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寂靜無聲。</br> 容安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是因為聽見一陣鈴聲,那鈴聲清脆,由遠及近。</br> 她恍惚的睜開眼,看見一枚拴著線的銅錢在她眼前擺動,來回來回,晃的她頭暈目眩。</br> 不知道擺動了多久,她的眼睛仿佛失焦了一般,整個腦袋里都是白茫茫一片。</br>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穿著灰袍的老道人,他發須花白,頭上別著一支烏木簪子,臉型瘦長,雙眼清亮。</br> 他觀察著容安的表情,見她狀態放空,這才收回手里的銅錢。</br> 說了聲:“起?!?lt;/br> 容安所有的思緒和意識都被凍住了一般,她仿佛失去了自主,只剩下服從。</br> 于是她像一個提線木偶,聽話的的坐起身子。</br> 老道滿意的點點頭,又看了她一會兒,這才轉身說道:“侯爺,可以了。”</br> 裴宴笙站在屋子中間,他并未動彈,而是開口道:“你們都出去?!?lt;/br> 他身旁的魏青和老道對視一眼,眼神諱莫如深,最后都聽從命令往門外走去。</br> “侯爺,您只有一炷香時間,一炷香過后她可能會清醒?!崩系琅R出門前,提醒道。</br> 魏青走在后面,輕輕的把門帶上。</br> 兩人走到外面一處石桌旁坐下。這里是裴宴笙在京城的一處別院。</br> “那女娃是誰?”老道問道。</br> 魏青抿唇不答。</br> “還不能說?”老道嗤了一聲,“我瞧著那女娃懵懂無知,能知道什么大秘密,犯得著侯爺興師動眾,浪費我一顆珍貴的丹藥。”</br> 魏青不理他,老道又念念有詞了幾句。</br> 魏青忍無可忍,“我說道長你的話怎么那么多,侯爺說什么便是什么,不該問的別問?!?lt;/br> “知道了知道了?!崩系榔财沧?,覺得這年輕人甚是無趣,他解開掛在腰間的酒壺仰頭喝了一口,嘀咕道:“這不是好奇嘛?!?lt;/br> 魏青卻是神色凝重。</br> 前兩天他們查到京城有一股勢力在蠢蠢欲動,侯爺追著線索去了城外,因為擔心縣主安危,便順道去了一趟梅山別莊。</br> 回來后他就變得心事重重,甚至在房中枯坐一整天,當時自己并沒有跟著,所以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br> 但是侯爺從房間出來后,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問他信不信這世上有借尸還魂。</br> 他嚇了一跳,自是不信的。</br> 侯爺沒再說什么,可當晚就將國公府三小姐擄了過來,還讓孫老道對她施了迷魂催眠之術。</br> 孫老道是苗疆巫醫,頗有奇才,也正因此知道了太多秘密在當地招至殺身之禍,是侯爺救了他。</br> 侯爺在懷疑什么?</br> ……</br> 屋內靜悄悄的,容安呆呆的坐在床上。</br> 裴宴笙遠遠的看著她,臉上早沒了平日的冷漠和果斷,反而有些猶豫和忐忑。</br> 仿佛上前需要勇氣,仿佛他要面對的人讓他十分棘手。</br> 可惜時間不等人。</br> 他最終一步步走過去,掀袍坐在床沿,兩人的距離不到一臂。</br> 如此近距離的看著她,看清了她水潤的眼底仿佛蒙了一層云霧,他忽的放松下來,更肆無忌憚的打量她。</br> 這確實是一張不一樣的臉,但是這張臉他也不討厭,從第一次見到她,他就對她印象深刻。</br> 他甚至特別留意她每一次見到自己時的神色和情緒,她時而害怕,時而厭惡,時而放松,如此復雜,也很有趣。</br> 正因為自己總是留意她,才發現她不經意間的一顰一笑的都透著一個人的影子,就連一些小動作都很像。</br> 但這些都是捕風捉影的事情,他最多也只是覺得怪不得嘉敏會喜歡她,真的有點像,只是有點像而已。</br> 但前天晚上他看到的情景,讓他覺得詭異。</br> 一個也叫李容安的女子,坐在她當年坐過的秋千上,做著和她當年一樣的動作。</br> 那一刻,他的震驚不亞于五雷轟頂,他就那樣站在暗處,靜靜的看著她做完,一模一樣。</br> 從那一刻開始,他的心情再也沒有平復過,直到現在。</br> 他寢食難安,時而難過,時而竊喜,他深陷其中,渴望答案。</br> “你是誰?”他問。</br> 面前的女孩眼神迷茫,機械的答道:“李容安?!?lt;/br> “你是哪里人?”他追問,眼睛緊緊的盯住她。</br> “生于京城,長于晉陽?!?lt;/br> 那緩緩而沒有感情的聲音,仿佛投在平靜湖面上的一顆小小石子,將幻境全部打碎。</br> “你是哪里人?”他不甘心的再次追問,雙手撐在她的身側,和她幾乎鼻息相聞。</br> 容安像木偶一樣,機械的重復:“生于京城,長于晉陽?!?lt;/br> 裴宴笙盯著她看了片刻,終于泄氣般自嘲的笑了。</br> 是啊,這本該就是合理的答案,世上怎么可能有人真的借尸還魂。</br> 可他的心情依舊得不到平復。</br> “那你愿意嫁給我嗎?”他忽然問。</br> 眼前表情木楞的女孩明顯怔愣了一下,這個問題超出了簡單的意識范圍,她需要時間思考反應。</br> 最終她搖搖頭。</br> 裴宴笙笑了,好像她的拒絕反倒讓他如釋重負。</br> 他只是不甘心放走一個如此像她的女人罷了,僅此而已。</br> 一炷香的時間很快就要到了,孫老道進來又拿出銅錢,在容安面前搖啊搖。</br> 容安的眼皮越來越沉,最后閉上了眼睛。</br> 她是魏青送回來的,他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國公府,將她放回床上。</br> 暖閣里的紫蘇和阿蠻毫無察覺。</br> 容安躺在床上,腦子混沌一片,卻并不是毫無知覺。</br> 她抬手摸到發間,在頭頂的百會穴處抽出一根細小的銀針,這根銀針沒入發端,外人根本發現不了。</br> 她后來反復咀嚼裴嘉敏的話,發現她在故意強調侯府的那位高人。</br> 前世李銘恩搜集的關于裴宴笙的資料里,是提到一位苗疆巫醫,說是有通天奇才,神乎其神。</br> 她翻閱典籍,苗醫最善蟲蠱與迷魂,當初六少爺中的毒便是來自南疆,能致幻,迷失人的心智。</br> 因此她必須保持清醒,銀針刺入百會穴,讓她時刻保持痛感,不至于完全迷失。</br> 銀針抽出后,一股強烈的昏眩襲來,容安再也支撐不住,沉沉睡了過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