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黑了。
    此時他們的車子就停在星板比賽的場館下層的地下停車場內。
    場館燈火通明, 即使建筑材料隔音很好, 也還是能聽見里面隱約傳來觀眾的歡呼。
    正式比賽和之前孔羽安表演的不太一樣。
    表演動作和技術難度都有一定的評分標準, 落地的姿勢和平穩程度也有所限制。
    在保證技術評分的情況下，還要維持一定的觀賞性。
    除了個人賽以外，還有組合賽。
    反正玩起來很難, 規則也特別復雜。
    顧明淵和慕樂并排走在場館外的林蔭小路上。
    慕樂仰頭看著身側比賽場館發出的燈光, 五光十色的非常亮眼。比賽場館的外面是縱橫交錯的小路，小路兩側種植著形態各異的綠植。
    在場館和正門之間，被小路和綠植環繞的最中央, 有一座噴泉。
    這大概是比較標準的體育館布局, 除了場館看起來比地球上的更具科技感、噴泉好像更高級一些之外……道路和綠植都是一樣的。
    慕樂跟著顧明淵在這里散步，恍惚間總覺得像是回到了地球。
    有點像晚自習上課之前, 偷偷摸摸地在學校里操場上約會的小情侶……
    慕樂悄悄地瞟了顧明淵一眼。
    剛好顧明淵也在看她。
    他對慕樂伸出手, 本來是下意識地想問她要不要抱。
    停頓了一下, 才想起來他之所以閑著沒事跟慕樂在這里走路，是因為怕慕樂吃太多肚子脹。
    顧明淵又開始想笑了。
    他最近笑的次數越來越多。
    “手。”他對慕樂說, “牽著走。”
    慕樂高高興興把手伸過去。
    顧明淵牽著她走了不過四五百米, 慕樂就開始覺得累了。她又悄悄抬頭去看看顧明淵。
    顧明淵的外套搭在手上, 領帶松了些, 襯衫多解了一顆扣子，看著比平常更加放松。夜色柔和了他的輪廓, 甚至讓他顯出幾分很平易近人的感覺。
    要是沒有頭上那一對威風的龍角。
    要是她的個頭能高一點、再高一點……
    一對普通的情侶，也不過如此吧。
    就是顏值有點不那么普通罷了。
    慕樂腦補了很多東西，不知道是不是被這樣的氣氛感染了, 她突然停下腳步，稍微用力拉了下顧明淵的手。
    這點力道對顧明淵來說幾不可察，但他立刻停了下來，轉過頭認真地看著慕樂。
    “淵淵……”慕樂遲疑了一下。
    顧明淵耐心地等待著。
    她抬起頭，看著顧明淵的眼睛，認真道：“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說。”
    顧明淵對她點頭，像是在鼓勵她說出來。
    慕樂不再猶豫，干脆道：“你知道嗎？我不是小孩子了。”
    顧明淵：“……嗯。”
    他下意識以為是人類的青春期在作祟。
    但慕樂的表情格外認真，讓他不由就嚴肅對待起她說的每一個字。
    “人類的壽命，大概跟獸人差不多。”慕樂摸摸自己的心，坦誠地說，“按照這個算法，我已經二十……”
    慕樂慢慢回憶起自己的真實年齡。
    ……說實在的。剛開始被當做寵物或者小孩，后來每天都跟那些小學生、中學生混跡在一起。
    時間久了，真的心態也年輕了。
    本來她就很少覺得自己已經二十好幾，在她的心里，自己剛上大學的日子還在昨天，一晃眼就已經大學畢業好多年。
    總而言之。
    不管是現在的心態，還是這些年來的潛意識……
    慕樂在地球上的時候，就很少感覺自己已經“年紀大了”。
    這個時候，當然也不愿意承認。
    于是慕樂清了清嗓子，含糊地說：“……咳，我已經二十多歲了。”
    二十一歲和二十九歲的“二十多”可不一樣。
    慕樂說得含糊不清，就是有點女孩子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年齡的私心。
    顧明淵大概能看出一些她的意思，他摸摸慕樂的臉，低聲詢問：“人類二十多歲時，都這么小？”
    “不是。”慕樂有點想捂臉，“這個模樣，大概是我十五六歲的樣子。”
    顧明淵：“……”
    慕樂連忙說：“我很快就會長大的！”
    顧明淵的臉色逐漸沉了下來，摸她小臉的手也收了回去。
    慕樂哽住，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有點尷尬地捏了捏手。
    顧明淵盯著慕樂的臉，視線竟是透著幾分駭人的銳利。
    慕樂有點怕了。
    “……所以，你確確實實是在快速生長。”顧明淵緩緩地說。
    他的聲音有點發啞，慕樂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
    她顯露出害怕的樣子，顧明淵垂了眼，氣勢逐漸弱了下去，低啞的聲音在這條安靜小路上十分清晰：“會一直這樣下去嗎？”
    慕樂心里打著鼓，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
