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始至終,她都沒有請他坐下,那種疏離和不待見呼之欲出。</br> 李長澤也不是蠢笨之人,他自然感覺的到。</br> 他不在乎的笑了笑,始終保持謙遜有禮:“那三妹早點休息,我先走了。”</br> 容安點點頭,讓紫蘇送客。</br> 李長澤出了容安的院子,臉上的笑意就消退了,他一轉身又往李云桐的院子走去。</br> 李云桐正失魂落魄的坐在床上,看見李長澤,所有被壓抑的委屈、悲傷和害怕全都爆發出來。</br> “二弟,你總算回來了。”她哭著朝他伸出手。</br> 李長澤握著她的手坐到床邊,眼中閃過憐惜。</br> “出了什么事?”他問道。</br> 今天看見她第一眼,就知道她不對勁。</br> 李云桐的眼淚在這一瞬間破防,在這府上,她唯一信任依賴的人就是李長澤,她的雙胞胎弟弟。</br> 他雖然是弟弟,可從小他就聰慧穩重,主意也多,為什么他不早點回來。</br> 李云桐哭著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他,毫無保留。</br> 饒是李長澤足夠鎮定,也聽的目瞪口呆。</br> “我完了,我這輩子全完了。”李云桐哭癱在枕頭上。</br> 李長澤看著她久久無言。</br> 是啊,一個十七歲風華正茂的女孩子,被人破了身子,還殺了人,還有什么前途可言。</br> 可兩個月前,她明明還是人人羨慕的準燕王妃,短短的時日,便從天堂落入地獄。</br>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李容安。</br> 李長澤想起剛剛見過的那個女孩,她從容恬靜,一雙琉璃般的眼睛那么美,卻仿佛能洞察一切。</br> 是她,沒錯,蔣氏的計劃她肯定早就洞悉了,所以才來一招將計就計。</br> 那么接下來呢,她不可能就這樣偃旗息鼓。</br> “姐姐,你聽我說。”李長澤俯到李云桐耳邊叮囑了她幾句話。</br> “可是,這樣能行嗎?”李云桐淚眼模糊的說道。</br> “這時候只能自保了,你只要記住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受害者。”</br> 李云桐迷茫的點點頭。</br> ……</br> 第二天鎮國公還沒有去衙門,他本就擔著個虛職,請多少天假都沒人在意。</br> 早晨,大家又一起聚在春熙院吃早飯。</br> 席間,鎮國公問起蔣南的事情。</br> “聽說你派了不少家丁出去找蔣南,他不見了?”他看著蔣氏問道。</br> 蔣氏握著勺子的手一頓,而李云桐手里的勺子直接掉在了桌上。</br> 李長澤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腳,她才回神般撿起勺子,強裝鎮定的繼續喝粥。</br> 蔣氏的道行到底更高一點,她面不改色的答道:“是的,還沒找到呢。”</br> “這么大的人了還讓人操心。”鎮國公面露嫌棄,倒也沒有說什么太難聽的話。</br> 昨晚他宿在薛姨娘那里,聽薛姨娘說了一些府上的事情,蔣氏帶著家中的小姐們去護國寺上香了,還有蔣家的母女找上門。</br> 他作為一家之主,該過問的還是要問一下。</br> 蔣氏尷尬的笑了笑,沒再作聲。</br> 鎮國公又看向埋頭吃飯的李云桐,總覺得她有些魂不守舍。</br> “云桐,你身體好些了沒有,若實在不舒服就請個大夫看看。”</br> 李云桐鼻頭泛酸,頭也不抬的說道:“謝父親,女兒沒事。”</br> “別硬扛,”鎮國公皺眉道,“這兩天我就要請永平伯夫人上門商議你的婚事了,你千萬要給別人留個好印象。”</br> 李云桐捏著勺子的手有些抖,鼻子酸的更厲害了,她咬緊牙關才將喉嚨里的嗚咽壓下去。</br> 她真的好悔啊,若是沒有鬼迷心竅,老老實實的聽從父親的安排,她不會落到這般田地。</br> 想到這里,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蔣氏,都是她,都是她害的。</br> 蔣氏觸上李云桐暗含怨恨的目光,心中一凜。</br> 鎮國公看著她這副樣子,更覺得她不對勁了,但也只是以為是鬧些女兒家的小情緒。</br> 吃完早飯,眾人陸續起身準備告退的時候,一個婆子急匆匆的跑進來。</br> “不好了,夫人的房子著火了。”她氣喘吁吁的稟報。</br>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鎮國公趕忙問道:“哪里的房子?”</br> 婆子驚恐的看向蔣氏,答道:“城北大板巷,而且……”</br>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蔣氏豁的起身,連帶著將面前的碗碟掀翻在地。</br> ……</br> 城北大板巷著火早已是一個時辰前的事情了。