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大夫又開了安神的藥,裴嘉敏被喂完藥后沉沉的睡了過去。</br> 不多時,西陵侯府派來一輛寬敞的馬車,將昏睡的裴嘉敏接走。</br> 苦主走了,可事情不可能就這樣結束。</br> 蔣氏派了孔嬤嬤去調查,很快便有了結果。</br> 原來嘉敏縣主的婢女一早就告知了縣主的飲食禁忌,蔣氏也著重交代了,誰知千防萬防,膳房的廚娘竟然粗心的拿錯了油瓶,用花生油煎炸了蓮蓉酥。</br> 春熙院里,一個白胖的婆子被五花大綁押跪在蔣氏的腳下。</br> “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婆子不停的哭喊求饒,眼淚鼻涕糊了一臉。</br> 蔣氏一臉嫌惡,撇開臉不愿多看一眼。</br> “拖出去,杖斃。”她冷冷的交待。</br> 那婆子聽了她的話,目眥欲裂,張大嘴準備叫喊卻被人利落的堵了口,人很快被拖走了,屋內恢復了平靜。</br> 蔣氏將目光投向容安,她安靜的坐在一旁,看著如初見時那般乖巧,但蔣氏不會再上當了。</br> “沒什么事,你也回去休息吧。”她盡量放柔了聲音,但眼神中的冰冷藏也藏不住。</br> 容安視若無睹,起身行禮告退。</br> 等容安一走,蔣氏飛快的起身去了后院。</br> 進了內室,披著一件外衣的鎮國公正坐在窗前,他原本是躺著的,聽說嘉敏縣主在府上出事,才急忙起身。</br> 蔣氏快步走到他的面前,神色急切:“老爺,我們引狼入室了。”</br> 鎮國公一頭霧水,皺眉問道:“何出此言?”</br> “我們都被容安蒙騙了,先前她會游泳也就罷了,可你知道嗎,她居然還精通醫理。縣主在我們府上犯了哮喘,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縣主是花生過敏,她還知道怎么急救,剛剛若不是她回來……”</br> 原本口若懸河的蔣氏說到這里忽然頓了一下,她真不想承認是容安救了嘉敏縣主。</br> 但她不說,鎮國公也知道,早有小廝來稟告了,大夫來之前是三小姐主張將縣主仰面放平,而她做對了。</br> 不過她懂點醫理有什么奇怪,久病成醫沒聽過嗎。</br> “沒事不要咋咋呼呼,還有點國公府主母的樣子嗎?”鎮國公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憊的說道。</br> 這幾天他精神不濟,不想再受刺激了。</br> 蔣氏聽了他的話,蹲下身伏在他的膝頭,委屈的問道:“老爺可是嫌棄我了?”</br> 自從在沈府辦砸了事情,害的他被御史彈劾,蔣氏總覺得不得勁,想她以前辦事干練利落,何時出過這樣的錯。</br> 都怪李容安藏拙,蔣氏心里痛恨,臉上卻楚楚可憐,眼泛淚光。</br> 她本就生的貌美,又保養得宜,如今風韻猶存,鎮國公看了自然心軟。</br> “好了,別胡思亂想。”他挑起她的尖尖下巴嘆道,“我對你的感情,別人不知,難道你還不知嗎?”</br> 蔣氏羞澀一笑,眼波流露出一絲勾人的媚態,見鎮國公看的出神,她心中不免得意。</br> “老爺,并非我沒有容人之量。”她又委屈的說道。</br> “只是你想想,若是容安一開始就精通醫理,那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云瑤給她的水粉里摻了毒,還有我為她準備的衣服浸過迷藥。”</br> 蔣氏這么一問,鎮國公瞇起了眼睛。</br> “她全都知道,卻裝傻充愣,將計就計,她把水粉倒在瑤兒的臉上,差點讓她毀容了。”蔣氏說著氣的流下淚來。</br> 鎮國公看著她,一言不發。</br> 蔣氏也不著急,伏在他膝頭低低的啜泣。</br> 半響,鎮國公才將她扶起來,安慰道:“好了,這些都是你的猜測而已,我們且再看看。”</br> 就這樣?</br> 蔣氏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但她也沒有繼續鬧,胡攪蠻纏只會令男人厭煩。</br> 反正懷疑的種子她已經先種下了。</br> ………</br> 暮色四合,西陵侯府的關雎院里氣氛冷凝。</br> 下人們彎腰垂頭,大氣不敢喘,只因精致秀雅的閨房里站著一個高大如山的男人。</br> 他頭戴紫金冠,身著玄色窄袖蟒袍,寬肩窄腰,身姿挺拔頎長,刀削斧鑿般俊逸的五官散發著冰冷的氣息。</br> 他總是很忙,每每歸府都是深夜時分,也只有遇到裴嘉敏的事情,才會提早回來。</br> “別走……”少女的囈語打破屋內仿佛凝固的空氣。</br> 裴宴笙上前一步,凝望著床上面色蒼白的少女。