    她之前也想過這件事情，可她的脾氣向來是走一步看一步，沒到那一天，再怎么擔心和憂慮也沒用。
    而且那一天也不是很遠。
    什么事情可以等它來了再說嘛。
    “……應該不會。”慕樂小聲對顧明淵說。
    顧明淵重復她的措辭：“應該？”
    慕樂：“……”
    她乖乖低著頭，像是隨時準備被罵。
    ——還委屈上了。
    顧明淵很輕很輕地嘆息了一聲。
    他彎腰把慕樂摟進懷里，一只手緩慢地撫摸著她的腦袋，聲音越發溫和：“不是在責怪你。”
    慕樂身體僵硬，不敢亂動。
    “……樂樂。”顧明淵低聲喚她的名字。
    他還未開口，忽然聽見不遠處的比賽場館附近，響起一陣喧鬧的聲音。
    慕樂跟顧明淵的對話被打斷。
    她把腦袋從顧明淵懷里轉出來，看向不遠處的比賽場館。
    好像是第三場比賽已經結束了，觀眾都紛紛退場，參與比賽的選手們也成群結隊地從出口走出來。
    每個學校的參賽選手和拉拉隊成員都穿著統一的制服，一團一團聚在一起，遠遠地就能看出來是哪個學校的學生。
    慕樂也一眼看見了她的同學們。
    剛剛坦白自己身份的勇氣一下子沒了。
    慕樂想到自己明明已經二十多歲，卻還跟一群小孩子待在一起上課吃飯玩游戲，就覺得很丟人。
    好在顧明淵似乎還沒想到這一層。
    她在顧明淵心里一直是個人類小孩，就算現在知道她是成年女性，意識也不會轉變得那么快。
    慕樂抓住顧明淵的小臂，小聲說：“我們回家再繼續說這件事，好嗎？”
    她還不想讓自己的同學們知道。
    畢竟她是人類這件事情……都暫且還算是個秘密呢。
    顧明淵沒有答話。
    他的神情依舊嚴肅而凝重，在見到她的同學之前，他已經重新系緊領帶，扣好襯衫扣子。
    晚間風涼。
    在慕樂跟同學們匯合之前，他把外套罩在了慕樂身上。
    同學們都非常開心，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跟慕樂分享著他們勝利的喜悅。
    作為最大的功臣，孔羽安被大家圍在中間，面帶微笑地接受大家的夸獎。
    事實上，此時此刻，在他們當中。
    心事最重的，恐怕還要數慕樂和孔羽安兩人。
    事情完全結束之后。
    顧明淵開車把孔羽安送回了醫院。
    他在這里等了這么久，也是因為這件事。
    藍墨最近連軸轉，實在頂不住，回家休息了。
    這天頂替他來值夜班的是他的姐姐藍蓮。
    身為一只布偶，藍蓮的長相完全沒有愧對于她的血統。
    她有著和藍墨顏色相同、也同樣柔軟的頭發和耳朵，湛藍的眼睛像是一片漂亮的湖水，又落滿了亮晶晶的星。
    藍蓮身材很好，走路時步態優雅，身后搖晃著同樣蓬松柔軟的大尾巴。
    “別擔心。”她笑著對孔羽安說，“你哥已經沒事兒了。現在在休息，估計明天白天就能醒過來。”
    孔羽安松了口氣。
    一邊的慕樂也跟著松了口氣。
    “你要去看看他嗎？”藍蓮問。
    孔羽安搖搖頭，“沒事了就好，我不打擾他休息了，等他醒了再來。”
    “行。”藍蓮手里拿著光腦，一邊看著屏幕上的資料，一邊對孔羽安說：“之前你讓小墨幫你找的資料，我這里都準備好了。你確定要看？”
    孔羽安重重地點頭。
    慕樂疑惑道：“什么資料？”
    “基因缺陷和突發型返祖……”孔羽安說，“所有類似的病癥。”
    藍蓮點擊光屏：“發給你了。”
    她嘆息一聲，又說：“這種案例是在太少，能找到的我都找了。”
    孔羽安打開光腦接收文件：“謝謝。”
    藍蓮跟他們說完這事兒，又把目光轉向顧明淵：“你之前讓我找的資料我也找了……嗐，原璽就是個搞科研的，哪能指望他做調查。”
    她沖顧明淵抬抬下巴：“發給你了。記得查收。”
    顧明淵點頭。
    慕樂看著他：“……”
    她好想問一問顧明淵查了什么資料啊！
    可是問孔羽安的時候沒什么感覺，就像面對自家弟弟，隨口就問了。
    然而看著顧明淵……
    總覺得會被回一句“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嘴”。
    想到自己今天的認真坦白，就換來顧明淵陰郁的表情……慕樂連委屈都不太敢有。
    畢竟顧明淵對她這么好是真的。
    她怎么說也是顧明淵當成人類幼崽買回家的，完全就是假冒偽劣產品，欺詐消費者嘛。
    慕樂懷揣著這樣的心情，又坐上了顧明淵的車子。
    很難想象，一個小時之前他們還一起坐在這輛車子上嗦面條。
    慕樂又縮著腿坐在副駕駛，看起來可憐巴巴像被什么人欺負了似的。
    顧明淵沒有看她。
    他打開光腦，接收藍蓮發給他的文件。
    幾分鐘后。
    在車子即將到家之前。
    顧明淵緩緩地松了口氣，關閉光腦，轉頭去看副駕駛上的人類。
