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顯聞言也沉默了, 有些訕訕的。他拍了拍大東家的肩頭:“咱們不說這些,反正我認識你的時候,你是無憂無慮的郭大。”
大東家身體往旁邊一躲, 皺眉道:“別叫我郭大,我有名字。”
“嘿,叫郭大怎么了?你不是還叫我6二嗎?”6顯哈哈一笑, “行了, 行了,郭越郭大爺……”他隨手撩開了馬車的車簾, 只瞧了一眼, 迅收回了視線, 將車簾遮得嚴嚴實實。
“怎么了?”大東家郭越問道。
“我大哥。還好, 他沒看見我。”6顯不免有些慶幸。
馬車外, 6晉帶人騎馬疾馳而過, 確實不曾注意到馬車里的人。皇帝下旨命他查戶部尚書貪腐一事,他這幾天都在忙碌。
這一忙就是好多天, 自祖母壽宴后,他連著四五日都沒有回長寧侯府。
當然,他不回家,府里一切照舊,并無任何不同。
韓嘉宜那天從書坊回去, 繼續整理書稿, 只等著二哥休沐時, 就將手稿給他。這樣也省得她再找借口甩開身邊的人去書坊。
找了一個合適的機會, 韓嘉宜同長寧侯說起書房的事情。
長寧侯微微一愣,繼而哈哈大笑:“你這孩子,上回不都跟你說了么?咱們家里三個書房,你想看書,盡管去看就是了。這是你自己的家啊,你忸怩什么?”
韓嘉宜微覺赧然,她輕輕“嗯”了一聲。
“要不,給你也布置一個書房?”不等韓嘉宜表態,長寧侯就又搖頭了,“家里都有三個了,再多也是擺設。離你住的院子很近的那個書房,鑰匙我不是給你了嗎?那書房一直閑置著,你想用就用吧。”
韓嘉宜點一點頭:“嗯,多謝6伯伯。”
沈氏在女兒走后,對長寧侯感嘆:“嘉宜別的都好,就是喜歡看書。”
長寧侯瞧了妻子一眼,不大贊同:“喜歡看書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小姑娘多讀書,不求做個才女,能明事理也好。”
沈氏猶豫了一瞬:“你說的書房,是不是先前給世子準備的那個?你同意嘉宜進去看書,總得跟世子打聲招呼。”
“那等晉兒下次回來跟他一聲就是了。”長寧侯擺了擺手,不甚在乎,“他時常不在府里,真回家也是去練功房。這幾年,你見他進過那書房幾次?閑著也是閑著。嘉宜是他妹妹,又不是外人,借他書房看本書而已,他肯定會同意。”
沈氏點了點頭,心說也是。
長寧侯這次話之后,韓嘉宜開始去書房。離她的院子不遠,就有一個書房,如同長寧侯所說的那樣,可能閑置已久,除了仆人灑掃,不見其他人。
書架的書擺放得整整齊齊,書桌上一張紙都沒有,硯臺看著也像是長久未用了。
不過韓嘉宜并不在意這些,她去書房主要是為了查閱資料。
這日午后,她謄寫整理之際,想到一個不大確定的典故。她略一思忖,暫時收起書稿,起身就去書房。
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她想看的典故。她心中一喜:“找到了。”
將這個典故牢記于心,她把書放回原本的位置,剛轉了身,就聽“吱呀”一聲,虛掩著的門被人推開。
她下意識抬頭,雖然對方逆著光,但她仍一眼看出這是大哥6晉。她心頭一跳:“大,大哥?”
盡管她來此地看書,是長寧侯親口應允過,她也沒碰任何不該碰的東西。但不知道為什么,在看到大哥的這一瞬,她竟有一種私入禁地的心虛感。可是,這就是一個閑置的書房啊。
6晉也看到了她,他挑眉,有些許意外:“你在這兒做什么?”
看了她站立的位置以及她將放未放的手,6晉思緒急轉,想到那天夜里她可憐巴巴跟他說,想去書房找書,結果燈被風吹滅了的場景。他聲音略微緩和了一些:“你來找什么書?”
上次律書,他不是都讓人給她送去了么?
