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主,請留步!”盧公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怼?br/>
李未央站住了腳步,轉(zhuǎn)身,盧公快步而來。
“縣主,得饒人處且饒人”盧公見李未央面色漠然,尋了一個臺階下,姿態(tài)放低。他是蔣家不入流的兒子,向來不摻和蔣家的事情,但李長樂畢竟是他的表姐,雖然他們從小不親近,但不能否認(rèn),每次看到李長樂那張漂亮的面孔,連他都禁不住心跳加速,只要是男人,大概沒有一個會拒絕這樣的面孔,然而,那么一張臉,竟然眼睜睜的在他們面前被毀掉了,他作為一個旁觀者尚且受不了,更何況李長樂呢,沒有當(dāng)場發(fā)瘋,已經(jīng)是個奇跡了,李未央剛才的行為,恐怕是將李長樂刺激的要發(fā)瘋了。
“盧公好像很關(guān)心大姐”李未央聲音微沉,眉梢微翹的眼睛流露出一絲寒涼,“怎么,你與我大姐,是舊識嗎?”
李未央此人太過多疑,蔣五不禁悚然,感覺到自己后背一陣冰涼。蔣家素來護(hù)短,很難忍受一只本該微不足道的螞蚱毀了他們精心呵護(hù)的嬌花,不知道祖母知道李長樂毀容之后,會是個什么反應(yīng),蔣五心中不由忐忑,想起蔣四臨行前交代自己的事情,他登時頭皮發(fā)麻。
“我我只是看到大小姐變成這副模樣,于心不忍。”
李未央的眼睛,對上了他的臉,那眼神,帶著一絲審視。蔣五心頭更覺得忐忑,不知道對方是否看穿了自己。
“既然有心,那就好好幫大姐治病吧。”李未央眉眼微揚(yáng),冷冽道,“其他的事情,我勸你不要管。”
蔣五強(qiáng)迫自己定下心神,沉下臉道:“縣主,你就是這樣對待令弟的救命恩人嗎?”
李未央笑道:“關(guān)于你對舍弟的救命之恩,未央沒齒難忘,將來若有機(jī)會,我自當(dāng)回報,只不過我心中尚且存疑還望解答,盧公原本在京都行事,從來都是十分低調(diào)的,怎么我家之事,你這樣關(guān)心牽掛,我大姐剛受傷,你就上門了?”
蔣五被她這樣嗆,也面浮怒色:“你這是什么話!我只是好心好意,看不得病人受苦!”
滿口胡說八道,若是真的看不得病人受苦,盧公早該到處行醫(yī)治病,而不是在這里與她閑磕牙。李未央冷笑一聲,眉眼卻因?yàn)楹用鏖W動人:“但愿如此吧!”說罷,她帶著丫頭揚(yáng)長而去。
蔣五氣個半死,卻不敢再多問什么,后面的丫頭小聲道:“盧大夫,我家大小姐要請您進(jìn)去。”
蔣五咬牙切齒,李長樂那個鬼樣子,肯定要鬧個天翻地覆,蔣四倒是逃了,丟下自己在這里受苦,真是活受罪。不管蔣五如何生氣惱怒,都不得不回到屋子里,去面對暴烈的李長樂和她那張可怕的面孔,而且他必須閉緊嘴巴,不管李長樂怎么追問她的臉什么時候好,他都得和顏悅色的告訴她再過一段時間就好,否則只怕李長樂會徹底瘋掉。
老夫人原本擔(dān)心李長樂的事情傳揚(yáng)出去,可是蔣四回去后,蔣家卻是一片死氣沉沉的靜寂,在這樣詭異的靜寂中,老夫人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或許,蔣家人是在暗中謀劃著什么,就在這樣古怪的平靜中,日子不斷地流逝著。
春日午后的陽光正熱,透過樹影落在乳白色冰紗綃的窗紗上,帶來一層金色的光芒,白芷和墨竹正坐在走廊下的小凳上邊說話邊做針線。不遠(yuǎn)處南邊轉(zhuǎn)角緩步行來一位婦人,身后還跟著兩個小丫頭。待她們走近了,那領(lǐng)頭的媽媽笑道:“三小姐可在么。”
白芷起身,不慌不忙地給她行禮道:“羅媽媽怎么來了?三小姐還在歇午覺呢。”
羅媽媽笑了笑,李未央屋子里管理的很嚴(yán)格,尋常小姐午睡,丫頭們便都跟著插科打諢,可她每次來,哪怕李未央不在的時候,這院子里的丫頭都是在門口守著的,從來沒有偷懶的時候。
屋外的動靜驚醒了屋中的人,白芷給墨竹使了個眼色,向羅媽媽略略欠身,就轉(zhuǎn)身掀開簾子進(jìn)去了。屋子里素色的菱花帳已經(jīng)勾起,剛剛經(jīng)過午睡,李未央目若深井,卻少了往日里的冰寒之氣,面容看起來柔和了許多,反倒帶了兩分說不出的嬌美,她的眼睛眨了眨,笑道:“誰在外頭?”
