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今日晌午陽光甚好,藍氏的后山暴露在一片溫暖中,溪澗的水波光粼粼,趁得溫渺渺的眼睛晶晶亮。
藍忘機站在一旁,看著溫渺渺跪在溪水邊,撐著手勾著腦袋往水里望,那一雙大眼睛閃著精光,死死盯住水里的游魚,像一只隨時要伸出爪子的貓咪。
他終于明白,捉來吃不只是說說而已,但是...
藍忘機伸手按住蓄勢待發(fā)的大貓咪,“不可下水。”
溫渺渺伸出手指試了一下,趕緊縮回來,仰頭道:“真得好涼師父。”然后繼續(xù)回頭搜尋大魚,找到目標后,忙拽著藍忘機的袖子,“師父師父,那條!我要那一條!”
藍忘機只當(dāng)沒聽見。
溫渺渺繼續(xù)拽啊拽,“哎呀師父,你看到?jīng)]?師父師父,我想要嘛。”
這個時候的溫渺渺不覺得累了,穿著她心愛的藍色弟子服,蹬蹬蹬跑回前山,沒多會,抱了一個有她半個大的木桶回來。
她師父仍舊站在溪水邊,那背影,相當(dāng)躊躇...
溫渺渺將木桶擱在一旁,“師父,你是不是不想捉魚給我吃呀,你要是真的那么勉強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重要。”
藍忘機握著劍的指骨都有些泛白,唉...
“此處有結(jié)界。”
“哼...”
藍忘機決定退讓,“要不明日帶你下山...”
“師父...你上次跟澤蕪君借錢我都看到了,咱們還是省一些吧。”
溫渺渺墊著腳開始扒拉她師父的衣服。
“你干什么?”
拽不動,溫渺渺又雙手環(huán)過他的腰,一把將腰帶抽了,“脫衣服呀師父,不是有結(jié)界嗎?咱們下水抓就好了,不會讓人發(fā)現(xiàn)的。”
當(dāng)別人總是說咱們咱們的時候,干活的往往就只有你一人。
藍忘機穿著中衣,赤腳踩在水里,那只跪坐岸邊的貓咪,正一動不動地盯著他,讓他覺背上有些發(fā)涼。
不一會溫渺渺就只在意自己的木桶了,那些大大小小的魚竄來竄去,頗有酸菜魚水煮魚糖醋魚的風(fēng)采!
溫渺渺正開心呢,突然有個弟子喊道:“宗主您看!就是她,我看到她私闖后山禁地!”
溫渺渺一抬頭,是早上拿包子的那個男弟子,正跟在藍啟仁身后,恭恭敬敬地打小報告。
“噓,你們站那別動,小點兒聲。”有她小師父在,沒什么好怕的,溫渺渺抬手禁止他們再靠近。
這個...這個...藍啟仁第一個想到的居然是,天啊,這可不能被忘機看到,不然又要被打得一頓嚎...
誰知事情總是那么出人意料,他只片刻思索間,就看到藍忘機穿著單薄的白色中衣,赤腳走到岸邊,頭發(fā)都有些濕了,抹額也有些歪。
溫渺渺跪坐在木桶邊,仰頭伸手,藍忘機便俯下身子。
溫渺渺將他的抹額正了正,小臉紅潤潤的,可開心了。
不知怎的,藍啟仁突然就有些欣慰,一腔熱情不知如何表達,攏攏袖子走過去,慈祥詢問:“你們兩個捉魚啊。”
藍忘機顧不得其他,忙行了個禮,“叔父。”
“是啊是啊。”溫渺渺歡快地招招手,“藍叔叔你快來看,好多魚,我?guī)煾竻柡Π伞!?br />
嗯...挺厲害的...藍啟仁摸著胡子點了點頭。想當(dāng)年,溫若寒與江楓眠那些人,也偷來此處摸魚,哎呀,年輕真好。
一旁的告狀小弟子蘇涉簡直神魂俱顫,他只是想整一整像溫渺渺這樣的世家大小姐,誰能想到她還把含光君叫來了,誰又能想到藍啟仁居然還貌似很高興。
姑蘇藍氏可能不適合他,蘇涉抱著水桶跟在后面,一邊考慮轉(zhuǎn)學(xué)的問題,一邊避開那些魚拍在他臉上的水花。
家規(guī)已然違反了,藍忘機決定先去戒律堂領(lǐng)個罰,再去廚房給溫渺渺做魚。
藍啟仁背手站在院子口,詢問道:“要不你去抄十遍家規(guī)?”
這要是平常就算了,最近繁忙的含光君實在沒有這個時間,于是道:“叔父,還是戒尺吧。”
誰知這邊戒尺還沒打下來,溫渺渺就提著裙子跑進來了,“不要打不要打,不許打我?guī)煾浮!?br />
溫渺渺長得可愛又漂亮,還小小的一只,跪在藍忘機身旁,立刻贏得了眾人的全票喜愛,對呀,不知道有什么好打的,宗主太嚴厲了!