“就,隨便找個典故。”韓嘉宜輕聲問,“大哥是要用書房么?”她伸手指了指門口:“我這就走。”
6晉眉心幾不可察的一皺,又很快松開。他今日回家,本是要去練功房的。行至附近,見書房的門虛掩著,他心念微動,信步而至。不想竟是繼妹嘉宜在此地。
午后的陽光灑在小姑娘白嫩的面龐上,她明麗清亮的眸中亦是光華流轉。然而她就那么俏生生站著,在看見他的一瞬間,她眼里有一閃而過的慌亂和不安。他只問了兩句,她便作勢要走,似是他欺負了她,要趕她走一般。
這感覺教人隱約有些不舒服。
6晉垂眸,輕聲道:“你看你的,走什么?”他本欲直接掉頭就走,可轉念一想,那樣倒有幾分像是因為她的緣故拂袖離去了。于是,他走了兩步,將書架上整整齊齊的書又整理一下,慢悠悠道:“又不會妨礙到我。”
韓嘉宜抬眸瞧了他一眼,心說,我已經找到了我要看的典故,本來就是要走的啊。他這么一說,她反倒不好立時走開。她定了定神,正欲開口,忽聽大哥問道:“喜歡看書?”
“嗯?”韓嘉宜忖度了一下,“也談不上喜歡,就是閑著沒事,看書解悶。”
6晉點一點頭,暫時停下手上無用的動作:“前幾天你二哥給我兩本書,你要是有興趣,可以拿去看看。”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6顯曾經說過那兩本書是要給嘉宜的。
“大哥是說……”韓嘉宜心頭一跳,不是那兩本《宋師案》吧?她擺了擺手,輕笑道:“那是二哥給大哥的,我怎么能……”
6晉長眉一挑:“話本子罷了。一家人,不必分得這么清楚。你想看就拿去看。”他停頓了一下,提醒道:“只不過這兩本書,消遣可以,不能當真。”
“怎么說?”
6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情節跌宕起伏,文筆過得去,人物也能立得住,但案件明顯不符合常理,一看就知道寫書的人沒接觸過刑獄訴訟之事,全憑道聽途說生編硬造。”
韓嘉宜只覺得好似有一盆冷水兜頭潑來,澆得她整顆心冰涼冰涼的。她年紀輕輕以“澹臺公子”的名義,憑借《宋師案》揚名,聽到過不少夸贊。這樣被人當面形容“生編硬造”,還是頭一遭。
她有些委屈,有些慚愧,還隱隱有些不服氣。不過她卻無法為自己辯駁,她的確沒接觸過刑獄訴訟之事,《宋師案》里的不少案件,確實是她自己虛構出來的。
“當然,話本子,消遣而已,與事實有出入也算正常。你……”6晉抬眸,詫異地看著繼妹,見她正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他心里微微一動,繼續說道,“你要是感興趣,改天我讓人給你送去。”
韓嘉宜心頭一跳,她越過大哥沒有收回去的手,看了一眼二哥,猶豫了一瞬后,恭恭敬敬將兩本冊子呈給了6晉。反正大哥已經現,抵賴也沒用了。
6晉勾一勾唇,接過來,挑眉:“宋師案?”他揚起冊子,沖二弟晃了晃,將眼中的冷意藏下:“你每日在書院,就是看這些東西?”
6顯耷拉著腦袋:“哥……”
韓嘉宜看勢不對,小聲道:“其實,這是二哥給我的……”而且,什么叫“這些東西”啊。這是她的心血啊。
“你別替他遮掩。”6晉擺手,打斷她的話,他微瞇著眼,“6顯,幾天不見,你出息了啊。”
“不是,大哥,我沒遮掩,二哥真說了是給我的。”韓嘉宜低聲申辯,“他可能沒看過?”
6顯思緒轉的飛快:“是啊,哥這兩本書是新的,我在書院沒看過。我這些年一直潛心苦讀,不敢有絲毫懈怠之心。”
6晉輕哂:“沒看過?沒看過的閑書也敢直接拿來給嘉宜?你就是這樣當兄長的?”
6顯暗說不好,心想閨閣女子,好像的確不應該看這種話本。他雙眼忽的一亮,大聲道:“哥,我剛才跟你和嘉宜妹妹鬧著玩兒呢。這書其實是給你的啊!”