白芷趕緊取了衣裳過來:“小姐,羅媽媽來了,墨竹正在外頭迎著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由著白芷服侍著穿好了衣裳,就見趙月端著溫水進(jìn)來。
“小姐總是睡不踏實(shí),這么容易就被驚醒了。”趙月笑道。
李未央搖了搖頭,道:“不過是淺眠,哪兒就有這么困了。”
白芷手中動作輕巧麻利,不多時已經(jīng)服侍李未央梳洗好了。
“羅媽媽還在外頭等著嗎?”李未央輕聲問道,“請她進(jìn)來吧。”
白芷抿嘴一笑,垂頭道:“是。”
羅媽媽快步走進(jìn)來,看到李未央便笑著行禮道:“三小姐,老太太吩咐我趕緊著過來請您去一趟。”
“現(xiàn)在?”李未央看了一眼羅媽媽,道,“有什么事嗎?”
羅媽媽笑道:“是孫將軍家的夫人來作客,據(jù)說孫小姐也要來,她和您是早就識得的,所以老夫人特意請三小姐陪著。”
孫將軍?李未央立刻聯(lián)想到了這位將軍端方的容貌,說起來,孫將軍的大哥和蔣月蘭的父親還頗有淵源,曾經(jīng)是同袍戰(zhàn)友,可惜,大孫將軍死的早,皇帝體恤,特許小孫將軍承襲了軍銜,他和蔣月蘭之父走的還是一如既往的很近。而孫小姐,李未央?yún)s是曾經(jīng)見過的,就是那位在皇家狩獵中英姿颯爽的將門千金。這兩個月來,不少名門夫人都來拜訪過李家,明面上是來看望老夫人,實(shí)際上是來看看蔣月蘭這位新夫人才對。蔣月蘭知道這個圈子的夫人們是在考驗(yàn)她,便都熱情地接待,大方的結(jié)交,倒是贏得了不少的贊譽(yù),所以今天孫夫人帶著小姐來拜訪,到也沒什么奇怪的。
孫小姐生得明眸皓齒,大方得體,她一看到李未央,便笑著迎了上來:“縣主!”
“叫我未央就好!”李未央很喜歡這個英姿颯爽的將門虎女,當(dāng)下并不見外地道。
孫小姐臉上的笑容更深了,旁邊的孫夫人和孫小姐有三分的相似,可是身形卻十分的高大,眉眼已經(jīng)有了深深的皺紋,李未央先上去給孫夫人行禮,孫夫人趕緊擺手,笑道:“不敢不敢。”她的品級不過是個三品淑人,怎么也比不上李未央這個二品縣主,自然是不好讓李未央給她行禮,可李未央?yún)s算是她的晚輩,非要行禮,也是見得十分的謙遜了,所以她看著李未央,便有了幾分的喜愛。
蔣月蘭笑著和孫夫人寒暄,孫沿君不耐煩,拉著李未央到了一邊去,小聲道:“我早就想來找你玩了,我娘說你母親去世,實(shí)在不適合上門來打擾。”
李未央笑了笑,同樣低聲道:“下次你要來,直接給我發(fā)帖子就好。”
孫沿君很高興,人和人的喜歡都是相互的,李未央對她很熱情,而且是發(fā)自真心的熱情,她看得出來,不自覺就親近了三分,悄悄道:“你這個新母親,還是很不錯的,能說會道又聰明能干,現(xiàn)在人家到處都在夸贊她呢!”
