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需要幫忙, 可以找我。”陸晉微瞇起眼。
有些事情,他不知道她是否是自愿為之。他們雖然不算親厚, 可到底是從小相識。如果她要他相助, 他肯定不會置之不理。
然而明月郡主卻搖了搖頭:“你當我來做什么?我是來給你祝壽的。你說你幫我?”她輕笑一聲,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一般:“我是明月郡主,是太后最信任的人, 連皇上都禮讓我三分, 我還真不知道需要陸大人幫我什么忙。”
陸晉黑眸沉了沉, 沒有說話。她既這么說, 那么大約不存在被強迫的可能。
“不過,你若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可以對我開口。”明月郡主慢悠悠道。
陸晉輕哂:“不會有那么一天。”
明月郡主不以為意, 她“啪”的一聲,將正在把玩的匕首輕拍在桌上,施施然道:“我在宮里,匕首也用不到, 送給你防身吧, 權當是給你的生辰賀禮。我得回去了, 太后醒來看不到我, 又該著急了。”
她目光悠遠,似是望著前方,又像是什么也沒看。她低語:“又要回去了……我已經很久沒出宮了。上次還是你們家老夫人過壽的時候……”
她語氣平靜, 隱隱有些悵然。陸晉眸光輕閃, 一些舊事不期然浮上心頭。他皺眉:“你如果不想待在宮里……”
“我和你不一樣。”明月郡主打斷了他的話, 眉目低垂,“你是長寧侯府的世子,你的家在宮外。而我,我是沒有家的。太后垂憐,收留我在身邊。我大概是要陪太后一輩子的。”
這話說的酸楚,陸晉雙眉緊蹙,沉聲道:“太后接你進宮,是撫養你,不是拘禁你。你是敕封的明月郡主,上了玉碟、昭告天下。你不是太后身邊的大宮女。天下百姓都在看著,你如果想出宮嫁人……”
明月郡主神色古怪:“嫁人?嫁誰?你不是想要娶我吧?我可從來沒有……”
“不是!”陸晉擰眉,打斷了她的話。他對她毫無男女之情,何來嫁娶之意?
“那就好。”明月郡主站起身,“你我也都知道,咱們說是認識多年,可其實并不投契。所以,你的事情我不管,我的事情你也別問。我要回去了。”
陸晉眉心幾不可察地一皺,又很快松開。話說到這份上,他再多說,就有些自討沒趣了:“我讓人送你。”
“不必。宮里的馬車就在門外。”明月郡主緩步走至門口,忽的回頭,“我上次在長寧侯府,見到了你的兩個表妹,很不錯。”
陸晉雙目微斂,不想糾正她話里的錯誤,也就沒有回答。
明月郡主匆匆忙忙離開陸宅,她視線在門口停靠的帶有長寧侯府徽記的馬車上停留了一瞬,才拎起裙裾,在宮女在攙扶下,坐上了宮里的馬車,閉目養神。
回到皇宮后,太后小憩還未醒來。明月郡主坐在偏殿的鏡前,神情怔忪。
過了約莫一刻鐘,一個緋衣內監低頭疾步而入,施禮之后,低聲道:“郡主,查到了。”
“哦?”明月郡主柳眉微挑,驀地提起了精神,“你干爹辦事,可真夠慢的。”她看了一眼低眉順目,默不作聲的小內監,心想:比錦衣衛差遠了。
而錦衣衛指揮使陸晉在她離開陸宅后,轉身去找繼妹嘉宜。
剛一看到她,他就唇角微勾,幽深的眸中漾起了極淺的笑意,連腳步也特意放輕了。
少女坐在桌邊,半垂著頭,雙目緊閉。午后的陽光灑進來,濃密的睫羽在她白皙的面孔上覆下一層陰影。
她腦袋一點一點的,呼吸卻均勻順暢。
陸晉笑起來,眼中閃過興味。這是困到要睡著了么?
大約是察覺到了他的存在,韓嘉宜猛地睜開了眼,黑白分明的眸中充滿了茫然和迷茫。陸晉心頭一跳,壓下驟然生起的微妙情緒:“醒了?”
甫一睜眼,就看到大哥正似笑非笑看著她。韓嘉宜心里打了個突,下意識就要往后退,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她是坐在圈椅上。她立時站起,隨手整理了一下頭發衣衫:“大哥!”
陸晉輕咳一聲,移開了視線:“你既然困,怎么不去歇著,坐在這里,不覺得不舒服么?”
韓嘉宜聞言抬眸,斜了他一眼,小聲道:“不是大哥讓我在這兒等你的么?”
