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垣?
周幼吾不緊不慢地?fù)u了搖手中的白絹地繡孔雀漆柄團(tuán)扇:“今日在場之人都是女眷,成國公世子是怎么進(jìn)來的?”
那女郎面上一僵:“周家大姐姐若是不想去,那我便去回絕了他。”
“怎好勞你一個人?”周幼吾笑吟吟地挽住她的手,“一塊兒去罷。”
大抵又是小娘子之間那套示威的把戲,昔年做成國公世子夫人時,她也沒少給陳垣做擋箭牌。
平康坊常客成國公世子成親之后便變得規(guī)矩了不少,旁人笑問起來,陳垣只懶洋洋道:“家有美妻,如何還能見得了庸脂俗粉?”
成國公府門前也沒少過上門來求個公道的花娘。
言里言外的意思無非是說她太過善妒,硬生生斷了她們與成國公世子的姻緣。
這本就是一樁交易,周幼吾做起擋箭牌來亦沒什么怨言,任外邊兒怎么揣測戲談,她皆不在意。
反正她在花廳之中待得也無聊,周頌聲方才去了后邊兒更衣,她出去走走,說不定還能遇上她。
只是陳垣又招惹上了哪家小娘子?
果不其然,將她帶到一處假山石之后,那女郎便推脫要去更衣,將她一個人留在了那兒。
從假山石中間的石洞望過去,便能見著一個穿著霜葉紅水波紋圓領(lǐng)袍衫的郎君背對著她,正在與一個身量嬌小的女郎說話。
那女郎仰著頭,露出小半張側(cè)臉?gòu)汕斡挚蓯郏f話的聲音也甜得快要滴出蜜糖來:“陳郎,你說,我與你那下堂妻相比,誰更美?”
陳垣有些不耐煩地嗤了一聲:“這還用比?”
女郎心中一喜,正要嬌嗔幾句,便聽得陳垣懶洋洋道:“自然是周幼吾更美。”
“陳郎,你……”女郎重重跺了跺腳,又急又氣道,“難不成你還喜歡她!”
陳垣只呵地笑了一聲,霜葉紅的顏色鮮亮又亮麗,若是旁人穿,難免壓不住這樣跳躍的顏色,顯得頗不莊重。
可陳垣生來長就一副風(fēng)流模樣,一雙狐貍眼瀲滟又多情,瞧著人的時候還是很讓人有幾分心神蕩漾之感,穿上這般霜葉紅的顏色倒是正合了他那股子浪.蕩多情的氣質(zhì)。
周幼吾默默點(diǎn)評:還好我不喜歡這款。
莫說燕觀那等冷面郎君如今都能下旨選妃了,陳垣那面相,一瞧便是桃花不斷的,不過也得虧了這一點(diǎn)。
不然光憑昔日幫過他一次的交情,也許并不能叫這位素性風(fēng)流的成國公世子愿意與她做這么一樁交易。
左右閑來無事,她便站在那假山石后邊兒繼續(xù)看戲。
那女郎生了一會兒氣,見情郎開始面露不耐,只得按捺住心里邊兒的不高興,期期艾艾道:“那你何時上門來提親?”
頓了頓,她又嗔道:“你那兒子之后就跟著周幼吾過了對罷?你今后可不許接他回來!嫡長子之位給了他便也罷了,將來的世子之位必定是……”她兒子的。
后面的幾個字她沒有再說下去,往日風(fēng)流肆意的郎君如今瞧著她的眼神冷得可怕,她不由得生出幾分怯意:“陳郎,我說得不對嗎?”
陳垣懶得同她多說,不過是打馬球時好心扶了她一把,又瞧她蠢得天然,多說了幾句話而已,她怎得就開始想著做世子夫人了?
他可不想成第二回親。
看著陳垣三言兩語便將女郎打發(fā)走了,周幼吾望著那女郎哭哭啼啼離去的背影還有些唏噓,若是當(dāng)年陳垣自個兒便能解決許多風(fēng)流債,哪里還用娶她回去。
和離之后的成國公世子似乎更受歡迎了些。
想來是都是被陳垣那廝的皮相給蒙騙了的無知小娘子。
她想得出神,臂彎間挽著的葭灰色捻珠披帛突然被人從后邊兒拉了一拉。
周幼吾含了些慍怒的杏眼立刻往后瞪去,果不其然,陳垣不知何時繞到她身后,懶洋洋地半倚在假山石上,手里邊兒還拉著一截她的披帛。
“你怎得在這兒?”
“你怎得在這兒?”
兩人同時發(fā)問,看了看周幼吾的臉色,陳垣摸了摸鼻子:“有人請,自然就來了。你呢?”
似乎到這一刻,他才明目張膽地將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嗤笑道,“往日叫你和那老妖婆參加些世家間的宴會,你都推脫不去。怎么一和離便有心思在外邊兒逛了?我那便宜兒子呢,怎么不叫過來見見他阿耶我。”
這人說話還是那般不中聽。
成國公續(xù)娶的夫人林氏是個比劉氏還要叫人討厭的人,自個兒和她一道出去參加宴會,少不得又要被她在那群世家主母面前明里暗里地說不賢惠,不知道勸自家郎君上進(jìn)。
她與陳垣約定好的事兒里可沒這一條,是以周幼吾十分心安理得地懶得搭理他,只整了整披帛:“衡哥兒在家里。你好好玩兒罷,失陪了。”
“欸。”
陳垣伸出的手快要觸碰到她的肩膀,還未觸及,他便跟燙了手似的飛快隔開了些距離,過了會兒,卻又慢吞吞地伸手拉住了那截披帛,沒好氣道:“上回你送膏藥來做什么?”