李未央看了一眼那邊笑容滿面的蔣月蘭,笑道:“是啊,母親的確是個很聰明的人,老夫人也很喜歡她呢。”
孫沿君是個想什么就說什么的人,她的聲音更低了,道:“不過你也要小心點(diǎn),我聽人家說后娘都不好惹呢!上次御史劉大人家也娶了個新婦,嫁進(jìn)來沒兩年就把劉家的四個女兒全都嫁了出去,而且全是按著她的心意遠(yuǎn)嫁的,那四個劉小姐又哭又求的,最后有一個是被綁著上花轎的呢!簡直害得劉大人成了京都的笑柄,不過他十分畏懼那新婦,竟是一句話都不敢說呢!好在你不怕,你是縣主,她倒是不敢的。”
李未央有點(diǎn)哭笑不得,跟人拐著彎兒說話習(xí)慣了,陡然聽到人家推心置腹還有點(diǎn)不習(xí)慣。尤其她沒想到,孫家本該和蔣家走得很近,可是孫沿君卻對蔣月蘭不太感冒,還是發(fā)自肺腑的不喜歡。孫沿君又接著道:“我娘今天要來,我本來還不準(zhǔn)備過來,要不是為了看你,我還不如在家呆著呢!最不喜歡看那些假笑了。”
李未央深以為然,口中卻道:“孫夫人只有你這一個女兒,所以疼愛十分,你個性直接沒關(guān)系,但這些話在外人跟前可不能說。”
孫沿君便只是笑:“我并不傻,當(dāng)然知道不能說,尤其是那些愛假笑的。”說著說著,她臉上就有了點(diǎn)憂色,“不過,有時候我真恨自己不是個男人,不能給我娘爭口氣,你不知道,我之前有三個哥哥,結(jié)果全都夭折了,我娘又不是不想生兒子,可我祖母就是逼著我爹納妾,那個老太婆,真是一點(diǎn)道理都不講!”
孫沿君說著,眼圈不由有點(diǎn)紅了。
李未央驚訝地看著她:“難道孫將軍家中從前沒有妾嗎?”這還真是罕見。
孫沿君點(diǎn)點(diǎn)頭,道:“當(dāng)初祖母偏疼長子,再加上我爹爹還是庶出的,她給了幾個錢就打發(fā)我爹爹出去了,爹當(dāng)時剛剛和娘成親,又心高氣傲的,不肯接受我娘娘家人的接濟(jì),所以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當(dāng)時哪怕有一條魚,我娘也是把最好的魚肚子端給他,平日里省得很,連個丫頭都舍不得用,還要在娘家人面前裝出過的很好的樣子,那時候若非環(huán)境惡劣,我三個哥哥也不會相繼夭折了。所以我爹答應(yīng)過娘,縱然將來富貴了,他也絕不會納妾的。”
李未央很吃驚,她看了一眼那邊臉上笑容和氣的孫夫人,不由心想,貧賤夫妻未必沒有好處,至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只不過這誓言未必靠得住
孫沿君見李未央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表現(xiàn)出異樣,便接著道:“可是我們回來以后,一切都變了,爹爹承襲了軍銜,我祖母就開始挑三揀四的,說我娘是生不出雞蛋的老母雞,最是個沒用的,還特意挑選了兩個妾送給他。爹爹剛開始還遵守著對我娘的諾言,誰知道一個月前,那兩個妾的肚子都大了我娘跟他大鬧了一場,心里難受,所以我才說讓她出來走走”
李未央聽著,不由嘆了口氣,道:“想不到孫夫人性子也是剛烈,只是有些事情,并非人力可以扭轉(zhuǎn)的。”
而另外一邊,蔣月蘭也在勸慰孫夫人,不過話題卻是,你應(yīng)該把庶子好好教養(yǎng),將來也是你的榮耀,這話傳到孫沿君的耳朵里,越發(fā)的難受,她忍不住悄聲道:“什么榮耀!那榮耀我們才不稀罕!”
李未央向她輕輕搖了搖頭,道:“可是我看孫夫人已經(jīng)妥協(xié)了。”
孫沿君看了孫夫人一眼,顯然也很泄氣:“是啊,我娘雖然表面很強(qiáng)硬,骨子里還是軟的,也覺得沒能再生個兒子對不起我爹,可這怎么能怪她呢?又不是她生不出來,她自己夭折了三個孩子,也不想想都應(yīng)該怪誰?!”
