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一匹快馬奔進幽州城。</br> 當風塵仆仆的薛彥趕到燕王府時,蕭瓚正在瑤光殿里和蕭廷對弈。</br> 進殿稟報的來福話音剛落,只見蕭瓚蹭的站起身,手里的棋子撒了一桌,瞬間便沒了人影。</br> 來福和蕭廷都注視著他消失的方向,一個詫異,一個深思。</br> 最后來福蹲下身子撿掉落在地上的幾顆棋子,蕭廷則若有所思的看著已經被毀的棋局。</br> 其實蕭瓚這兩天的反常他都看在眼里,大過年的,他沉默寡言,心事重重,還有些焦躁不安。</br> 問他就只會搖頭,所以自己才來找他下棋,想著找機會與他談談心。</br> 不過現在看來已經不需要了,能為他解惑的人終于回來了。</br> 侯在東配殿的薛彥氣還沒有喘勻,便聽身后的門被撞開,蕭瓚幾乎是沖進來的。</br> 看著如此失態的蕭瓚,他的臉上卻沒有驚訝,只有凝重。</br> “怎么樣?”蕭瓚大步走到他面前,焦急的問道。</br> “王爺,”薛彥拱手行禮,然后答道:“疑點很多。”</br>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連日來火急火燎的趕路讓他顧不上休息,下巴上一圈青湛的胡渣,儀容也無暇打理。</br> “過來坐下說。”蕭瓚看出了他的疲憊,帶著他走到書案邊坐下,還親自為他倒了一杯茶。</br> 薛彥看著面前的茶碗,卻沒有喝茶的心情。</br> “王爺,您知道屬下在平江看見誰了嗎?”他問道。</br> 蕭瓚直直的看著他,問:“誰?”</br> “裴宴笙。”薛彥的神色始終緊繃,“他已經辭官歸隱,在平江的虞山上為他的元妻守墓。”</br> 蕭瓚蹙著眉頭,面露震驚。</br> 怎么能不震驚呢,朝廷的中流砥柱,一代權臣裴宴笙竟然會歸隱山林。</br> 燕北這邊完全沒有得到絲毫風聲,不過也是,朝廷失去裴宴笙這員大將,肯定會動搖軍心,影響兩軍交戰的局勢,因此捂還來不及,又怎么會大肆宣揚。</br> “他的元妻?在平江?這和本王讓你調查的事情有關嗎?”蕭瓚一股腦的問道。</br> 除開裴宴笙辭官,這幾點也是他萬分好奇的地方,而他的腦海里又再次浮現多年前遇見的那位年輕夫人,會是她嗎?</br> 薛彥點點頭,說道:“有關聯,且非常復雜。”</br> 他說著想了想,最后還是決定從裴宴笙說起。</br> “據屬下多番調查,裴宴笙的元妻出自平江巨富李家,父母雙亡后便去京城投奔嫡親姨母,她的姨母乃是裴宴笙的繼母。</br> 彼時裴宴笙與他的繼母水火不容,又怎么可能會娶她的外甥女,而且兩人門不當戶不對。</br> 所有人都說裴宴笙是被繼母算計的,而事實也大抵如此。</br> 當年,他的這位元妻不但讓他丟了世子之位,還讓他受盡嘲諷和唾罵。</br> 也正是那時,他遠走他鄉,去南疆建功立業,翻身后他一個個手刃了仇人,也包括他的元妻。</br> 他的元妻也叫李容安,一字不差。”</br> 蕭瓚聽到這里,屏住了呼吸,這幾日他也設想過很多種可能,卻萬萬沒有想到這一點。</br> 但這也恰恰證實了容安與他們之間確實存在著聯系。</br> 薛彥看著他驚訝的神情,心道更匪夷所思的還在后面。</br> “而王爺您此次派我去平江調查的這對夫妻,他們全都是平江府李家的家仆。</br> 其中的女子更是當年李家小姐的貼身丫鬟,遠去京城,嫁入侯府,主仆二人從未分離。</br> 直到正德十一年,李家小姐亡故,丫鬟才帶著她的遺骨返回故土,并在虞山下為她守墓整整五年。”</br> 說到這里,蕭瓚的臉色已經不僅僅是驚訝了,他眉頭緊蹙,僵在座椅上一動不動,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下意識的攥緊。