</br> 裴嘉敏渾然不覺,夢魘中她伸手揮舞著,似乎想抓住什么東西,后來她抓住了一只大手,立刻緊緊抱住。</br> 嘴里喃喃自語道:“安姐姐,安姐姐,是你嗎,你回來了嗎?”</br> 她的聲音微弱,卻足以讓屋內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br> 站在床前的陶嬤嬤只覺得渾身血液凝固,恨不能去捂住裴嘉敏的嘴巴。</br> 還好裴嘉敏自己醒了,她發現自己握住的手根本不是女人的手,睜眼望去,望進一雙幽深如大海的眼睛。</br> 這雙眼睛冷冽深邃,給人無形的壓力,可她卻一點都不怕。</br> 她用力甩開他的手,轉身用背對著他,語氣嬌蠻:“誰讓你進來的,出去,我討厭你!”</br> 裴宴笙負手站在床前,一言不發的看著眼前瘦弱的背影微微顫動,他知道她在哭。</br> 他眉頭微擰,有些頭疼,這些年已經很少有人讓他頭疼了,裴嘉敏無疑算一個。</br> 他父親娶了個蛇蝎女人,將府上的子嗣霍霍的差不多了,如今裴家只剩下他和裴嘉敏相依為命,他沒有理由不寵著她,縱著她。</br> “好,我走,你好好休息。”裴宴笙的聲音暗啞低沉,說完便轉身離開。</br> 裴嘉敏聽著他的腳步聲,反而哭的更厲害了。</br> 陶嬤嬤嘆了口氣,坐到床邊,既心疼又無奈。</br> “小祖宗,你說你怎么就這么倔呢,侯爺對你那么好,你怎么能對他發脾氣呢。”</br> 陶嬤嬤是裴嘉敏的乳娘,在府上十幾年了,自然一心盼著兄妹兩好。</br> 裴嘉敏轉過身來,撲進乳娘的懷中,眼淚簌簌的落下,哽咽道:“我就是討厭他,他冷血無情,他殺死了我的安姐姐。”</br> 陶嬤嬤心驚肉跳,又想去捂她的嘴,哀求道:“小祖宗,我們不要再提那個人了好不好?”</br> “不好,不好!”裴嘉敏抬起淚眼婆娑的臉,搖著頭。</br> “嬤嬤你怎么也這么冷血,你忘了她是怎么護著我們的,沒有她,我能活到今天嗎?</br> 那時候兄長又在哪里,他遠在邊疆忙著掙軍功,他有想過我的死活嗎,現在又憑什么來管我?”</br> 陶嬤嬤被問的啞口無言,她恍然想起侯爺成婚后被迫離家的那幾年,那侯夫人小人得志,變本加厲的苛待他們。</br> 是少夫人給了他們庇護和恩惠,五年了,那張風華絕代的臉似乎都要在記憶里模糊了。</br> “終究是人死不能復生。”陶嬤嬤也紅了眼圈。</br> ……</br> 關雎院外,妙晴正在稟報事情的經過。</br> 裴宴笙沉默的聽著,見她說完,抬頭瞥了她一眼。</br> “還有嗎?”他問道。</br> 他的眼神讓妙晴如芒在背,原本不知道該不該說的話,立刻脫口而出,不敢有絲毫隱瞞。</br> “是這樣的,奴婢發現一件挺巧的事情,國公府的三小姐閨名叫容安。”她說著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br> 只見平素冷漠沒有波瀾的面孔,居然出現一絲怔然。</br> “哦?”半響,他才低吟了一聲,深邃如墨的眼睛叫人難以捉摸。</br> “是的,而且縣主發病的時候,她握住縣主的手,叫她敏敏,我想就是因為這樣,縣主才糊涂了,以至于在睡夢里喊了那個名字。”她說著再次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br> 裴宴笙的目光已經投向了遠處,他揮了一下手,妙晴立刻恭敬的告退。</br> 西陵侯府如今在京城是首屈一指的名門,到了晚上,整個府苑燈火通明,氣勢恢宏。</br> 然而有一處卻始終籠罩著黑暗,仿佛是府上一座永恒的孤島。</br> 不知不覺中,裴宴笙已經來到了這座孤島的門前,忘記上一次來這里是什么時候了,一年前,還是兩年前?</br> 總之很久了,久到緊鎖的院門已經出現了斑駁,院里的一棵木棉樹因為無人修剪,枝葉繁茂的涌出墻頭,粉白的花瓣在院外落了一地。</br> 裴宴笙恍惚中好像看見院門開了,一個素衣女子走了出來,她烏發雪膚,容顏迤邐,花瓣落在她的肩頭,美得驚心動魄。</br> 那是他最后一次見到她的樣子。</br> 她提著一個包袱走到他的面前,聲音婉約動聽:“夫君又要遠征,妾身準備了幾身衣物和點心,祝愿夫君早日凱旋。”</br> 那時候他剛剛弄死了她的姨母和表兄,所以他在她的臉上沒有看見笑,她肯定是怕他的。</br> 不過無所謂,她是那個毒婦的外甥女,是一個低賤的商戶女,他才不在乎她的感受。</br> 甚至連她的東西,他都是不屑的,但偏偏她女工極好,做的衣服真的很熨帖,就連準備的吃食也異常可口。</br> 他默認隨從收下她的東西,頭也不回的走了。</br> 再見面,絕美的容顏成了一堆枯骨,永遠定格在十九歲的年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