李未央笑了笑,拍了拍孫沿君的手,道:“若是不能接受,便勸孫夫人和離吧。”
這話說出來,孫沿君卻用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著李未央。
李未央心頭一緊,知道對方不能接受,便嘆了口氣,面上微笑道:“開個玩笑罷了。”
孫沿君卻低下頭,認(rèn)真思考了一番,道:“其實(shí)這也是個好路子,現(xiàn)在那兩個妾仗著肚子里有貨,半點(diǎn)不把我娘放在眼里,爹爹表面對娘敬重,實(shí)際上心早就到了未來兒子身上去了,與其在家里受氣,不如讓我娘和離,未央,你比我聰明,也比我有決斷,原先我還想著我嫁人之后把我娘也帶走,可是我娘卻說我傻,哪兒有小姐出嫁帶著陪嫁老娘的呢?!”孫沿君許是見過貧窮,身上半點(diǎn)沒有嬌小姐的酸氣,甚至言談之中還頗有點(diǎn)男子的利落。李未央笑著搖頭道:“和離哪兒有那么容易,你娘性子剛強(qiáng),她若是早已決心不跟孫將軍過下去了,不用你說半句話她也會走的,可你看看,她現(xiàn)在仍舊履行著孫夫人的義務(wù),在外面交際應(yīng)酬。”
孫沿君也知道李未央說得對,孫夫人對孫將軍還抱著一線希望,她不由道:“以后我娘該怎么辦呢?”
李未央的笑容中帶了一絲嘆息:“一條路,就是剛才說的收養(yǎng)庶子,當(dāng)成親生的養(yǎng)大,指望著他將來光耀門楣,給你娘養(yǎng)老送終,只是,庶子是否會和你娘一條心暫且不說,只要那兩個妾還在,你娘心里永遠(yuǎn)都得膈應(yīng)著。第二條路,就是我說的和離,但這樣一來,固然圖了一時爽快,就要孤獨(dú)終老了。你娘的心性,是不會再嫁的,你爹爹的身份,也絕對不容許她再嫁。世上安得兩全法,沿君,你多勸勸你娘吧,只要她放得開,哪條路都是一樣的。”其實(shí)第三條路,就是和當(dāng)初的大夫人一樣,讓那兩個妾的孩子生不出來,或者去母留子,這樣一來,孫夫人的地位也會更穩(wěn)固。只不過,李未央相信能教養(yǎng)出孫沿君這樣的女兒,孫夫人必定是個心胸磊落的人,她是不會做這種事的,所以她也干脆不提了。說到底,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對錯,只有輸贏而已,她雖然手染鮮血,可那是逼于無奈,她不希望孫夫人和單純的孫沿君也變得那么可怕。
孫沿君的臉上始終是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在認(rèn)真考慮這兩條路的可行性,直到李未央提醒她:“茶快涼了!”她才就勢端起茶,抿了一口,突然放下,看著李未央道,“對了,最近怎么沒有看到你大姐?”
李長樂是京都所有名門閨秀最關(guān)心的人,因?yàn)樗霰姷拿烂沧尡娙瞬坏貌魂P(guān)心她的一舉一動,可是自從冬天以來,李長樂就像是在所有聚會上消失了,不要說李長樂,就連李家的所有人在內(nèi),都很少出現(xiàn)在公開場合,神秘的很,越是如此,人們越是奇怪,人家的小姐都是巴不得天天帶出去,這李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有幾個如花似玉的小姐,卻都在家里關(guān)著。要是從前,人家還覺得李家這是低調(diào),為了給自家女兒將來嫁入皇室做準(zhǔn)備,可是后來看著又覺得不像,既然想要嫁到皇家,為何連皇家的宴會也是能避則避呢?!這實(shí)在是太奇怪了吧!
