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個兒一大早起來,周幼吾還在換衣裳,便聽見周頌聲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兒地就從院外傳過來了。
這么早,頌聲怎么來了?
左右兩人是姊妹,感情又素來要好,周幼吾便沒有多想,低聲同花萼吩咐了一聲,叫進(jìn)屋來說話便是。
周頌聲進(jìn)了屋又熟門熟路地走去內(nèi)寢,見云母折花屏風(fēng)后正立著一個只穿著淺綠羅衫的美貌女郎。
許是因著時辰尚早還未梳洗,一頭烏云似的長發(fā)堆在肩后,襯得整個人有一種慵懶的嫵媚。
周頌聲臉紅心跳地看著阿姐更衣,暗道著平日里看著阿姐這般纖細(xì)瘦弱,怎得如今看著……嗯,肉乎乎的。
近日暑氣重得很,這一大清早起來也是叫人覺得悶得慌,周幼吾索性只在外邊兒攏了件云絲織就而成的大袖衫,略顯寬大的大袖衫愈發(fā)襯得她身姿楚楚,端的是體態(tài)風(fēng)流。
周頌聲一邊看著花萼她們給阿姐梳妝,一邊樂道:“昨晚上發(fā)生了一件大好事兒!”
“是什么?你養(yǎng)的那只波斯貓總算肯親近你了?”周幼吾在妝匣子里隨意挑了一個金鑲玉寶石桃蝠簪遞給花萼,聞言有些戲謔地開口道,“的確是件難得的好事兒。”
想到自己養(yǎng)的那只高傲又不愛親近人的胖貓,周頌聲嬌俏的小臉上浮現(xiàn)出明顯的郁悶之色,她擺了擺手:“是比這個更叫人痛快的事兒呢!阿姐再猜猜!”
“別墜得太多了,今兒本就熱。”周幼吾阻止了花萼想叫她搖身一變成為長安城貴女們最常淘買首飾的摟金漱玉紡活招牌的想法,又微抬起臉,對上一臉期待的阿妹,故意道,“那就是阿耶允你去京郊跑馬了?”
一連說到她兩件傷心事,周頌聲跺了跺腳,急性子的她憋不住了:“是那成國公世子!昨個兒夜里不知被誰揍了一頓,今兒一大早才從平康坊暈暈乎乎地出來,瞧那一臉傷,不知是哪位壯士干的好事兒,可真是痛快!”
周頌聲猶在嘰嘰喳喳,周幼吾聽了之后臉色卻有些微妙。
這事聽著有些耳熟。
她與燕觀在一起的時候,有一日她原本該出門去赴燕觀的約,可周幼吾那幾日對他很是生了幾分不滿。
她不過就是上一回見面時在馬車?yán)锟丛挶咀涌吹萌肷窳诵瑳]怎么搭理他,燕觀便冷了臉,奪了她的話本子不說,還……
周幼吾光是回想都臉頰發(fā)燙,深覺燕觀此人很是不要臉!
是以那日臨出門前,看到禮部尚書家的小兒子突然捧著一匣子金子來表明情意時,周幼吾一面驚惶,一面又竊喜,可算找著借口可以不去赴約了!
誰樂意哄燕觀那個脾氣臭的冰塊臉就哄去罷!她今兒可不伺候了!
重金找了才子寫了一篇求鸞賦的禮部尚書小兒子磕磕巴巴地才背了開頭幾句,便見著心上人白著一張清艷小臉,被慌慌張張的女使們又給扶進(jìn)府里去了。
禮部尚書小兒子半點(diǎn)兒都不生氣,望著心上人裊裊娜娜的背影還有心思感嘆:啊,不愧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女郎,連拒絕他的姿態(tài)都那么溫柔美麗。
癡癡回想著心上人的他回到府里,準(zhǔn)備再斥巨資叫另一位才子寫一篇情書。上一個的文采不好,這才嚇到了小娘子,這回找個價格更高,文筆更好的,不怕小娘子不心動!
只可惜當(dāng)夜他便一位身高如玉山,瞧著便很能打的郎君給胖揍了一頓。
那人生得高大威武,一張劍眉星目的臉瞧著便很兇神惡煞,禮部尚書小兒子一看就知道,自個兒鐵定打不過!
聽說后來禮部尚書小兒子在家里躺了小半年,這才慢慢養(yǎng)了回來。
陳垣雖說素日里愛裝出一副風(fēng)流多情的模樣,可要說是誰真的記恨他,倒是也沒有的,畢竟長安城里多得是出息的世子郎君,誰會把心思放在一個只知道風(fēng)花雪月的人身上呢?
周幼吾輕輕蹙眉,不知怎得,她總覺著陳垣這回挨的打有點(diǎn)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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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jìn)寶小心翼翼地進(jìn)了含元殿,主子這幾日心情不好,他也能理解,畢竟到手的王妃都能跑路,一時心火郁結(jié)也是有的。
心地善良的進(jìn)寶公公決定要拿出專業(yè)姿態(tài)來,更好地侍候陛下!
只是……
進(jìn)寶公公迷糊了,陛下今兒的心情怎么瞧著還不錯?