這說的是上次他被人打了一頓的事兒。
雖說沒有證據(jù)是燕觀做的,但周幼吾不知怎得就是有些心虛,瞧著她那支支吾吾的樣兒,陳垣不知怎得,心中覺著酸溜溜的,開口時也禁不住帶了些醋意:“難不成是衡哥兒的阿耶回來了?替你們母子倆出氣來的?”
說著,他又忿忿道:“我一個清清白白好郎君的名聲也跟著毀了呢,你就忍心看著他這么對我?”
聞言,周幼吾詫異地睨了他一眼。
這人臉皮竟是只遜色于燕觀呢。
想到自己下意識想到的是誰,周幼吾臉色一僵,不笑了。
陳垣沒注意到她臉色的細(xì)微變化,還在想著突如其來的一頓打。
他突然被打自然是很生氣的,但是回?fù)袅藥兹l(fā)現(xiàn)打不過之后,索性躺平認(rèn)輸了,反正他小時候沒少挨老頭子的揍。
養(yǎng)傷的日子本就難熬,聞著周幼吾送來的藥膏香氣更是叫他有些心煩意亂。
這屋子里好像太安靜了些。
從前周幼吾在時,雖然她從來不與自己獨(dú)處一室,只帶著衡哥兒住在成國公府后邊兒鮮少人去的院子里。
但好歹她與衡哥兒偶爾為了面子情過來的時候,這院子里會多些聲響,不至于這般寂寥。
想到自己躺在床上養(yǎng)傷時那些漫無邊際的胡思亂想,陳垣耳廓尖有些微的發(fā)紅,見周幼吾只是敷衍地呵呵笑了幾聲,心中更氣:“你真是個沒良心的!”
陳垣想著,心中還有些委屈,自個兒再不著家,好歹給了周幼吾母子一個庇護(hù)。那人沖過來便梆梆給他來了一通老拳,周幼吾這個狠心無情的女郎竟然都不為他同那賊人吵幾句嘴嗎!
雙方均對此次意外會面表示不滿意,周幼吾這幾日悟透了,她本就是個無情無義的女子。
既然如此,她定要無情無義到底!
對于陳垣,她秉持著用完就丟的態(tài)度,沒與他多糾纏,拉回自己的披帛就施施然走了。
陳垣望著她婀娜娉婷的背影,想張嘴說些什么,最后也只是閉上嘴,比小娘子還要精致奪目的眉眼耷拉著,瞧著不太高興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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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被陳垣拒絕了的女郎,正是永義侯府上的七娘子,一旁替她傳話的則是府中借住的表姑娘,姑且喚一聲梅娘。
七娘子站在不遠(yuǎn)處,咬著手絹淚汪汪地看著兩人一前一后從假山石后邊走出來,顫聲道:“太過分了!”
梅娘跟著瞥了一眼,女郎長得般般入畫,那郎君生得更是恍若神人,僅從外表來看可真是登對。
可她只是借住在永義侯府上的表姑娘,不敢得罪七娘子,自然不好戳破七娘子想要叫周幼吾瞧瞧如今成國公世子心儀之人是她,結(jié)果卻被反打臉的尷尬事。
七娘子哭到半路覺得不對,想要回去找陳垣再撒撒嬌訴訴情,指不定他們倆又能成了!
結(jié)果興沖沖回去的她卻看到陳郎與他那個長得一副狐貍精轉(zhuǎn)世模樣的前妻在一塊兒。
七娘子的心都快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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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從永義侯府參加完宴會沒多時,長安城中便又掀起了新的風(fēng)浪——
長興侯府大娘子抱著孩子上了成國公府的門,說是不許成國公世子另娶新婦!
聽著這則消息,難得想給衡哥兒縫件小衣裳的周幼吾差點(diǎn)戳破手指頭,誰!是誰要害她本就岌岌可危的名聲!
這流言一出,不僅陳垣急得跳腳:周幼吾可別以為是他做的罷!
雖然,雖然……他心里邊兒是存了些實(shí)在不行,就還是他們一家三口一塊兒過日子,只是這回不是假成親,而是真的可以……
想到周幼吾,陳垣的唇角就一直是翹著的。
既然要如此,那可不能叫她誤會了自己!他倒是要看看,誰敢潑他未來娘子的臟水!
被禮部尚書打了一頓,好容易能一瘸一拐出門的小兒子更是當(dāng)場淚奔,如同一個三百斤的孩子般哭鬧著要尚書夫人立刻就去長興侯府提親,不然他寧愿找一顆歪脖子樹立刻了結(jié)自己!
尚書夫人看著小兒子那像一座小山般雄壯的身軀,頭疼道:“兒啊,哪里有歪脖子樹能承受得住你?”
周幼吾聽著那流言時氣了一會兒,不過很快又被衡哥兒給哄好了。
花萼帶著衡哥兒采了院子里的花,又教他親手編了一個花冠,雖說那花冠瞧著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會散開,但周幼吾還是很開心,在衡哥兒的小胖臉上親了一下,夸贊道:“衡哥兒真厲害。”
被夸得飄飄然的衡哥兒羞澀地靠在阿娘懷里:“阿娘喜歡,衡哥兒多做!”
周幼吾看著花萼聽著這話之后驚恐的表情,就知道院子里的花圃被衡哥兒折騰得不輕。
她搖了搖頭:“有一個就很好了。”
這晚周幼吾看話本子看得晚了些,正揉著眼睛想要下床倒杯茶喝。
卻不料撞上了一堵硬邦邦的肉墻。
她愕然地扶著被撞疼的額頭,看向一臉陰郁的俊美郎君——
燕觀怎么會半夜出現(xiàn)在她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