李未央笑了笑,自從李長樂出事以來,全家人都對此諱莫如深。尤其是老夫人,根本連提都不許人提起李長樂,家中的小姐們也都減少外出的數(shù)量,二夫人擔(dān)憂自己女兒將來的婚事,偷著帶了李常茹出門一次,結(jié)果回來以后被老夫人罰跪了三天祠堂,鬧出這么一件事,所有人都老實(shí)了。縱然蔣月蘭同樣迫切地在京都貴婦中站穩(wěn)腳跟,卻也不得不收斂,只能看著老夫人心情,偶爾邀請幾個夫人來家里看看戲,坐一坐,若是有人問起李長樂,則一概答以身體不適,臥床休息。于是,李長樂便被迫從冬天一直臥床到春天,讓人不禁疑心,她究竟是臥床呢,還是犯了什么過錯被關(guān)起來了呢?這樣的八卦消息越傳越烈,就連孫沿君都忍不住關(guān)心。
李未央只是回答:“大姐身體不適,所以只能臥床靜養(yǎng)。”
“不會吧,什么毛病要臥床這么久?”孫沿君是個打破沙缸問到底的人。
李未央笑道:“本來是尋常的風(fēng)疹,結(jié)果到了春天,越發(fā)鬧得厲害,現(xiàn)在整張臉都紅腫了,很是嚇人,大姐愛漂亮,自然不肯見人了。”
原來是皮膚病,孫沿君心中暗爽,口中道:“你大姐整天眼睛翹在天上看人,這下她自己過敏,沒法出來見人,才算是報應(yīng)呢!”說完了,卻自覺失言,期期艾艾道,“對不起啊,我說話總這樣口沒遮攔的,我娘說我很多次了,看見生人我還能忍著,可看到投緣的人我就忍不住了。”
李未央雖然話不多,但是貴在精,而且真誠,孫沿君忍不住這么想。
李未央被她的直爽逗笑了:“沒關(guān)系,我也覺得大姐太驕傲了些,只希望這一次她能受些教訓(xùn)吧,畢竟這世上光靠美貌是沒辦法立足的。”
孫沿君深以為然道:“就是啊!她也該受點(diǎn)教訓(xùn)了!從前她總是表面上笑嘻嘻的,背后里還曾批評過我的下巴長得丑,這樣的人,實(shí)在是表里不一,讓人討厭!”說著,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的下巴很丑嗎?”
李未央捏了一把孫沿君的下巴,誠實(shí)道:“比我的下巴要好看。”
孫沿君笑道:“就你最會說話了!”說著,回掐了一把她的臉,嬉笑道,“你母親的喪期已經(jīng)快兩年了,再過一年,你就能議親了吧。”
李未央向著白芷笑道:“看看,孫小姐自己急著嫁人,卻拿我來尋開心。”
孫沿君暗地里又掐了她一把,嗔怪道:“說什么呢!我是為你擔(dān)心!你再這樣深居簡出的,將來陛下隨便給你指一個,看你怎么辦!”
李未央一愣,隨即笑得很開懷:“到時候再說吧!”
孫夫人這次帶來的禮物很豐厚,送給老夫人的木匣內(nèi)為品質(zhì)絕佳的翡翠玉鐲一對,玉簪一雙,象牙福壽雕屏風(fēng)一座,送給蔣月蘭的小錦匣內(nèi)有翡翠雕梳一把,鳳頭簪一只,玉耳墜一雙,送給李未央的則是一對漂亮的碧璽耳墜子,都是難得的精品。李未央看到這些貴重的禮物,不由想到今年的官員考評要開始了,孫將軍自己倒是不怕,有蔣家罩著,可他手底下的那些將領(lǐng)卻是未必的,這些人多行事粗魯,在京都里頭容易得罪人,尤其是得罪那些嘴巴很賤的言官,但偏偏這些言官對李蕭然的話卻都是言聽計從的,所以孫將軍此次對李蕭然必定是有事相求的。她看老夫人笑瞇瞇地收下了,并給了孫小姐貴重的見面禮,便知道了這件事情的風(fēng)向,就也微笑著將禮物收下。
蔣月蘭很明顯地與孫夫人相談甚歡,就連二夫人都是滿臉帶笑。管家來回稟說老爺今天在外面有飯局不回來用餐之后,蔣月蘭還特意留下孫夫人她們用晚膳。席上,老夫人心情很好,直拉著孫小姐說歡喜。李未央察覺到,二夫人那神情很是熱切,看著孫小姐的眼神,十分的溫和,溫和到她身上都開始起雞皮疙瘩。