于是藍忘機的愿望也落空了,只能一手握劍,一手牽著溫渺渺,出了戒律堂。家規(guī)這東西,抄一下也沒什么,但是他為了溫渺渺每天背書的事情,已經(jīng)多日沒休息好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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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藍忘機小師父換了件與溫渺渺一樣的弟子服,將袖子束好,從房里出來。
溫渺渺剛練完劍,小臉累得紅紅的,見人來了,趕緊將避塵合上,“師父師父,我們是不是該去廚房了呀。”
做飯這種事情,不算太難,只是這個殺魚的過程,嚇到了溫渺渺。
藍忘機將蒸鍋蓋上,壓住,里面的魚居然還有些跳動,溫渺渺抓著他的衣擺從后面露個頭出來,“師父...這也太殘忍了...”
藍忘機回頭,看她皺著小臉,想問她還吃不吃。
誰知溫渺渺看著鍋,喃喃道:“師父...加鹽了嗎?”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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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無月,風(fēng)愈發(fā)的涼了,藍忘機不讓溫渺渺再開窗,于是她背書的效率又有些下降。
藍忘機坐在矮幾旁抄家規(guī),三千條,工工整整,毫無缺漏,抄著抄著他心里竟覺得有些好笑,這一字一句的,便就是他一直以來的處世原則。
可是也不知是什么時候,原則就變了...
所謂原則,只不過是人活在世上的一時之氣,等經(jīng)歷過那些漫長的歲月,眼前之人,就成了他的原則。
等藍忘機抄完這十遍家規(guī),溫渺渺已經(jīng)收拾完,換上睡衣,鉆到被子里睡了,這是她每天最乖的時候。
吹了燈,幫她理理被子,又一天要過了。
半夜時,溫渺渺醒了,做了噩夢,夢到小師父嫌她麻煩,不要她了,這深更半夜的,太讓人難過了。一瞬間,她好像什么愿望都沒有了,只想有個小師父陪著她就好了。
溫渺渺光著腳輕輕走過去,扒開房門,透著門縫往里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唔...師父...
心里有委屈的人,全世界都要讓道,溫渺渺回床頭抱起她的夜明珠,扒開門進了書房。
藍忘機并未醒,只是喘息聲稍重。
溫渺渺將夜明珠擱在一邊,透過光看到她師父皺著眉緊閉雙目,面頰微紅,似乎有些痛苦。
“師父...”溫渺渺小聲喊了一句,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有些燙,可能發(fā)燒了。
藍忘機一下就驚醒了,眼神瞬間恢復(fù)清明,坐起來問道:“怎么了?”
溫渺渺此時披頭散發(fā),一身白衣,眼神里還有些哀怨,不驚到人才是奇怪。
“師父你是不是發(fā)燒了呀。”溫渺渺爬上床塌,摘了他的抹額,用自己的額頭去碰碰他的,“師父你好像真的發(fā)燒了,師父,你睡覺為什么不蓋被子呀。”
“無事,你下去。”
“師父你等我一下。”
溫渺渺蹦下床,穿著她師父的鞋,蹬蹬蹬跑了。
“哐當(dāng)”一聲,有什么倒了。
藍忘機立刻道:“怎么了?”
“沒事師父,我好像絆到什么了。”
不一會,溫渺渺抱著自己的厚被子過來了,很大的被子,抱在懷里看起來尤為費勁。
藍忘機不得不接過來。
溫渺渺踢掉了鞋子,又爬山床塌,“師父,你快躺下捂一捂。”
“你下去。”
“你先躺下嘛...”溫渺渺雙手按在他胸口,想把人按下去,只稍稍一用力,藍忘機便眉頭皺緊。
溫渺渺立刻收回手,“怎么了?是不是受傷了?”
藍忘機抓住她到處亂摸的小手,“無事,別鬧,回去睡覺。”
“師父,你陪我一會嘛,我做噩夢了,就一會。”
于是溫渺渺被默許鉆進了被子,坐著將自己裹了一圈。
“夢到什么了?”
溫渺渺覺得這種事情不能說,萬一說出來成真了怎么辦呢,支支吾吾道:“就反正讓人特別特別不開心的事,馬上就要人陪的那種。”
“嗯,精神不錯。”
溫渺渺道:“就嚇醒了嘛。”
“將今晚看的心法背一遍。”
“我...”
背著背著,溫渺渺一頭栽藍忘機身上睡著了,還喃喃囈語一聲:“師父,我冷。”
藍忘機將她擱下,人就立刻往他懷里鉆,他也起不了身了,干脆拉上被子一起蓋好。
有個暖洋洋的溫渺渺在懷里,自然是不一樣的,像個小暖爐,讓人從心底里愉悅。
只是...
一天又要過去了,他心里過于不舍,不舍每一刻,哪怕只是一點點的瑣碎時光。他不想將她送走,不想見她奔到旁人身邊,不想看她每次揮揮手便走,頭也不回。
說到底,他與他父親青蘅君還是像。
胸口處的烙鐵印仍舊疼,自從那些記憶回來后,這塊疤越發(fā)明顯,再也長不好了,疼一疼也好,才能清醒。
恍惚間,有一只小手,摸索著劃過他的衣襟,伸進去,覆在了那塊傷疤處,皮肉相觸,卻是蝕魂灼骨的踏實感,仿佛一直缺失的什么被填滿一般。
渺渺,你一直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