她頗有些懊惱,這幾日忙著修改書稿,晚上歇的遲,就指靠著午后休息一會兒養精神。她倒是想回去休息,可方才大哥叮囑她不要亂動,她想著至少得正式打一聲招呼再走,就坐在這里等。才一會兒的光景,竟然打盹了。
陸晉一怔,不自然的神情一掃而過:“我讓人收拾一間客房,你先歇一會兒吧。竟能困成這樣。”
也不知道先找個地方休息。
見他轉身欲走,韓嘉宜猜測著是要讓人給她收拾房間,她連忙阻止:“不用了,大哥,不用了。”
陸晉腳步微頓,轉了頭,黑眸盯著她:“聽話。”
韓嘉宜思緒急轉,她自然不可能在這邊休息。何況這一打岔,她的困意消散了許多。她盡量笑得燦爛:“真的不用,我現在已經不困啦。”她停頓了一下,認真道:“對了,大哥,我還有事想要請教你。”
陸晉靜靜地看著她,見她眼中笑意盈盈,眼神清澈,再無絲毫迷蒙,相信她確實是不困了。
他微一勾唇,回轉身,緩緩在她不遠處的太師椅上坐定,淡淡地道:“問吧。”
他記得他曾允了她,想了解什么就只管當面詢問,也不知道她會問他什么。
韓嘉宜抬手給大哥斟了一杯茶,態度恭謹:“大哥,我看了那兩本《宋師案》。我記得大哥說,那里面有許多不合理的地方。我自己看著也看不出好歹,就想問問大哥,真正的緝拿、刑訊、判決該是什么樣的。”
她近日查了一些書籍資料,但所知終歸有限。
陸晉長眉一挑,將眼中的詫異藏下:“你要問的,是這個?”
她這般恭謹,就為了問他這么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韓嘉宜點頭,認真而懇切:“就是這個啊,還請大哥教我。”
說話間,一個身形高挑的紫衣女子在侍女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陳靜云輕輕扯了扯韓嘉宜,小聲提醒:“這就是郡主。”
韓嘉宜隨著眾人向郡主行禮。那是一個約莫十八.九歲的女子,五官甚美,皮膚極白,幾乎不見血色。她雖然置身于熱鬧的明暉堂,卻無端給人一種清冷之感。
她向老夫人問好,并命侍從獻上了準備好的壽禮:“這是昔日六祖慧能手書的《金剛經》。”
老夫人好佛,聞言滿面笑容,連聲說好。
陳靜云小聲在韓嘉宜耳畔問:“你見到大表哥沒有?”
“好一會兒沒見到他人了,興許是在前院招待客人。”韓嘉宜想了想。
陳靜云嘆一口氣,遺憾極了。
她們正說著話,明月郡主忽然朝她們看了過來。
韓嘉宜心口一緊,下意識露出一個笑容。
明月郡主只輕輕點了點頭,又收回了視線。
今日長寧侯府老夫人過壽,賓客極多。不過午時前后,漸漸沒有新來訪的女客了。
沈氏也總算是暫時松了一口氣。
然而前院忽然一陣喧鬧,長寧侯父子大步走了進來。
明暉堂里的眾人俱是一怔,沈氏上前,驚問:“怎么……”
“皇上來了!”
沈氏這才注意到。見那男子看著三十上下,一身藏青色長衫,黑發高束成髻,金冠壓頂,器宇軒昂。
“皇上?”
明暉堂眾人紛紛行禮。皇上竟然來給長寧侯府的老夫人祝壽?這老夫人的面子可真不小。
連老夫人自己都驚訝非常,匆忙行禮,連稱惶恐。
皇帝哈哈一笑:“老壽星不必多禮。”他視線逡巡,眸光輕閃,忽道:“季安!”
他話音剛落,就有一個面白無須、相貌陰柔的青年站了出來:“這是皇上給老夫人的賀禮,祝老夫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赫然是一串佛珠。
老夫人匆忙道謝不迭。什么賀禮并不重要,皇帝親自道賀,堪稱榮幸之至。
明暉堂中多女眷,皇帝并未久留。然而他走后許久,眾人都還沒從震驚中走出來。
陳靜云俏臉暈紅,小聲道:“嘉宜,我剛才不是做夢吧?我第一回見皇上!”
“不是做夢。”韓嘉宜看著稍微淡然一些,“我也是第一回見。”
“那個季安是誰?是宮里的太監嗎?”陳靜云繼續問道。
韓嘉宜回想了一下季安的形貌,忖度著道:“我也不知道,也有可能是侍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