</br> 大清早的,有民宅著火,自然家家戶戶都會出來幫忙,更別提大板巷里還住著幾位官爺,出動家丁幫忙滅火簡直是小事一樁。</br> 滅火的過程中,有熱心群眾發現了屋內的暗室,為了幫戶主搶救財產,于是把暗室內的箱子抬出來。</br> 不知哪個好奇的掀開瞧了一眼,結果牽扯出了人命官司。</br>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人認出了那是永昌伯府的小少爺蔣南,于是立刻有人去永昌伯府報信。</br> 再一問,發現這戶主居然是鎮國公夫人,于是又趕緊去鎮國公府。</br> 只可惜緊趕慢趕,沒有半個時辰也到不了城南的國公府。</br> 等國公府收到消息,永昌伯府的人已經在那里哭喪了,就連順天府的人都驚動了。</br> 得知蔣氏的嫁妝宅子里發現了兩具尸體,其中一個還是蔣南,鎮國公只覺得匪夷所思,通體發涼。</br> 就在剛剛,他們還在飯桌上談論了蔣南,她的回答是那樣的自然。</br> 他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蔣氏,不止是他,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是懷疑而驚悚的。</br> “你們干嘛這樣看著我?”蔣氏瞪著眼怒吼,“我什么都不知道!”</br> 對,她什么都不知道,咬死這句話就行了。</br> 很快,順天府的人上門了,天子腳下,皇城墻根,出了這等惡劣的事件,不過問就是不作為,那就等著明日早朝被御史彈劾吧。</br> 蔣氏作為兇宅的主人,理應被帶回去問話,即使她是國公夫人。</br> 蔣氏被帶走了,舉府震驚。</br> 李云瑤哭著求鎮國公想辦法,鎮國公卻還沒回過神來。</br> 李云桐面上沒有一絲血色,若不是李長澤緊緊攥住她的手,她很可能會當場暈倒。</br> 事情很快傳遍了,街頭巷尾,所有人都津津有味的議論著。</br> 而蔣南的母親周氏,在看見兒子的尸體蜷縮在箱子里的那一刻,氣血直沖腦門,暈死了過去。</br> 永昌伯府也亂套了,蔣英以淚洗面的守著母親。</br> 父親蔣平和年邁的永昌伯也被請去了順天府。</br> 一直到中午,兩人才回來,周氏剛好也醒了。</br> 周氏精神恍惚,但當她聽說了兒子的死因和死狀時,她忽然歇斯底里的尖叫起來。</br> “是她,就是她!”他對著蔣平大叫,眼睛猩紅一片。</br> 蔣平嚇的不輕,接著更是被她一把掀翻在地,周氏像一頭發怒的野獸,鞋也不穿就沖了出去,臨走之前還抽走了掛在墻上的寶劍。</br> 她是鏢旗大將軍的女兒,自幼習武,劍術騎射,無一不精,她一路跑到馬房,騎走了府里最快的馬。</br> “糟糕,趕緊備車。”蔣平揉著屁股,大叫。</br> ……</br> 不出半天的功夫,蔣氏就被送回了國公府。</br> 沒有直接的人證物證表明她是兇手。最關鍵的是,作為苦主,他的父親和兄長沒有死咬著她不放。</br> 在這種情況下,順天府也沒有理由將她即刻收押。</br> 蔣氏順利逃過一劫,她回到國公府,氣還沒有喘勻,周氏就殺上門了。</br> 她提劍騎馬從正門沖進來,大有遇佛殺佛,遇神殺神的架勢。</br> 門口的守衛根本抵擋不住,鎮國公又調集了一批守衛,才堪堪將周氏打下馬。</br> 周氏頭發凌亂,赤腳站在那里,手里的劍滴滴答答淌著血,刀劍無眼,這不是開玩笑,是真實的廝殺。</br> “大嫂,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但是事情沒搞清楚之前,你這樣發瘋,蔣南也活不過來。”鎮國公站在重重守衛之后,焦頭爛額的規勸。</br> 周氏這一路橫沖直撞,看熱鬧的人已經快要將國公府的大門擠破了。</br> 想他李府百年簪纓世家,眼看著就要淪為全京城的笑柄,甚至明日朝堂上,圣上也將過問此事,他的顏面何在。</br> “喪子之痛,你說理解就能理解?”周氏怒吼,“你根本不會懂。”</br> “那你想如何?”鎮國公問道,“順天府都沒有斷案,你就想堂而皇之的殺人泄憤,你就不怕把自己搭進去,蔣南沒有了,可你還有女兒。”</br> 鎮國公一語點醒夢中人,周氏握劍的手下垂了些許。</br> 這時蔣平帶著蔣英也追了過來,蔣英抱著一雙鞋,跑到周氏的身邊,跪在她的腳下,哭訴道:“母親,你嚇死女兒了。”</br> 周氏看著擔驚受怕的女兒忽的淚流滿面,她手里的劍哐當掉在地上,蹲下身抱住女兒撕心裂肺的痛哭起來。</br> ……</br> 蔣家的人被鎮國公帶去了書房,隨后蔣氏也被叫了過去。</br> 書房周圍被鎮國公的人嚴加看守起來,其他人都不許靠近。</br> 整個國公府噤若寒蟬。</br> “三小姐,你說夫人能被治罪嗎?”薛姨娘搓著手問道。</br> “這次可能有點難。”容安思忖道。</br> “這樣都不行?”薛姨娘瞠目結舌。</br> “是啊,不過不死也要脫層皮。”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