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娘子!”
見周幼吾失魂落魄般進(jìn)了屋,一直懸著心的柳芽隨即沖了過來,拉著她便是一頓揉捏打量,還好還好,胳膊腿兒什么的都還在呢。
柳芽隱晦地瞧了瞧娘子的脖頸,仍是纖纖一截細(xì)白脖頸,瞧著沒有什么曖昧的痕跡。
柳芽總算放下心來了,給周幼吾倒了一杯清茶,低聲道:“娘子,可是秦王殿下送您回來的?”
周幼吾默不作聲地喝了一口茶,燕觀似是將她的話聽進(jìn)去了,另叫了一輛馬車送她回府。
那馬車太高,沒了柳芽和小凳子相助,周幼吾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己撲騰不上去。
看出她的窘態(tài),燕觀煩躁地揉了揉眉心,上前兩步掐住她的腰便將人給塞進(jìn)了馬車。
他不曾言語,她亦沉默著,兩人之間未曾有分別之語,然后她便回來了。
想到這里,周幼吾下意識地望了望自己的腰,那上邊兒似乎還殘留著些他掌心的溫度。
但很快周幼吾又反應(yīng)過來了,暗暗唾了自己一口,她怎么能為著這么一點點小事就心神蕩漾呢?
想來還是近來事情多了,話本子讀少了。
周幼吾吩咐柳芽:“我往日愛看的那幾本話本子,啊,就是柳下花眠先生寫的那幾本,你記著放在我床頭,我過會兒要看的。”
這柳下花眠先生寫的話本子不僅與其他話本子都不一樣,而且說的話也很是犀利。
周幼吾默念著先生寫在話本子最后一頁的話:“心中無男人,下筆自然神……是了,不去想男人,自然也就沒有煩惱了!”
自覺想通了的她神清氣爽,又拾起一腔慈母之心:“衡哥兒呢?可是睡著了嗎?”
看著自家娘子自己坐在這兒先是發(fā)呆后又自說自話的柳芽滿臉絕望,抖抖索索地指了指她身后,聲音越來越?。骸澳镒印雷訝敽秃飧鐑海荚谀莾旱戎??!?br />
周幼吾沉默著回頭,果然,她的好阿兄正抱著一臉天真的衡哥兒對著她進(jìn)行死亡凝視。
衡哥兒對著大人之間緊張的氣氛無知無覺,還一臉興奮地對著她比劃:“阿娘!阿娘!舅舅帶我騎大馬了!咻!衡哥兒就飛起來了!”
周幼吾僵著身子不敢動。
倒是周言之,看著他自小便呵護(hù)有加的妹妹白著臉怯生生地望向自己,再多的氣也沒了,只捏了捏衡哥兒的小胖臉,又將他提起來晃了晃,她抱著都覺得墜手的胖團(tuán)子被他拎在手里,瞧著很是輕松。
周言之沒好氣道:“媞媞,你不該同我解釋解釋嗎?”
衡哥兒因著這突然的動作驚叫了一聲,又覺得好玩兒,半點不怕,還發(fā)出了小雞崽一般快活的咯咯聲。
周幼吾走過去抱過他,摸了摸他紅撲撲的胖臉蛋,叫柳芽把他抱下去睡會兒。
衡哥兒不依,小胖手環(huán)住她的脖頸,大聲道:“等衡哥兒睡醒了,舅舅就不見了!阿娘也不見了!”
小胖郎君還記著方才周幼吾拋下他的事兒呢。
周幼吾默默捏了把他的臉,那是為了應(yīng)付你親阿耶!
柳芽好說歹說才把依依不舍的衡哥兒給抱下去了,周言之此刻倒是不急了,還招呼她過去坐下,欣賞著妹妹尷尬又有些忐忑的臉色,懶懶道:“說吧?!?br />
周幼吾小心翼翼睇了眼他的神色,軟聲道:“阿兄……”
周言之及時扭過頭去,不去看妹妹那雙最會討憐的大眼睛,逼迫自己冷下聲音道:“你與燕觀,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見周幼吾支支吾吾半天說不清楚,他猛地想到一個可能,握住妹妹細(xì)弱的肩,急聲道:“可是他強(qiáng)迫于你?”
