兒開,就算安平縣主再不值錢,那也是皇帝親自冊封的,天下由一個官員子女一下子被封為縣主的,恐怕僅她一人,皇帝的威嚴(yán),縱然是皇子,也容不得他僭越。
果然,拓跋真咳嗽了一聲:“五弟,安平縣主說得對,她的縣主之位是父皇親自冊封的,高公子的確不該在她面前大呼小叫的。”說著,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李未央的身上,聲音越發(fā)低沉了:“五弟一時莽撞,還請縣主不要怪罪。”
“您說哪里的話。”李未央笑道,“我哪敢怪罪皇子殿下呢。”
“高公子剛才,不過是和三公子開個玩笑。”拓跋真說到這里,停了一下,而高進直覺的叫道:“我才不是開玩笑!”
拓跋真輕輕一哼。
高進縮了縮脖子,卻又見眾人都盯著自己,有點難堪:“三殿下,這丫頭”
居然還不知道進退!拓跋真沉下臉,輕叱道:“閉嘴。”
高進嚇得頓住了,高敏看著李未央的眼神越發(fā)的嫉恨。
李未央?yún)s只是笑著望向一旁的李長樂,果然見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絲壓抑不住的恨意。
拓跋真如今覺得,李未央的聰明伶俐非同一般,只可惜,到底是個庶出的,在李丞相心中的分量,永遠(yuǎn)也沒辦法越過李長樂去。他看著不遠(yuǎn)處的李敏德,眼睛里帶了三分嘲諷:“三公子,高公子不過是照顧你才給了你一個桃子,你不會介意吧。”
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受害者李敏德。然而他站在原地,負(fù)手垂頭,碎亂的留海垂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因此看不見此刻他臉上的表情。不知道作為當(dāng)事人的他,在聽見這樣顛倒黑白的話以后,又是什么感覺?
李未央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如果可以,她會打碎拓跋真那張俊美的臉。
原來,人真的可以下賤到這種地步。
李敏德一直沒有說話,許久,才慢慢地抬起頭來,一雙眼睛越發(fā)烏沉。
他道:“是,是我的錯,跟高進表哥沒有關(guān)系。”
他的臉上,帶著足以讓人目眩神迷的笑容,語氣很輕很輕:“三姐,別生氣。”
拓跋真一笑過后,恢復(fù)正色道,“既然如此,那就請縣主將人帶走吧。”
回應(yīng)他的,卻是李未央眉頭微皺的沉默,以及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一閃而過的情緒,像是悲傷
李未央她,竟然為了自己感到悲傷。李敏德心頭大震,豁然間,覺得原本充溢在胸口的憎恨與憤怒,竟然奇跡般的撫平了。
李未央輕聲道:“敏德,咱們走吧。”
李長樂冷眼瞧著,突然對著高敏眨了眨眼睛,高敏立刻會意過來,不著痕跡地推了高進一把。
在下一刻,高進踩住了李敏德的衣服下擺。
李未央突然回頭,看見了這一幕。
貴族們自持身份,尤其在女眷面前,通常都是很有禮貌,可是卻也不乏像高進這樣下流猥瑣的人,而且身份還不低!她總算明白伯昌侯為何會不喜歡這個兒子了,這人太令人厭惡了。
他究竟想做什么?
李未央的聲音因憤怒而壓的很低,卻異常堅定,“表哥還有什么話說!”她五官清秀,平日里看起來笑瞇瞇的十分溫順可親,可是此刻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母獅子,眉間帶著三分陰狠,盯著高進,盯緊他,宛如一條蛇盯住了獵物。
高進有一瞬間的恐懼,可是他想到美若天仙的大表妹許諾事后將身邊的漂亮丫頭送他一個,立刻就膽大起來了。
“我賞給他的桃子,還沒吃完!”高進冷笑著說。
李未央的眉毛高高挑了起來,目光犀利的就像一把刀,高進被嚇得倒退了一步。
“你!”
“嘖嘖嘖,表哥,這么害怕做什么”李未央說著,伸出手,竟將地上的桃子撿了起來,一把塞進了高進的嘴巴里,巧笑倩兮道,“這么好的桃子你怎么給三弟了呢,自己留著吃吧。”
高進沒有防備,一下子吃進了臟兮兮的桃子,立刻呸地一聲全都吐在地上,大叫起來:“李未央,你這個沒教養(yǎng)的東西!”
