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韓嘉宜一怔, 下意識(shí)回答, “律書。”
“律書?”陸晉腳步微頓, 偏頭看她,眸黑如玉, “你想查什么?”
他直接就問她想查什么,韓嘉宜遲疑了一瞬,含糊道:“也沒什么, 就是突然想看看, 多一些了解。”
“想知道哪一條、哪一律也可以問我,我應(yīng)該能為你解惑。”陸晉略一勾唇,燭光在他黑眸中跳躍。
“你怎……”韓嘉宜心中一凜,猛然想到此人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他麾下的北鎮(zhèn)撫司專理詔獄,可自行逮捕、行刑、處決,不知審理了多少案件。他熟知律法,好像也不足為奇。只是想到他年紀(jì)輕輕, 就定過不少人的生死, 已經(jīng)消散的不安又重新籠罩在她心頭。她悄悄落后于他半步, 不敢再與他并肩同行,口中卻道:“是了,大哥在錦衣衛(wèi)當(dāng)差,自然知曉律法。”
她并未說出她想知道哪一條律令。
陸晉長(zhǎng)眉一挑, 斜了她一眼, 沒再說話, 只是放慢了步子,等她上前。
他也只不過是提一提,她不說,他也不至于追問。他的家人對(duì)他生疏客氣,更不要說這才進(jìn)府不滿一個(gè)月的繼妹。
韓嘉宜無法,只得跟了上去。
好在距離她的院子不算遠(yuǎn)。兩人沒走多久,就到了她的住處。
韓嘉宜推開院門:“大哥,我到了,謝謝你。”
陸晉將手里的燈遞給她:“拿去,以后晚間沒事不要在外面亂走,雖說是自己家里頭,可也要注意安全。”
韓嘉宜連連點(diǎn)頭:“大哥說的是。”但她卻沒有接燈,她眼睛亮晶晶的,臉頰隱約帶著笑意:“這燈大哥拿著吧,我都到了,大哥還得回去呢。拿著燈,既能照明,又能壯膽,多好呀。”
陸晉用不著這盞燈,也無需壯膽,可不知為什么,他心中一動(dòng),略一頷首:“也好。”
韓嘉宜燦然一笑,輕輕揮了揮手,轉(zhuǎn)身進(jìn)門、關(guān)門、閂門,一氣呵成。
這小姑娘動(dòng)作很麻利啊。陸晉微微一怔,緩緩搖頭。他垂眸看了一下手里提著的燈,燈光朦朦朧朧,在地面投射出不甚清晰的光影。
他提著燈,一步一步,緩緩?fù)刈呷ァ?br/>
韓嘉宜輕手輕腳回到房間,略微收拾了一下,上床休息,一夜無夢(mèng)。
次日清晨,韓嘉宜早早起床去正房那邊,吃早飯時(shí)并沒有見到陸晉的身影。她忙碌了一上午之后回房,丫鬟雪竹神色鄭重遞給她幾本書。
“這是什么?”韓嘉宜翻了翻,“律書和律書注解?你從哪兒……”
她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她想看律書一事,她只同陸晉一人提過。
果然,雪竹小聲道:“這是世子清早讓人送過來的。”
韓嘉宜“哦”了一聲,心里有些異樣:還真是他。
“對(duì)了,姑娘,世子還讓人送了兩盞羊角燈過來。”雪竹很不解,“也不是元宵燈節(jié),怎么想起送燈了?還是羊角燈,這可是好東西啊。”
韓嘉宜倒是大約知道其中緣由,但不好跟雪竹提起。她胡亂“嗯”了一聲:“那我是不是得謝謝大哥?大哥對(duì)人一向這么大方么?”
還是借燈來提醒她,晚間不要亂走?
雪竹笑道:“世子對(duì)家里人,一向很大方。”
“是嗎?”