周幼吾飛快搖頭,那一日……本是個意外,卻也是她心甘情愿的,怪不得燕觀。
早在那一夜之前,他們便有了往來。
可是想到之前稀里糊涂便將她與燕觀湊在一堆的事情,周幼吾頗有些欲哭無淚,便是她心機(jī)再深沉,再想利用燕觀擺脫繼母與阿耶可能會為她許的婚事,可那件叫兩人命運(yùn)中線扯在一塊兒的事情,也不是她有心謀劃的?。?br />
周言之微微平復(fù)了下心境,本就聰慧的他如今便可將事情都串聯(lián)起來了。
可知道真相的他心中并不好過,想要問的話凝在舌尖,喉間艱澀地根本說不出話來。
他的媞媞,這樣貌美又嬌弱的一個小娘子,在兄長與心上人接連陣亡的消息傳來時,該有多傷心絕望。
更遑論燕觀那個畜生還叫她有了身孕!
周言之嚯地站起身來,對著周幼吾一字一句道:“媞媞放心,阿兄必然會為你求一個公道,叫燕觀風(fēng)風(fēng)光光迎你為妻!”
便是燕觀是未來的天子又如何,他周言之的妹妹,自然當(dāng)?shù)闷鹛熳右哉拗幌嘤?br />
周幼吾面露難色。
周言之以為她擔(dān)心,便道:“媞媞不必?fù)?dān)憂,燕觀雖是個倨傲性子,為人卻十分負(fù)責(zé)。衡哥兒是他親生子,你本應(yīng)當(dāng)是他的正妻。”
不,不是這樣的。
周幼吾輕輕搖了搖頭:“我不要秦王殿下負(fù)責(zé),亦不要他娶我?!?br />
秦王殿下。
媞媞怎么稱呼得這般疏離。
屋內(nèi)冰扇徐徐送來一陣夾著花香的涼意,周幼吾卻無端想起了燕觀身上熟悉的清冽氣息,她閉了閉眼,這才繼續(xù)道:“我同秦王殿下已然說清楚了,今后橋歸橋,路歸路……他以為衡哥兒是我與成國公世子所生的孩子,所以沒有過多糾纏?!?br />
“阿兄。”
她像小時候那樣握住他的手指,懇求道:“你幫幫我,好不好?”
周言之僵在原地,半晌才伸出手,摸了摸小娘子冰涼如玉的發(fā):“好?!?br />
他不是不知道有衡哥兒那么一張臉,今后他們娘倆的生活過得會有多艱難。
可他回來了,自然有他這個做長兄的護(hù)佑他們母子,燕觀那邊兒……
罷了,有沒有都不打緊了。
想到這里,周言之拉了她起身,去看他自匈奴人那兒搜刮來的財寶。
裝滿了黃金珠寶的幾十口厚重的箱籠就擱置在院子里,方才周幼吾進(jìn)來時心神不寧,都沒注意到,現(xiàn)在陡然見著這么多金光璀璨的珠寶,她不禁微微睜大了眼睛。
“阿兄,這些……”
“媞媞,這些都是你的。”周言之隨手拿起一個蓮花形狀的赤金燭臺把玩,見周幼吾面露擔(dān)憂,知道她在擔(dān)心什么,索性直接道,“二娘與二郎那邊,我送了些去。可這些箱籠既搬進(jìn)了你的院子里,便都是你的,不許分給旁人。”
烏發(fā)綠裙的美貌女郎眼睛紅紅,看著很是感動。
周言之忍不住自己的手,又摸了摸她的發(fā),溫聲道:“二娘與二郎有阿父與她們阿娘偏心。我便只偏心媞媞?!?br />
睡不著正在屋里扭屁股的衡哥兒聽著動靜,連忙出來院子里,看見阿娘埋在舅舅懷里哭,急得就要沖上去,柳芽眼疾手快地?fù)谱∷参康溃骸澳镒記]事,只是咱們大人有時候呢,也想要哭一哭??尥炅搜?,心頭就舒服了?!?br />
衡哥兒聽得懵懵懂懂,但還是道:“我不想阿娘傷心?!?br />
柳芽笑著摸了摸懂事的小胖郎君,如今世子爺回來了,她們娘子的日子可算要好過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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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觀下了馬,原本靠著朱漆大門打瞌睡的進(jìn)寶感覺到臉上一陣溫?zé)?,還以為是主子養(yǎng)的那只大狼狗舔它呢,當(dāng)即不耐煩地招了招手:“去去去!別煩你進(jìn)寶爺爺睡覺!”
玉蘭白龍駒無辜地打了個響鼻。
進(jìn)寶這才驚醒,看著燕觀臉色淡淡,他又往主子身后探了探,沒瞧見周幼吾,驚訝道:“周家大娘子竟沒跟著王爺您回來嗎?”
