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以驚人的高速，靈活如神地在穎水西岸的疏林區(qū)朝穎水推進，避過三起敵人的先鋒軍，更要防于高處放哨的敵方戰(zhàn)士。在從一株樹閃往另一株樹，快時迅捷若兔，停時像變成樹干的部分，眼力稍差者，即使燕飛在他面前掠過，恐怕也只認為自己眼花看錯。</br></br>他感到體內(nèi)的金丹真氣已臻達收發(fā)由心的地步，只要腦內(nèi)出現(xiàn)一個意念，他的身體會在現(xiàn)實裹鬼斧神功地演繹出來。不過他仍是有局限的，會因情緒上的波動，至未能經(jīng)常保持在這種巔峰的狀態(tài)下。</br></br>他心中生出不安的感覺，偏又不知在甚么地方出了岔子。他的憂慮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他再接觸不到紀千千的心靈，再不能全盤掌握她的情況。</br></br>燕飛從一棵樹閃出，倏忽間以鬼魅般的速度橫掠近二十丈的距離，然后蹲在一堆亂石旁，活像化為其中一塊大石。</br></br>在后方高丘上，放哨的十多名敵方騎兵，完全察覺不到燕飛潛到眼前來。</br></br>也難怪他們疏忽大意，因為他們心中防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大批的邊荒集聯(lián)軍。</br></br>穎水就在眼前淌流。</br></br>在燕飛心中，流入邊荒的穎水河段，是天下最美麗的河流，而邊荒集則是世上唯一的樂土。</br></br>邊荒集將會回復(fù)昔日的自由和公義，對此他有著絕對的把握。</br></br>蹲在穎水西濱，燕飛的心神卻延伸往整個邊荒去，感覺著自然的偉大。</br></br>就在此時，他感應(yīng)到右下方亂石灘處有人，且是個可怕的高手。事實上他看不到任何異樣的情況，也聽不到任何聲響，包括呼吸和心跳聲，只是“知道”右下方的黑暗里，暗藏強大的殺機。</br></br>燕飛一個觔斗往下躍去，落往離岸崖十多丈的河灘。</br></br>金丹大法全面運轉(zhuǎn)，身體似失去了實質(zhì)，可又更是靈銳。蝶戀花與他合二為一，物與物間的界限再不復(fù)存。</br></br>“燕飛”！</br></br>燕飛落往一塊正被河水沖擊的河旁巨石上，往聲音傅來處行云流水般沒半點停留盼掠過去。</br></br>兩道人影出現(xiàn)在靠貼岸壁的另一方巨石上，不能置信地呆瞪著燕飛。</br></br>燦爛的星空月夜，把穎水的上方籠罩，予人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雖明知這并非一個夢。</br></br>燕飛落在兩人前方，欣然道：“我該說甚么好呢？”</br></br>竟然是屠奉三和慕容戰(zhàn)。</br></br>兩人分別探手抓著他左右胳膊，如不是在敵人的勢力范圍內(nèi)，保證他們會歡呼怪叫，現(xiàn)在則是雨副強迫自己安靜的古怪神情。</br></br>屠奉三搖頭道：“我直到此刻仍不能相信你沒有死。”</br></br>慕容戰(zhàn)則嘆道：“所以我們都要抓你一把，看看你是人還是陰魂不息的冤魂。”</br></br>燕飛反手抓著他們臂膀，心中涌起劫后重逢的動人情緒。至少在這一刻，三人間沒有半點戒心。對屠奉三這類人來說，根本是不可能這樣子的，卻偏是眼前的事實。</br></br>這使燕飛有點受寵若驚。</br></br>不過若明白邊荒之戰(zhàn)仍是在如火如荼的進行中，這反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患難里方能見真情。</br></br>燕飛輕松的道：“孫恩也害得我很慘，害我躺到剛才日落時才醒過來。”</br></br>屠奉三道：“你怎曉得我們藏在這里呢？”</br></br>燕飛坦然道：“這叫不謀而合，我也認為你們挑的埋伏點是最佳的選擇，湊巧碰上你們。”