先帝爺留下的那幾個廢物點(diǎn)心……啊不,廢物王爺,已經(jīng)抓住了四個,心眼子又多又壞的那個陳王還未能抓到,還有個譽(yù)王也如滑手的魚兒般很是能藏。
加之又要忙著把先帝爺送進(jìn)皇陵的事兒,是以燕觀這幾日心緒都算不上太好。
可今兒瞧著,進(jìn)寶公公大著膽子又望了一眼,坐在桌案后,身著赤黃繡麒麟云紋圓領(lǐng)袍衫的年輕天子嘴角明明噙著微微的笑意。
瞧著有些得意。
進(jìn)寶嘀嘀咕咕地開始磨墨,燕觀卻突然道:“進(jìn)寶,你可見過成國公世子?”
成國公世子?
進(jìn)寶反應(yīng)過來了,這是他們王妃跑路之后嫁的夫婿。
陛下突然問起這人做什么?
進(jìn)寶謹(jǐn)慎道:“以往隨陛下您進(jìn)宮赴宴時,曾見過幾回。”
“哦?”燕觀慢條斯理地挑了一根太倉毛筆,“他比之朕,如何?”
“那自然是比不了的。”進(jìn)寶公公果斷開始狗腿,“陛下您龍章鳳姿,氣宇軒昂,世間真是沒有比陛下您更完美的郎君了!”
燕觀原本嘴角還是微微翹起的,可越聽越不對勁,昨個兒他批完折子,心情實在不好,那禮部尚書家的小兒子聽說被他阿耶拘在家里相看小娘子,他不好再上門找事,只得去尋那成國公世子好好切磋了一頓。
嘁,無能軟弱之輩。
……可偏偏是這樣哪哪兒都比不上他的人,曾經(jīng)得了媞媞的歡心。
看著天子的面色又陰沉下來,進(jìn)寶公公緊張得呼吸都放緩了。
看著紫金釉灑藍(lán)香爐中裊裊騰起的龍涎香霧,燕觀似乎有些疲乏地揉了揉額角:“傳令下去,可以收網(wǎng)了。”
年輕氣盛的天子既不能替心儀的女郎暖被窩,那便只能做些旁的事兒來發(fā)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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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頌聲在漪蘭院用過了早膳,又逗了逗軟綿綿白胖胖的小侄兒,直到送了她們娘倆上馬車,這才一步三嘆氣地回了自個兒屋。
周幼吾與衡哥兒伴著柳芽、乳母她們幾個伺候的坐在馬車?yán)铮苎灾?dú)自在前頭騎馬。
衡哥兒看著立在高頭大馬上的舅舅饞得口水都要流下來了,他也好想騎馬!
可惜他才開口說了幾個字就被周幼吾無情鎮(zhèn)壓,裹巴裹巴丟到馬車?yán)锶チ恕?br />
馬車緩緩駛動,周幼吾素白的手指輕輕掀開車簾一角,出了興寧里,又行了一段路,周遭聲音便陡然熱鬧了起來。
按照禮法規(guī)矩,新帝需為先帝扶棺入皇陵,再隔七日方能舉行登基大典。
所以燕觀近日應(yīng)當(dāng)是很忙的,自然不會再像上次一般,將她攔在城門口了。
見她放下車簾,衡哥兒撲過去撒嬌:“阿娘阿娘,什么時候可以吃到豆腐羹?”
普若寺在京郊,過去大抵也要一兩個時辰,周幼吾從梅花式填漆小幾上擺著的點(diǎn)心碟子里隨手拿了塊玫瑰酥堵住了他的嘴,哄道:“衡哥兒吃完了點(diǎn)心再睡一覺,咱們就能到普若寺里,晚膳的時候就叫寺里的師傅給衡哥兒做豆腐羹,好嗎?”
被哄得心花怒放的衡哥兒還想膩在周幼吾懷里撒撒嬌,一旁的乳母會意地接過小胖郎君,柔聲道:“娘子也累了呢,衡哥兒聽話,不去鬧娘子,啊。”
周幼吾笑著摸了摸衡哥兒的頭,方才有些失落的小胖郎君登時又笑得陽光燦爛起來了。
周幼吾瞧著兒子這張笑瞇瞇的胖臉,頭上還有幾撮小卷毛隨風(fēng)蕩漾,有些出戲,她實在想象不到燕觀小時候這般軟萌可愛的模樣。
大抵那人小時候便是個不討喜的冰塊臉。
柳芽見她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么,長而卷翹的睫毛投在她瓷白細(xì)膩的肌膚上,顯得眼下那層青黑愈發(fā)顯眼。
柳芽心疼地想道:許是昨個兒秦王殿下回京,嚇著娘子了,昨晚多半都沒能好好休息。
偷看了小半宿話本子的周幼吾眼下的確是又困又乏,只將馬車中的小榻空出來,娘倆兒親親熱熱地?fù)г谝粔K兒睡了,左右有阿兄在外邊兒騎馬護(hù)衛(wèi),她睡得很安心。
只是她不知道,這看似平淡的佛寺之行,后邊兒也能生出許多風(fēng)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