二夫人平日里實(shí)在不是個熱情的人,更別提這算是大房的客人,可是她今天卻表現(xiàn)出異樣的熱切李未央不由想起一個可能,二夫人嫡親的兒子,可是到了年紀(jì)要娶親了。二夫人這兩年上竄下跳,說了不少的親事,一度還曾攀上了左昌公的庶出孫女,甚至不惜挑動著老夫人豁出老臉去說情,要知道左昌公雖然這兩年大不如前了,但人家畢竟有爵位在,李家二老爺卻只是個外放的三品官,人家未必能瞧得上,只是有李蕭然在,左昌公才肯點(diǎn)頭。按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二夫人也該安心了,誰知她上竄下跳的,竟然又不知怎么的說要與柳安侯的嫡女這事情傳到左昌侯家中,把老頭子氣的夠嗆,當(dāng)場沖過去把李蕭然罵了一頓,回頭就去了柳安侯家中,攪合了這婚事。兩邊都結(jié)親不成,二夫人成了京都的笑話不假,卻徹底耽誤了二哥的婚事。說起這位李二哥,他是個正經(jīng)的讀書人,和二夫人這種投機(jī)的婦人完全是兩回事,一年以來,他一直住在書院,回家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連李未央都沒見過他幾回,不過僅有幾次的見面,他對她和李長樂都是一視同仁,并不見親疏的分別。李未央心中暗自嘀咕,是否要給孫小姐提個醒,可是回頭看見孫沿君吃的正開心,話到嘴邊便止住了。李家是渾水沒有錯,但二夫人雖然平日里刻薄點(diǎn),要說多惡毒的事情,憑她那個智商和本領(lǐng)還做不出來,而孫沿君的這種豪爽個性,雖然李未央很喜歡,卻實(shí)在是不好嫁人的,若是他們能說妥,將來未必不是一樁好婚事。更何況在李未央曾經(jīng)的記憶里,這位二哥,實(shí)在是一個品行端方的人,她不能保證他是個體貼溫柔的丈夫,但他至少能做到尊重嫡妻,善待子女,這對于女人來說,已經(jīng)是個很好的選擇了吧。所以她最終決定,暫時不行動,看看孫沿君的意愿再說。
李常茹臉上的笑容能堆出花來,熱情地吩咐丫頭為孫沿君布菜,口中還道:“我和孫姐姐一見如故,今后可要常來常往才好。”
孫沿君笑起來,露出兩顆漂亮的虎牙,李未央悄悄咳嗽了一聲,孫沿君立刻想起笑不露齒,抿著唇道:“多謝茹妹妹。”
她叫未央,是直呼其名的,叫李常茹卻是叫妹妹,聽著更親切,實(shí)際上卻分明是很疏離,好在李常茹聽不出來,臉上露出更加歡喜的笑容道:“不必客氣,我平常在家也是無聊,你多來玩耍,我才開心呢!”
孫沿君笑笑,道:“不知下月皇后開的宴,你們可去嗎?”
李常茹的笑容僵硬了一下,隨后看了一眼老夫人,略略有點(diǎn)尷尬,李未央笑著道:“皇后娘娘的帖子哪敢不去,到時候我?guī)е阋哪潜鞠榱旨^去給你。”
李常茹臉上的尷尬不減反增,這個家,如今只有李未央敢出門,也只有她能出門,李長樂栽了以后,老夫人便對李未央更加依賴,什么事情都要問過她的意見,在這個家里,她這位三小姐,早已凌駕于二夫人之上了,更別提她們這些小姐。
李常茹這邊隱隱含著羨慕嫉妒恨,那邊的李常笑低著頭不說話,不時悄然抬起眼睛看看孫小姐,露出一絲微笑,釋放的也是善意。
待罷了酒菜上第二道席鮮魚宴的時候,坐在上座李未央右首的孫沿君忽然發(fā)現(xiàn)斜對著圓桌的門口站著一個人影,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黑了,在衣香鬢影的大廳里,那人影站在明暗交界處,著實(shí)讓人心里發(fā)噱。
她不由自主停了筷子,盯著不遠(yuǎn)處的人看。
那少女盛裝華服,身形窈窕,頭上戴著一頂精致的帽子,帽子上垂下長長的面紗,將整個頭部遮擋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孫沿君一個勁兒地盯著對方看,全席的人都依次停下了筷子往門邊望去,下首的李常茹還把身子扭過去看。
正在這時,一個丫頭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在門邊拉那少女,小聲說些什么,少女回身就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隨后快步地進(jìn)了門。
老夫人的臉色,這一刻是從未有過的難看,她勉強(qiáng)笑著對那少女說:“長樂,你一直臥病,所以今日就沒有打擾你,你看,這是孫夫人和孫小姐,從前你們是見過的吧”
老夫人的話還沒說完,李長樂就冷冷地應(yīng)道:“老夫人,我只是身體不舒服,可我的耳朵沒有聾,我聽得見這邊歡聲笑語的,可我沒想到,誰也想不到來叫我,難道我不是這家里的一員嗎?”
一席話讓大家呆住了,孫夫人睜大眼睛,這位大小姐瘋了不成,居然用這口氣對家里的老夫人?!