</br></br>慕容戰(zhàn)驚異不定地打量他，道：“你可知現(xiàn)在的你不但沒半點受過傷的疲態(tài)，且予我煥然一新的感覺。究竟在你身上發(fā)生了甚事？你怎知道千千被慕容垂擄走的事呢？”</br></br>燕飛道：“此事說來話長，在途上我遇到高彥……”</br></br>慕容戰(zhàn)大喜道：“高彥竟仍然活著？”</br></br>燕飛當然不愿意他們曉得自己有和紀千千心靈交感的異能，這會令他們心中不舒服，故拿高彥來搪塞，胡混過去。</br></br>轉(zhuǎn)入正題道：“你們看穿這是個陷阱？”</br></br>屠奉三苦笑道：“看穿又如何？卻又不能不踩進去，難道任由他帶走千千嗎？”</br></br>慕容戰(zhàn)肅容道：“我曾向千千作出承諾，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定會保護她。”</br></br>燕飛道：“你們似乎沒有把握。對吧？”</br></br>屠奉三微笑道：“本來沒有半點把握，現(xiàn)在卻是有十足的把握，因為我們邊荒的第一劍手來了。”</br></br>慕容戰(zhàn)雙目充滿希望的道：“只要你能感應(yīng)到千千坐在哪一輛馬車上，合我三人之力，我怎都不信我們會失敗。”</br></br>燕飛點頭道：“對！我們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一旦讓慕容垂帶苦千千主婢，越過泗水，我們將會輸?shù)暨@場仗。咦！我感覺到千千哩！”</br></br>兩人只能瞪眼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當然幫不上任何忙。</br></br>三人同時劇震，目光投往下游，一團蒙光出現(xiàn)河道盡處。</br></br>屠奉三色變道：“不好！慕容垂竟然改由水路押走千千，是欺負我們沒有戰(zhàn)船。”</br></br>蒙光迅轉(zhuǎn)清晰，隱見三艘風帆，正朝他們立處逆流駛至。最可恨是三艘船均靠著東岸行駛，且是***通明，照得兩岸清楚明白。</br></br>慕容戰(zhàn)沉聲問道：“哪一艘？”</br></br>屠奉三眉頭緊皺凝神打量正在半里許外全速駛至的三艘敵艦，認出是黃河幫的破浪船，這種中型風帆輕巧靈活，風力配合船槳的動力，縱是逆水而行，仍是迅快異常。</br></br>誰都知道邊荒集聯(lián)軍今晚若要突襲救人，只有于慕容垂的部隊抵北站前發(fā)動。所以這三艘船若能全速越過北站，等若脫離了險境。</br></br>燕飛閉上眼睛，道：“她在中間的戰(zhàn)船上。”</br></br>屠奉三道：“沒有可能從水里突襲的，際此船即要駛越木寨的當兒，敵人正處于最高度的戒備狀態(tài)下。在我們登船前，已被亂箭射死。”</br></br>慕容戰(zhàn)點頭道：“慕容垂肯定會和千千同乘一條船，他的北霸槍當然不易應(yīng)付，其親衛(wèi)團更是精銳中的精銳，人人武功高強。尤以永遠貼身保護他、人稱“八杰”的八個高手特別難斗。我們?nèi)粢粨舨恢校瑢⒂肋h失去機會。”</br></br>燕飛亦在頭痛，這時倒真的希望變成神仙，可惜仍然未抵此境界。他雖然功力大進，靈覺驚人，但尚未有必勝慕容垂的把握，可況敵人在人數(shù)上占壓倒性的優(yōu)勢。</br></br>難道就這么眼光光的瞧著慕容垂攜美而去？</br></br>屠奉三當機立斷道：“我們潛過對岸，拓跋儀和百多名兄弟正在對岸等候我們。”</br></br>慕容戰(zhàn)同意道：“對！我們憑快馬抄小路去追截他們，這樣有把握多了。”</br></br>燕飛恍然，他們和自己打的是同樣的主意，救回千千主婢后，渡穎水從對岸逃遁，故而拓跋儀于對岸接應(yīng)。</br></br>聽到拓跋儀仍然在世，燕飛心情大是不同，道：“我們?nèi)ィ ?lt;/br></br>三人無聲無息地投進水裹去，迅速從河底潛游往穎水柬岸，在他們登岸前，三艘破浪船在他們后方駛過。