李未央笑了笑,目光在涼亭里逡巡一周:“表哥,陛下可是夸獎過我恭順有禮,端莊高貴呢,你該不會是質(zhì)疑陛下吧?唉,當(dāng)著兩位殿下的面你都敢這么說,是當(dāng)面侵犯皇家的威嚴(yán)啊!”
所有人的臉色,一下子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
高進暴怒,卻不敢打李未央,猛地上前就要去拖李敏德出來,李未央突然擋在他跟前,高進沒能碰到李敏德,手指卻不小心碰到了李未央的頭發(fā),一根簪子脫開頭發(fā),只聽“咚”的一聲,掉進了湖里。
高進哈哈大笑起來。
李未央?yún)s不理他,走了幾步,盯著湖面。
高進道:“三表妹,我可不是故意的啊,哎呀,這么好的簪子,真是可惜了。你這么緊張,難道是誰送你的定情信物?我看也不值什么錢,以后表哥送你個更好的就是了。”
李未央挑高了眉頭。
高進大笑:“怎么?你就這么心疼玉簪子?那就跳下去撈啊。聽說你是鄉(xiāng)下長大的,又懂得水性,沒準(zhǔn)還真能重新找回來呢,哈哈哈哈”
他算準(zhǔn)了她不會去撈,因此揚聲大笑。然而笑到一半,突然停止,面色驟變
眾人還看不清李未央是怎么動作的,只看到她猛地扇了高進一個巴掌,高進一個趔趄,竟然被打得整個人向后跌倒,癱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
涼亭里原本看熱鬧的人們,同時都站了起來。高敏尖叫起來:“李未央,你這個瘋子!”隨后她快速沖過去,上上下下查看高進:“二哥,你有沒有事?”
高進被打掉了一顆牙,半邊臉都腫了起來,此刻正目瞪口呆的,還沒回過神。
李敏峰快步走過來,大聲道:“未央,你太放肆了!就算你是縣主,也沒有隨便打人的道理!”
三皇子拓跋真冷淡地望著李未央,心里覺得她的確是過分了。五皇子拓跋睿則直接開口指責(zé):“李未央,我一定會稟報父皇,讓他知道你的惡行!”
李未央突然笑了起來,笑容里帶了一點淡淡的殘酷:“五殿下,那你別忘了告訴陛下,他賜給我的禮物那只八寶玉簪剛才被表哥丟下湖里去了,竟敢損毀御賜之物,不知道陛下會不會從輕發(fā)落呢?”
所有人都呆了一下,隨即李長樂脫口道:“那真是陛下賜給你的?”
李未央向她走了一步,晃了晃滿頭的珠花,又晃了晃手上的玉鐲子玉戒指:“是啊,這些都是陛下賜給我的。”
“你瘋了嗎,這些御賜之物怎么能隨便帶出來亂晃!”高敏不敢置信。
李未央撇了撇嘴,道:“陛下親賜的,我自然是戴上才能放心啊!誰知道表哥那么大膽,居然連御賜之物都敢損毀,這可是誅滅九族的大罪呢,哎呀,這回連我們都要被表哥連累了,不知道陛下會不會留下全尸”
高進嚇壞了,連滾帶爬地?fù)涞綐蛏希嫔衔幢M的漣漪,徹徹底底的被嚇到了。
玉簪!
陛下欽賜的!
損毀御賜之物要誅滅九族!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李長樂眼珠子一轉(zhuǎn),剛要說話,就聽見李未央自言自語道:“大姐,這御賜之物是我保管的,如今出了事呢,我也跑不掉,殺頭是難免的了,我是不要緊,可惜了你花容月貌,這回也要跟我一起殺頭了。”
李長樂原本想要誣陷李未央自己丟了簪子的話,頓時說不出來了。她美麗的面孔一陣青色一陣白色,牙齒都開始打顫。
“憑什么!憑什么你丟了東西要別人陪葬!”高敏的聲音極為尖銳。
李未央嘆息一聲,道:“我也不想啊,誰讓損毀御賜之物是誅滅九族的罪過呢?不要說是我跑不掉,大姐跑不掉,所有人都得一起死啊!對了五殿下,你去向陛下告狀的時候,別忘了把罪名都推在我身上,這樣也許陛下從輕發(fā)落,原本要判大姐凌遲處死的,會改判毒酒一杯呢?”