老夫人張著口坐著動彈不得,純粹是氣的。李長樂冷冷地說:“我聽說孫小姐來了,我想見一下這位未來的二嫂。”
這一番話說出來,所有人的臉色就變了,孫沿君幾乎氣的滿臉通紅,她猛地回頭看向?qū)O夫人,卻見到孫夫人同樣也是一臉的惱怒。這誰家相看不是這樣的,因?yàn)槲幢爻晒Γ远际怯眠@種隱晦的法子見面,誰還會當(dāng)眾說出來,這不啻于羞辱了!
老夫人的筷子猛地落在桌子上,怒聲道:“長樂,你胡說八道什么?!”
面紗下,看不清李長樂的表情,她的聲音仿佛在笑,卻透著說不出的陰冷:“老夫人,難道今天不是來相看的嗎?”說著,她竟然要走上桌子去。
這惱人的一幕,讓孫夫人覺得很難堪,她幾乎立刻想要甩袖子離開,可是想到自家夫婿關(guān)照的事情,她又不得不忍耐這種難堪。說實(shí)話,她還瞧不上二夫人這樣的親家呢!原本她是想要將女兒許給蔣家的四少爺,可她的丈夫卻認(rèn)為蔣家樹大招風(fēng),蔣四又是隨時準(zhǔn)備上戰(zhàn)場,將來馬革裹尸的時候妻子又該如何?所以獨(dú)女不能嫁給這樣的人家。左思右想,孫將軍覺得自家是武將,應(yīng)該找個文臣,所以主動找上了李蕭然。他覺得李家雖然低調(diào)的很,但李蕭然卻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他這么多年在朝堂上屹立不倒,深受皇帝信賴,他的侄子又是博學(xué)之士,將來遲早會進(jìn)入仕途,所以才考慮結(jié)這門親,況且依照他的軍銜,這還是高攀了,若非二夫人早前耽誤了兒子的婚事,這種好事還輪不到孫家。更何況馬上官員評議就要開始了,和李家在這時候走得近一點(diǎn),大有好處。
羅媽媽滿面含笑攔住李長樂說:“大小姐,你身子不舒服,在屋內(nèi)呆著就是了,何必勞煩親自跑來?”
“什么時候連個奴婢都敢擋在我面前!”李長樂冷笑著推開她,說著,便直接走了過來。
孫沿君一下子站了起來,對孫夫人道:“娘,咱們吃的也差不多了,實(shí)在不好叨擾,先回去吧。”
老夫人臉上閃過一絲快的看不清的情緒,她看了蔣月蘭一眼,蔣月蘭立刻道:“這樣也好,改日我再親自登門拜訪。”
二夫人上次壞了兒子婚事之后正是抓心撓肝,本想著孫小姐生得好,家世也不錯,也就湊合了,卻沒想到這回又被李長樂攪合了,心中實(shí)在恨不得用刀劈了她,只是礙于眾人在場不好發(fā)作,訥訥笑道:“是啊,改日登門拜訪。”
孫夫人面色恢復(fù)了平靜,道:“那就告辭了。”
李未央笑著站起身,道:“老夫人,我送送孫夫人和孫小姐。”她不過走了一步,李長樂已經(jīng)直接越過來抓住了她的手臂,孫沿君嚇了一跳。
大廳里,只見到李長樂死死抓住李未央的胳膊,像是要將她的臉盯出洞來。
李未央臉上露出略微驚訝的神情道:“大姐,你這是干什么?”
李長樂冷笑了一聲,道:“現(xiàn)在你變成這個家里的主子了,開心吧?高興吧?不過你記得,我永遠(yuǎn)都是這家里的大小姐,你永遠(yuǎn)都只是個賤種!”說著,她另一手猛地?fù)P了起來。
誰知“砰!”的一聲,只見李未央身后不遠(yuǎn)處的趙月只一步就邁到李長樂的身邊,抓住她的胳膊一拉,李長樂還維持著要打人的姿勢,整個人卻像風(fēng)里的紙片一樣飄著跳起來,一下子離開李未央好遠(yuǎn),狼狽地摔在地上,面紗啪的一聲碎了,她原本的囂張和狠毒一下子煙消云散,整個人變得無比驚慌,檀香趕緊跑過去,脫下外袍,用衣服遮著她裹著紗布的頭和臉。
孫沿君和孫夫人對視了一眼,雖然沒有看清那陰影里的人,卻都覺得有什么不對。
李未央的面上是無限的抱歉,大聲呵斥趙月道:“你這丫頭,是怎么做事的,這么沒輕沒重的,還不快去把大姐扶起來!”