</br></br>從這里逆流北上，約須兩天航程抵達泅水，而他們只有一次突襲的機會，錯過了可能將永遠失去紀千千。</br></br>劉裕愈接近后院，心情愈是興奮，此時他已把所有其它事拋于腦后，心中只想著王淡真，此之外者均無關(guān)重要。</br></br>在此之前，男兒大業(yè)是他的一切，從沒有想過會為一個女人放棄目標和理想，但王淡真卻把他改變過來。</br></br>謝玄是否如任青？所猜測的，故意冷落他仍是未知之數(shù)，卻敢肯定如自己失約，王淡真大有可能因太失望而出亂子做傻事，那他將萬死不足以辭其疚。</br></br>逃離廣陵后，他可以帶淡真到邊荒集去，看看可否碰上邊荒集的兄弟，再作打算。如此自己的心會安樂一點。</br></br>穿過進入后院的半月門，院內(nèi)樹木蒼蒼，柔和的月色灑照著院內(nèi)的水池石山、橋亭流水，配上夏蟲鳴唱的合奏，有種出塵的超然氣氛。</br></br>劉裕提高警覺，小心翼翼朝后門方向推進。轉(zhuǎn)眼間來到位于院心的竹林前，一條碎石小徑穿林深入，令人生出尋幽探勝的興趣。</br></br>于淝水之戰(zhàn)后，他曾隨謝玄回廣陵此府小住，謝玄最愛帶他到竹林內(nèi)的小亭閑坐聊天，所以他對后院的環(huán)境非常稔熟。</br></br>過亭穿林后，便是與心愛人兒約訂終生的地點了。</br></br>劉裕的心灼熱起來，加快腳步。</br></br>方亭子出現(xiàn)眼前。</br></br>劉裕渾身劇震，頭皮發(fā)麻，不能相信自己一雙眼睛的呆瞪前方。</br></br>亭內(nèi)有一人悠然安坐，正凝望著他。</br></br>竟然是謝玄。</br></br>以劉裕的機智和靈活多變，一時亦完全失去方寸，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應(yīng)付眼前局面。他可以耍走任青媞，但對睿智如謝玄，卻是黔驢技窮。</br></br>他和王淡真私奔的事肯定已泄露出去，否則現(xiàn)時應(yīng)在靈堂招呼賓客的謝玄，不會在這裹恭候他的大駕。</br></br>他想到宋悲風，想到謝鐘秀，泄密者不出他們兩人。</br></br>謝玄雙目射出復(fù)雜深刻的感情，語調(diào)卻非常平靜，淡然自若道：“小裕坐！”</br></br>劉裕發(fā)覺自己雙腳自然移動，把他帶到謝玄身前。</br></br>“噗”！</br></br>劉裕雙膝著地，熱淚盈眶道：“小裕有負玄帥栽培之恩。”</br></br>反手一掌，往天靈蓋拍去。</br></br>除一死謝罪外，他再想不出另一個解決的辦法。謝玄絕不會寬恕自己背叛他，他更愧對謝玄。</br></br>沒有了王淡真，他也不想活了。</br></br>謝玄像早知他會如此的閃電探手，抓著他的手腕。</br></br>劉裕力氣消失，軟弱的可怕感覺從心中涌起來，襲遍全身。</br></br>謝玄放開他的手，柔聲道：“你再多試一次，這趟我絕不會阻止你。”</br></br>劉裕剛從鬼門關(guān)處繞回來，已失去了自盡的勇氣和決心，泣道：“玄帥！”</br></br>謝玄雙目神光大盛，一點不似受傷的樣子，沉聲喝道：“別再哭哭啼啼哩！給我像個男兒漢般抹掉眼淚站起來。我不會阻止你去會淡真，只要求你靜心聽我說幾句話。”</br></br>劉裕心中生出微弱的希望，又心知肚明自己很雞如此面對面地背叛謝玄而去，在矛盾得想死的凄苦心情下，緩緩起立。</br></br>謝玄道：“坐！這是命令！”</br></br>劉裕只好在他對面坐下，隔著石桌垂頭無語。</br></br>他可以說甚么呢？</br></br>謝玄目光投往竹林上的夜空，平靜地道：“我將活不過百天之數(shù)。”</br></br>劉裕劇震臺頭，失聲道：“玄帥！”</br></br>謝玄迎上他充滿驚駭?shù)难凵瘢瑥娜莸溃骸吧烙忻鞘侨肆λ芨淖儭Ｎ夷茉谒狼坝錾夏悖彩且环N微妙的機緣。”</br></br>劉裕仍說不出話來。</br></br>謝玄閑話家常地輕松道：“北府多的是戰(zhàn)績彪炳的勇將，為何我獨看上你劉裕，你可知道其中因由嗎？”