雪竹認(rèn)真道:“是啊。那回老夫人說了一句珊瑚好看,她過壽的時(shí)候,世子讓錦衣衛(wèi)抬了一株珊瑚樹過來。”
“這是孝道,應(yīng)該的。”韓嘉宜隨口道。
“不止是對(duì)老夫人,世子對(duì)侯爺、夫人、二少爺、表姑娘也很大方啊。”
韓嘉宜慢慢點(diǎn)頭:“哦,原來是這樣。”
那看來是單純給她,而不是想借機(jī)敲打。她緩緩?fù)鲁鲆豢跐釟猓愿姥┲癜褵羰掌饋恚南攵Y尚往來,她也得備些回禮,不能缺了禮數(shù)。
韓嘉宜抱著律書翻閱,然而律法條文極多,她一時(shí)也沒翻到戲殺該如何判。她隨手將書放到一邊,頗有些懊惱。
早知道這么難查,她還不如昨晚直接問他呢。
不過接下來的日子,韓嘉宜都沒再見到陸晉。她想,也許是陸晉回來過,只是她沒見到而已。他早出晚歸的,又不一定能碰上。
至于給大哥的回禮,她已經(jīng)想好了。錦衣衛(wèi)嘛,隨身帶刀,免不了打打殺殺,求個(gè)平安符,給他戴上。他借給她的律書注解,幫了她的大忙,要不,她下次去書坊,也搜羅幾本書給他?
說到禮物,老夫人壽辰將至,母親沈氏替她另備了禮物,她早前準(zhǔn)備的百壽圖自然是用不上了。
在老夫人壽辰的前一日傍晚,陸家兩兄弟都回來了。
韓嘉宜在正房門口遇見了二哥陸顯。
他神神秘秘的,扯著韓嘉宜的胳膊就往外走,小聲道:“妹妹,你跟我過來一下,我給你個(gè)好東西。”
韓嘉宜扯了扯嘴角,心說這二哥也太熱情了一些。她不著痕跡將胳膊從他手里掙脫出來:“二哥叫我嘉宜就好。”
“哦,嘉宜妹妹。”陸顯點(diǎn)頭。
此時(shí)他們?cè)谠鹤油饷妫戯@從懷中掏出兩本冊(cè)子來:“給你,上回你來的突然,我也沒給你準(zhǔn)備見面禮……”
韓嘉宜本欲擺手婉拒,但是眼角的余光不經(jīng)意落在他手里的冊(cè)子上,看到封皮上“宋師案”三個(gè)大字,她眼皮跳了跳:“這是什么?”
“這你不知道了吧,這可是我們,嗯,這是近來市面上最有名的話本,我書院的那些同窗,人人都愛看。”陸顯嘿嘿一笑,“我本來想著送你一些花兒啊、粉兒的,可是又聽娘說,你喜歡看書,那次出門特地去書坊,最后又空著手出來了。是沒帶銀子,還是怕買的書不能給娘看到……”
“二哥,我……”韓嘉宜的心情有些詭異。
陸顯右手抖了抖,兩本書嘩啦啦響,他面帶得色:“依我說,姑娘家也別老看女四書……”
韓嘉宜對(duì)這句話倒是很贊同,就“嗯”了一聲。
陸顯又道:“你是娘的親女兒,也就是我親妹妹。以后二哥絕對(duì)不會(huì)虧待了你。”
他正欲將書往韓嘉宜手上塞,忽然聽到一聲輕咳,兩人齊齊回頭,只見大哥陸晉正站在不遠(yuǎn)處,面無表情看著他們。
韓嘉宜心頭一跳,心說,又來了。
陸顯反應(yīng)極快,輕輕拍了拍韓嘉宜的手背,笑哈哈道:“啊呀,嘉宜妹妹,你趕緊把你托我給你帶的《女誡》、《女則》給收好啊。”
他心中連說:好險(xiǎn)好險(xiǎn),可不能給大哥知道我在書院除了讀圣人之言,還看閑書。
韓嘉宜雙目圓睜,瞬間會(huì)意。她迅速將冊(cè)子翻轉(zhuǎn)過來,使其無字的一面封皮朝上。她福了福身,打算就此離開。
卻被陸晉叫住。
他向她緩緩伸出手,手指修長(zhǎng),骨節(jié)分明。他神色淡淡:“嘉宜,把那《女誡》、《女則》拿來給我看看。”
“啊?”韓嘉宜神情微變,“不了吧?”
陸顯連聲附和:“是啊,是啊,大哥你看《女誡》做什么?姑娘家看的東西……”
陸晉雙眉輕揚(yáng),漆黑的眸中閃過一絲興味:“《女誡》全文帶序共一千九百零二個(gè)字,我很好奇,是哪位大家做的注解,能生成這么厚一本冊(cè)子。”他停頓了一下,視線從那兩人臉上掠過,慢悠悠道:“而且,連名字都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