說完,她笑嘻嘻地望著拓跋睿。此刻她發(fā)如黑云,面如冰雪,過分窈窕的身軀分明隨時都會被吹走,卻又帶著一種難言的強硬。
拓拔睿完全失語,他哪里想到,李未央竟然是這么一個刁鉆厲害的女子,尤其是,她還不要命。
“當(dāng)初太子少師王大人,不小心打碎了先帝賜他的一只玉環(huán),先帝暴怒,可是將他殺了,還不顧文武百官的求情,徹底將王家九族誅滅,兩位殿下,未央沒記錯吧。”
李未央微笑著問道。
當(dāng)初王勇被殺,固然有旁的原因,但最直接的導(dǎo)火線,確實是因為御賜之物被損壞一事
拓跋真看著李未央,眼底仿佛也泛起了幽幽漣漪,湖面上的風(fēng),同樣拂過他的長發(fā)和長袍,臉上平時一直帶著笑容,這一次,他不笑了。
李敏德看著李未央站在自己面前,用她的力量保護他,有什么東西在他眼眸深處化開了,又有什么東西開始慢慢凝結(jié)。
他不動,不笑,不說話。
只是一直一直看著。
李長樂突然醒悟了一個事實,自己身在李家,長在李家,受惠于家族,縱然將來出嫁,也要依賴?yán)罴业穆暶透赣H的權(quán)勢,可是李未央,她仿佛根本不在乎這些,更甚于,她好像希望李家人全部下地獄。所以,哪怕?lián)p毀御賜之物這么嚴(yán)重的罪名,她也能毫不在乎地說出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而李未央,從頭到尾就什么都不在乎,她是個不怕死、不要命的人!
李長樂不由自主,產(chǎn)生了一種恐懼感。
“你”高敏立刻就要沖上去給李未央一巴掌。
李未央?yún)s笑得很不懷好意,晃了晃手上的玉器:“表姐,你可小心著點!”
高敏投鼠忌器,硬生生地剎住了腳步,一雙眼睛氣的通紅。
李未央一定是故意的,她故意把皇帝賜的東西全都帶在身上,誰要是不小心碰壞了一點兒,那就是損毀御賜之物,殺頭的罪名!
李敏峰回過味來,趕緊道:“三妹,你別生氣,我馬上讓人去把玉簪子撈起來,這池水里有淤泥,想必不會摔壞的,一定找到還給你。”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大哥,我要表哥下去撈。”
輕輕巧巧的一句話,高進變了臉色。高敏滿面怒容,杏眼圓睜:“李未央,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只許你們欺負(fù)別人么,哪兒有那么容易的事兒!李未央清冷冷的眸子盯著眼前的高進:“表哥,我可是給你將功折罪的機會,你若是不愿意么”
她笑嘻嘻地望向五皇子,“殿下還是進宮去稟報陛下吧。”
“你”高進面色灰白,幾乎說不出話來,終究吐出一口氣,“好,我去撈。”
他說完,卷起衣裳,真的跳進了湖水里。
高敏的拳頭捏的死緊:“二哥,你別理她,快上來”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怎么,敏表姐也要下去陪著?”
高敏頓時噤聲,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樣地看著李未央,隨后她猛地跺了腳,扭頭道:“三殿下,您看怎么辦?”
拓跋真暗地里搖頭,李未央咄咄逼人,偏偏句句在理,叫人說不出別的來,他慢慢搖了搖頭。
李長樂眼睛里淚光閃閃:“三殿下,表哥真是太可憐了,天氣這樣冷,萬一”
李未央揚眉冷笑:“大姐,快派人去幫著表哥撈玉簪吧,天黑之前,一定要把玉簪撈起來。否則”
她不再說話,一雙黑漆漆的眼睛落在李長樂的身上。
水里的高進,滿臉的恐懼,拼了命地在水里找那個玉簪子。
李未央微微一笑,對李敏德道:“走吧,老夫人還在等著咱們呢。”她拉著李敏德走了兩步,回頭嫣然一笑,道,“記得找到以后,把簪子送過來。”
題外話
圍觀群眾:為什么三夫人死了,我要宰了你
小秦:我是無辜的,不流血怎么染紅敏德咩,他總要成長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