蔣月蘭看勢頭不好,趕緊走過去攙扶李長樂,誰知被她一把推開,一下子撞在地上,胳膊都撞青了,臉色也變得異常蒼白,卻還要陪著笑臉,對已經(jīng)走到這邊的趙月道:“趙月,還不快把大小姐送回去!”她知道,李未央身邊這個丫頭,是會武功的!
李長樂想要用力甩脫趙月的鉗制,可趙月的力氣豈是她能動的了的,老夫人冷冷道:“你們都看著干什么!還不快去扶著小姐回去!”
立刻便有丫頭媽媽們上去要按住李長樂,就在這時候,劉媽媽出現(xiàn)了,她快步走過來,一把推開眾人,道:“大小姐是尊貴的人,豈是你們這等下賤東西可以碰的!”隨后,她將李長樂攬緊,護(hù)著她不被任何人看到容貌,不卑不亢地道:“老夫人,大小姐臉上過敏,心里也難受,所以冒犯了貴客,還請您恕罪。”
老夫人盯著劉媽媽看了半天,深吸一口氣,才揮了揮手道:“去吧。”
李長樂被帶走之前,突然回過頭,透過衣服的縫隙,那雙可怕的眼睛冷冷盯著李未央,其中的恨意仿佛要將她當(dāng)場抽筋剝皮。孫沿君站在李未央的旁邊,都感覺到了那股詭譎的寒意,不由自主握住了李未央的手。
這個李家大小姐,現(xiàn)在變得好可怕!
孫沿君悄悄地想著,剛才她沒看見李長樂的容貌,否則更要做噩夢了。
二夫人驚魂未定,拿帕子按著心口直喘氣:“大小姐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李長樂被帶的遠(yuǎn)了,在場的人心頭的寒意卻揮之不去,李未央慢慢看著,臉上卻慢慢出現(xiàn)了一絲冷凝的神色,她并不擔(dān)心李長樂的報復(fù),但她卻顧忌蔣家,若是對方明著來問罪,李家大可以對付,但至今對方?jīng)]有動靜。
為什么,為什么自己這樣對付李長樂,蔣家卻按兵不動,這不尋常,太不尋常了
“未央!未央!我要走了!”孫沿君向她告別,今天她受了太多驚嚇,實(shí)在不想再在李家呆下去了,“咱們在皇后娘娘舉辦的宴會上見吧。”
李未央回過神來,拉了拉孫小姐冰涼的手,微笑著道:“好,慢走。”
院子里一片靜悄悄的,蔣五進(jìn)了屋子,他看見李長樂竟然坐在鏡子面前,不由自主低下了頭,不敢直視。
“五表弟,你是怕我這張臉嗎?”李長樂冷笑了一聲,道。
當(dāng)蔣五透露自己身份以后,李長樂便這樣稱呼他,不過她的語氣,沒有一次不是讓人覺得冷嘲熱諷的。
蔣五安慰道:“表姐,我跟你說過,你的臉會恢復(fù)的,前提是你要聽我的話,不要出去吹風(fēng)。”他只能這樣哄騙她。
李長樂從前還是相信他的話的,因?yàn)樵谒膸椭拢哪樢呀?jīng)不再流污血了,可她今天看到李未央風(fēng)光地坐在宴會上,就再也忍不住了,重重將梳妝臺上的東西全都掃下了桌子,厲聲道:“我到底還要頂著這張可怕的臉多久!你說,到底什么時候我才能全部恢復(fù)!”
一輩子都不可能了蔣五不敢說,他只能硬著頭皮道:“我已經(jīng)在想法子了,相信這一天,不會很遠(yuǎn)的,你一定要有耐心”
李長樂怒聲道:“可你看看我這張臉!我連出門都要戴著面紗,還不如死了好!”
如果李長樂死了,國公夫人還不將自己罵死,蔣五連忙道:“萬萬不可,李未央的所為,就是為了逼死你,你可千萬不能想不開,不然祖母知道了有多傷心啊!”
“她現(xiàn)在根本就不管我!”李長樂猛地回頭,逼近蔣五。
蔣五的冷汗流了下來,他立刻解釋道:“祖母早就安排好了,她一定會替你報仇的!”
“什么時候!”李長樂咄咄逼人地道,她一天也不想再等了!
蔣五保證道:“快了!就是最近!我保證,從今往后你再也不用見到李未央的臉了!”
題外話
編輯:圍觀群眾強(qiáng)烈呼喚男主,你聾了嗎?
小秦:我聽見了,他是召喚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