韓嘉宜心中詫異,瞧了二哥一眼。
6晉挑眉,不置可否:“是么?給我的?”
“當然是給大哥的啊!”6顯精神一震,大步走到兄長跟前,“大哥,你看,《宋師案》,這一看名字就知道涉及刑案。大哥在錦衣衛,接觸不少案件。我想著這也算投其所好。”他短短數息間念頭已定,神色極為誠懇:“老夫人壽辰過后,就該是大哥的生辰了。弟弟我這些年寒窗苦讀,深知孝悌之道……”
聽他侃侃而談,韓嘉宜心情頗有幾分復雜。她悄悄去看大哥6晉,見他雙眸幽深,似笑非笑,不知信了幾成。她也跟著緊張起來,飛快移開視線。
“好吧,既是如此,那我就收下了。”6晉雙目微斂,慢悠悠道,“等會兒跟我去書房,讓我看看你這些年寒窗苦讀,讀得究竟怎么樣。”
他手里拿著那兩本書,大步離去。留下6顯一臉頹然之色,連聲叫著:“大哥,大哥……”然而,6晉已經走遠了。
韓嘉宜輕輕嘆一口氣,試圖安慰這位苦著臉的二哥:“二哥別難受,你的好意我已經心領了,其實我也不是一定要看這書……”
那兩本書是她寫的,里面什么內容估計沒人比她更清楚。只是想到大哥拿走了她寫的話本,二哥還曾看過,她心里就有種微妙的怪異感。
6顯搖了搖頭:“不止是書的緣故,書我下次見了再給你,不給大哥瞧見就是。”他又重復了一遍:“不是書的緣故啊……”
“那是……”
“是大哥要考我啊,他又要考我功課了!”
韓嘉宜想了想,努力去安慰他:“二哥不要太擔心。你整日在書院苦讀,而大哥是習武之人,想來考的不會太難……”
6顯神色古怪,心想,嘉宜妹妹對大哥果然不甚了解。但是她柔聲安慰,他也不好說的太明白,只含糊道:“謝你吉言,但愿如此。”
晚間用膳時,韓嘉宜坐在二哥6顯下,見他一聲不吭,只低頭吃菜,竟比平時安靜了許多。飯后,他神色誠懇:“爹,娘,兒子想起來還些書要溫習,就先告辭了。”
長寧侯看見兒子難得上進,心里頗為滿意,含笑點頭:“好,去吧,去吧。”
韓嘉宜心念微動,下意識看向大哥,他神情淡淡,也看不出喜怒,大約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他偏頭瞧了過來。
兩人四目相對,韓嘉宜心頭一跳,要躲避的話,顯得奇怪。她干脆不閃不避,扯起嘴角,露出一個堪稱燦爛的笑容。
6晉怔了一瞬,微微勾了勾唇。
明日就是老夫人的壽辰了,該準備的東西早就準備好了。沈氏檢查完最后一遍,并未直接睡去,而是去了女兒的院子。
韓嘉宜正在埋頭寫字,聽見動靜,匆忙停了下來。剛勉強收拾妥當,就看見母親。她笑了笑:“娘,是有什么事嗎?”
沈氏令丫鬟先退下,這才對女兒道:“也沒什么大事,就是想跟你說會兒話。”
“嗯,娘,你說。”韓嘉宜不由緊張起來,她心想,娘這會兒過來特意來找她,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沈氏略一沉吟,緩緩說道:“你6伯伯提議,想正式認你做女兒,把你記在我名下。”
“什么?”韓嘉宜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輕輕嘆一口氣,沈氏輕聲道:“不過我沒同意。”她飛了女兒一眼:“你這般驚訝做什么?”
韓嘉宜道:“我本來就是娘的女兒,為什么要說記在娘名下?”
沈氏輕笑:“你6伯伯的意思,是直接對外人說,你是他的親生女兒,說如此一來你以后議親會更方便些。”
韓嘉宜眉心幾不可察地一皺,又很快松開:“娘,跟6伯伯說不用這樣。”
“嗯。”沈氏點頭,“娘也是這么說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在嫁進侯府之前曾嫁人生女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