</br>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么,可就是渾身都繃的緊緊的,像是對接下來的事情嚴陣以待,無法松弛。</br> “去年,不,嚴格來說應該是前年了,王爺您被賜婚,這二人便一起到了幽州,與李氏接觸頗多,感情深厚。</br> 而裴宴笙當初便是抓走了這兩個人,逼李氏就范離開燕北的。”薛彥又說道。</br> 蕭瓚臉色蒼白,怔楞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br> “這個丫鬟叫什么?”他問道。</br> “阿湖。”薛彥答。</br> ……</br> 夕陽西落,晚霞的霞光從門縫和窗戶縫溜進來,一點點爬上了書案。</br> 蕭瓚一瞬不瞬的盯著眼前的一抹光亮,心里卻在一遍遍艱難的梳理著。</br> 薛彥帶回來的消息,讓他確認了,當年在護國寺遇到的那位夫人就是裴宴笙的元妻,也正是那一年,她香消玉殞,與世長辭。</br> 每每想到這一點,當年驚為天人的容顏便不停的在腦海閃現,心中充滿無限惋惜,甚至難過。</br> 他終于明白當年她為什么看起來了無生機,悶悶不樂,一個人過的好不好,全看眼里有沒有光。</br> 她過的不好,從當初簡易的出行車馬便能看的出來,她在侯府是備受欺凌和打壓的,而裴宴笙默認了一切。</br> 堂堂侯府世子,被算計娶了一個商家女,還是仇人的外甥女,更因此丟了爵位,前途名聲盡毀,被逼遠走他鄉。</br> 依裴宴笙的性格和手段,便是殺了她也不足為奇。</br> 而她到底是怎么死的,真如傳言所說的那樣是被裴宴笙手刃的嗎?</br> 如果沒有后來的這些事,他也會這么認為。</br> 可是現在看來,裴宴笙對她是有情的。</br> 光是他辭官去平江為她守墓,便是常人難以做到的深情。</br> 他心里有她,當年卻放任她不管,可見彼時他也是矛盾迷茫的。</br> 而容安在他們之間算什么呢。</br> 她有著和那位夫人一樣的名字,一樣的鐲子,甚至同樣的仆人。</br> 她不是一個輕易就范的人,而裴宴笙知道她的軟肋,那兩個家仆對她非常重要。</br> 可是容安在十五歲之前都長在晉陽,回京城不過短短數月,是如何結識兩個出身平江的平民,并與他們建立了堪比親人般的深厚感情。</br> 又是如何在短短數月的時間里,讓冷靜自持的裴宴笙愛上她,更是追到燕北,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她搶走。</br> 去年年初,裴宴笙在保州城外讓他放人時所說的話依舊歷歷在目。</br> “你的妻子?我可以告訴你,她原本就是屬于我的,她唯一愛過的人也是我。</br> 她遠嫁燕北就是為了逃避我,因為我傷了她的心,現在我悔悟了,來接她回去,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br> 當初被他字字誅心的話刺痛和打擊,如今再回想,才察覺其中的蹊蹺。</br> 裴宴笙用的是愛,短短兩三個月時間里的寥寥數面,又是被約束的定了親的閨中女子,他們哪來的愛。</br> 又哪來的被傷了心和悔悟之說。</br> 如今撥開迷霧,縱觀全局,裴宴笙當初口中的容安,分明更像是他的元妻。</br> 想到這里,蕭瓚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氣,雙手抱著頭,一陣頭痛欲裂。</br> 唯有這樣解釋,所有的巧合才能對上,所有開不了口的苦衷才有了答案。</br> 就連他那個光怪陸離的夢都有了驗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