</br></br>劉裕茫然搖頭。</br></br>謝玄道：“因為你有劉牢之和何謙等人欠缺的英雄氣質(zhì)。記得我曾向你說過，只有成為北府兵的英雄，你方可令手下將士為你賣命。”</br></br>劉裕慚愧垂頭，頹然道：“玄帥太撞舉我了，我根本不配玄帥的贊賞。我只是個臨陣退縮的懦夫。”</br></br>謝玄柔聲道：“若你是懦夫，怎敢孤身到邊荒集去，又于幾近不可能的情況里，完成我交托給你的任務(wù)呢？”</br></br>劉裕慘然道：“我只是運氣好吧！”</br></br>謝玄拍桌笑道：“這是我看上你的第二個原因，就是因為你有出奇好的運勢。上慣戰(zhàn)場的人都曉得運氣是最重要的，風睛雨露莫不是運氣。”</br></br>稍頓續(xù)道：“你能遇上燕飛，便是一種難得的運氣。當然你本身的條件也非常重要，若你不是英雄好漢，燕飛是不肯與你攜手合作的。由淝水之戰(zhàn)開始，我一直在栽培你，我看人是不會錯的。建康一役，雖然沒有大興干戈，你已表現(xiàn)出一方霸主的英雄氣魄，兵不血刃的奪下石頭城，教人贊賞。”</br></br>劉裕慚愧道：“小裕不好，令玄帥失望。”</br></br>謝玄點頭道：“你從邊荒集這般逃命似的逃回來，確教我失望了一陣子。”</br></br>劉裕愕然道：“一陣子？”</br></br>謝玄微笑道：“很快你便會明白我這句話背后的原因。”</br></br>劉裕呼吸急促起來，喘著氣道：“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br></br>謝玄好整以暇的答道：“現(xiàn)在你有兩個選擇，一是從我身邊走過去，與淡真遠走高飛，從此隱姓埋名，追求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的生活；一是隨我離開，水遠不再見淡真。再沒有第三個選擇。”</br></br>劉裕心中感動，他明白謝玄的為人，說過肯讓他走，便不會違諾阻攔。</br></br>對謝玄來說，這肯定是一種犧牲。紙包不住火，當王淡真與他私奔的事泄漏出去，謝玄和謝家都要承擔此事的嚴重后果，其損害是難以估計的。</br></br>謝玄尚有百日之命，自己怎可以如此不仁不義，于此時此刻對謝家落井下石。</br></br>劉裕痛苦得五臟六腑扭曲起來，不住喘息。</br></br>謝玄現(xiàn)出一絲苦澀的表情，語調(diào)仍保持平和，道：“你自己或許不知道，你劉裕不但是我最后的希望，更是我們漢族唯一的希望。”</br></br>劉裕頹然道：“玄帥太看得起我哩！小裕何德何能？我能在北府兵內(nèi)保住小命，已非常不錯。對北府兵統(tǒng)領(lǐng)之位，我是想也不敢想。”</br></br>謝玄輕描淡寫的道：“這兩句話不是我說的，是安公臨終前的遺言。”</br></br>劉裕失聲道：“甚么？”</br></br>謝玄深深地凝視他，沉聲道：“我死后桓玄必起兵造反，加上孫恩和兩湖幫之亂，南方將陷入水深火熱的大亂局。北府兵中沒有一個人可以應(yīng)付如此巨變，那時你的機會便來了。在太平盛世里，在沒有人提拔下你會不得志。可是在戰(zhàn)火連綿的世代，只要是真正的人才，便有冒起的機會。不要小覷自己，你現(xiàn)在已成為淝水之戰(zhàn)的英雄，在年輕一輩的北府兵里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故如此招人妒忌。”</br></br>劉裕道：“玄帥……我……”</br></br>謝玄微笑道：“我把你調(diào)職到劉牢之旗下，只是個幌子，事實上我另有重任委托于你，小裕有興趣知道我托你去辦甚么事嗎？”</br></br>從這番話劉裕敢肯定宋悲風向謝玄說過話，道：“玄帥賜示！”</br></br>謝玄淡淡地道：“我要你去收復(fù)邊荒集。”</br></br>劉裕愕然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