頓了頓,進(jìn)寶又恨恨道,“王爺同這等冷心冷肺的女子斷了也好!這三年來奴才就沒見她登過這秦王府的門一次呢!您戰(zhàn)亡的消息傳來沒多久,她就嫁給了成國公世子,過了沒多久更是孩子都有了!奴才真是越想越傷心,人家相公孩子熱炕頭的,咱們王爺還在黃沙堆里埋著,嗚……”
過了沒多久便有了孩子?
燕觀敏銳地覺察出一些不對勁,可如今他實在是心神俱疲,眼下也沒心情理進(jìn)寶了,只睨了他一眼:“別在外邊兒哭得涕淚橫流,丟孤的臉?!?br />
進(jìn)寶懂事地牽著玉蘭白龍駒進(jìn)門去哭了。
燕觀沒有急著進(jìn)去,許是內(nèi)侍省那群眼高手低的奴才知道他回來了,急匆匆地將秦王府的匾額漆柱都重新刷過了一道,進(jìn)寶方才挨著門框打瞌睡的時候衣裳后邊兒還沾了一塊兒漆。
三年未歸,秦王府內(nèi)里沒多少變化,只是仆下少了許多,剩下的那些人見著他時俱都止不住地激動。
待行到凈質(zhì)院,臥在院中的大狼狗聽到了動靜,正準(zhǔn)備呲呲牙嚇人,鼻尖涌來的卻是主人熟悉的氣息。
“汪嗚嗚……”
燕觀熟練地擼了一通狗子,三年未見,閃電的皮毛黯淡了不少,瞧著也瘦了些,不如往年威風(fēng)了。
得到主人愛撫的閃電哼哼唧唧了半天,又探頭朝他身后望去,鼻子動了動,沒有嗅見那股熟悉的清甜香氣,有些疑惑地拱了拱主人,長長地‘嗚’了一聲。
高高的主人回來了,另一個香香的主人在哪里呢?
燕觀眉眼間的神色越發(fā)淡了下去,最后摸了摸它的頭,看了一眼荒涼的凈質(zhì)院,轉(zhuǎn)身離開了秦王府。
他要去的地方,當(dāng)是萬人之上,無人之巔。
到那時,媞媞,你會不會為自己昔年的選擇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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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觀聽著禮部的老頭子們絮叨登基之事,腦海中想的卻全然是那如蓮花一般清艷的女郎對著他唯恐避之不及的樣子。
越想越煩。
見坐在麒麟座之上的天子揉著眉隱隱有些不耐,禮部尚書與中書令對視一眼,連忙將禮部預(yù)備的大典事宜說完,隨即便躬腰垂首,等候著天子下令。
燕觀隨意地點了點頭,正要叫他們退下,禮部尚書又想起一茬:“陛下如今后位空懸,尚無妃妾嬪御侍奉,是否要籌辦選秀事宜,好為陛下填充后宮,以求廣誕皇嗣。”
燕觀漫不經(jīng)心地輕輕扣了叩桌面:“孤記得,尚書家的小兒子三年前便未婚配,如今可成家了?”
禮部尚書老臉一紅:“尚未。”
他家的小兒子都被老妻給慣壞了,生就一副□□.樣,偏要去垂涎那長興侯家的大娘子。眼見著那周家大娘子成親生子,他也心碎了,頹廢了三年,如今好容易要準(zhǔn)備正經(jīng)娶個媳婦兒。
禮部尚書連彩禮都備好了,卻沒成想前些時候那周家大娘子和離歸家,直叫他的小兒子又開始動那些歪心思,整日里就磨著老妻求她上門去提親。
燕觀唇邊輕輕勾起一個弧度,三年前就是禮部尚書家那小兒子冒冒失失地向媞媞表白心意,將小娘子嚇得半月都不敢出門。
他自己蠢且不自知便也罷了,還連累得他這半月都沒能見著心上人。
禮部尚書至今不知道堂上端坐著的英武天子就是三年前將他小兒子打得躺在床上養(yǎng)了小半年傷的兇手。
“為官者,為尊上分憂最要緊,家中事宜也不該忽略,連家中小兒的終身大事尚且未曾解決,尚書大人便不必來憂心朕的了。”
禮部尚書一臉訕訕,想到自家凈給他丟臉的小兒子,心里邊兒罵罵咧咧地退下了。
回去必須揍那個讓他爹在陛下面前丟臉的臭小子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