    慕樂已經抱著腿快要哭出來了。
    “樂樂？”顧明淵喊她。
    慕樂聽見他的聲音，蔫巴巴地抬起頭，格外委屈地看著他：“我不想你不開心。”
    顧明淵：“……？”
    慕樂揉揉自己的眼睛：“如果我其實不是小孩，而是個成年人這件事讓你覺得不高興了……你直接跟我說就可以。”
    她知道顧明淵其實是個溫柔的人。
    所以就算她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他也不會責怪她。
    “……你在想什么？”顧明淵把她揉眼睛的手拉開，“我沒有不高興。”
    慕樂：“你有。你都寫在臉上了。”
    顧明淵：“……”
    這小孩的語氣好像對他有多了解似的。
    誰更了解誰還不一定呢。
    顧明淵無奈地把自己的光腦屏幕點開給她看，聲音里帶著些許誘哄的成分：“看看這個，嗯？”
    慕樂被他的嗓音吸引著，不由自主地抬頭去看光屏上的字——
    這是一份關于人類的調查報告。
    上面記載著大約七百二十年前，一個突然出現在惑星的、人類的經歷。
    那是一只男性人類。
    來到惑星之后，出現在了距離帝國非常遙遠的北國。
    被北國的冬熊一家收養了。
    這篇資料的生僻詞語太多，慕樂有點看不懂。
    好在布克立馬收到求救信號，出來幫助她翻譯。
    “冬熊”其實就是地球上的北極熊。
    他們友好地收留了突然出現在北國的那只人類。
    那只人類剛開始只有三歲左右，結果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就長到了二十歲上下。
    二十年后，這只人類艱難地學會了部分星際語。
    他跟冬熊訴說自己的經歷，并且留下了許多關于人類的記錄。
    現在帝國可以查到的古籍，有很多就是從那個時候的北國流傳過來的。
    殘缺不全、內容錯亂，也都說得通。
    慕樂非常震驚。
    最震驚的不過是她用兩周就學得熟練、甚至感覺自己能去考個六級的星際語……對方居然學了二十年。
    看上去好像還學得很爛。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震驚，布克驕傲地跟她解釋：“語言也沒有那么好學，特別是沒有老師沒有翻譯的情況下，所有單詞的意思都靠猜的，怎么學？”
    慕樂：“……”這么一說好像沒什么不對。
    “根據我們讀過的古籍，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有人類穿越過來。”布克對慕樂說，“‘穿越’，這個詞在星際語里面都很難找到意思相近的表達。”
    慕樂知道布克是什么意思。
    除非像她一樣剛巧遇上了寄生在書里的妖靈……
    否則人類連學會星際語都要花很長的時間。
    這么想來，當初那個撿到魏星忱的地球人，肯定也是好好地活到七十多歲的。
    她和魏星忱的交流并沒有特別大的障礙。
    雖然魏星忱當時只是個小孩子，但她能給小孩子講故事，說明她已經掌握了一定的詞匯量。
    這是靠著幾十年的生活經歷，日積月累學會的。
    慕樂摸摸鼻子，總算知道自己有了布克是有多作弊了。
    顧明淵看她讀完了資料上的內容，便收回自己的光屏。
    “我不高興，是因為怕……”
    顧明淵說起“怕”這個詞時，自己都覺得很陌生。
    他很輕地笑了一聲，那笑容轉瞬即逝，慕樂都來不及細看。
    顧明淵伸手摸摸慕樂的腦袋，聲音溫和：“現在不用擔心，你會活得很久。”
    根據藍蓮幫忙查到的、為數不多的人類的資料。
    這只小孩會在快速長到二十歲以后，就停止這種快速生長的現象，保持跟大多數獸人成年后想同的生長速度。
    他們可以一同老去。
    她可以陪伴他很久很久。
    慕樂有點遲鈍地看著顧明淵，小聲地說：“你剛剛看上去好像在生氣……就是在擔心我會很快死掉嗎？”
    顧明淵皺眉。
    他不喜歡聽見她說“死掉”這種話。
    “那、那……”慕樂說，“我可以理解成，是你想要，跟我一直在一起嗎？”
    顧明淵的眉頭又松了開來。
    他低頭靠近慕樂，目光和她的纏繞在一起：“嗯。你不想嗎？”
    慕樂感動地撲進他的懷里。
    “嗚嗚嗚。”她夸張地發出假哭聲，“淵淵這么好一只龍，誰不想呢！”
    顧明淵拍拍她的后背。
    慕樂仰頭看他，不知道是因為一開始真的想哭，還是因為剛剛的假哭，她的眼睛里蓄著淚光，亮晶晶的。
    “那。”她又問顧明淵，“我可以摸摸你的角嗎？”
    顧明淵：“……”
    作者有話要說：　　樂樂已經大概猜到摸角是啥意思了。
    所以這個問題表面上是摸角，實際上是妄圖把車輪子碾到淵淵的臉上去（？）
    還有一個短小的二更！依舊在五點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