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夜翊就準備下山賣藥去了。
老奶奶每日便是在這山上撿了草藥下山去賣，雖說上了年紀撿到的藥材日益減少，所幸她自己也種了一些，靠著這些收入也倒能勉強度日。
而如今這些事都是由夜翊代勞，不得不說這樣的他著實令你刮目相看。
想起昨夜他情緒不穩，一定是想起了不愉快的過往，你有些放心不下便跟著他一同下了山。
進入與青鎮后，夜翊熟門熟路地擠進一群小販的中間，再把藥材在地上鋪開，隨意往地上一坐，便算是開張。周圍的行人瞧他兇神惡煞的模樣恨不得繞著道走，你站在他身邊以為今日怕是要空手而歸。
恰在這時，有個衣著華麗的公子來到了面前，道：“今日也來了？”
夜翊只是淡淡應了一聲，問道：“今日要多少藥材?！彪S機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慢條斯理的站了起來。
那個男子沒有立刻回答，反而把目光落在了你的身上：“哎呀，小兄弟你醒過來啦?！?br />
看來此人不僅認識夜翊，怎的連你也十分熟絡的樣子。正疑惑著，便聽夜翊解釋道：“你我二人在河邊昏迷不醒之時，是他幫忙把我們抬上山去的。”
你點點頭，正欲與他道謝，但夜翊似乎不喜你與他多接觸，又問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還是老樣子吧?！蹦悄凶哟鸬馈?br />
夜翊了然彎下腰，將地上的藥材一股腦全裹起來毫不客氣的塞到了他的懷里：“六十文。”
男子也不在意夜翊輕慢的態度，掏出一粒碎銀遞了過去。
“多謝。”夜翊接過銀子，也不與他多說，拽著你就走。
一直到出了與青鎮，走到山路，你略有些疑惑的看著他，他才不情不愿地開口道：“我的藥材都是他買下的，不過此人看起來有些心術不正，你離他遠些?！?br />
被他這么一說，你也覺得方才那人看你們的眼神有些奇怪，可瞧他身體丈量并不是習武之人。你遲疑了很長時間沒有回答夜翊，他虎視眈眈地看了過來，大有幾分你不答應誓不罷休的意思，你連忙點了點頭。
日落西山
夜翊晚飯后說有事要出去一趟，這一去就好幾個時辰沒有回來。
你一直等到后半夜，他才風塵仆仆地進了屋。似是沒有想到你會等他，猝不及防看見你坐在床邊，他陰沉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斂。
你沒法說話，只能用眼神詢問他去了哪。
“之前下山賣藥，有東西忘了拿……”
這顯然是個劣質的謊言，可你確實沒有什么立場質疑他的做法，從前沒有，現在更沒有。
胸口堵得慌，你之前生怕自己的離開會給夜翊帶來什么消極的情緒，現在看來恐怕不然。你也不知道是氣自己，還是氣夜翊。索性眼不見心不煩，自顧自地躺倒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夜翊看出了你的不愉，往前走了幾步想要說些什么，猶豫了再三，還是選擇了沉默。只是眼中翻滾著的濃郁黑暗，讓人心驚……
翌日清晨
你剛起床沒多久，就聽屋外一聲痛呼，連忙沖出去查看。
夜翊坐在門口捂著膝蓋，一臉的痛苦。嗓子還是沙啞的說不出話，你只能焦急地看著夜翊。
“剛才砍柴撞到膝蓋了。”他咬牙道。
你看他疼的滿頭大汗，掀起衣服，只見膝蓋處一片青紫。
“嘖，今日還要去雜貨鋪拿種子?！币柜辞屏搜巯ドw上的腫塊道。
他傷成這樣肯定沒辦法再去，你拽住他的手指指了指自己。
“你去？”夜翊看著你疑惑道。
你只是點頭示意。
“也罷，只能如此了?！币柜锤纱嗟?。
下了與青山，按照夜翊畫的地圖找了許久，終于在鎮子最西南的小巷子找到了這家雜貨鋪。敲了敲門卻是無人應答，無奈之下你只能守在門口等候……
掌燈時分
來來往往的行人匆匆而過，你在門口已經等了將近一整天，可店主就是不回來。隨著時間一點點的流逝，一種不詳的預感無端縈繞在心頭。
夜翊昨晚的夜歸，異常的表情，還有……對了，夜翊早上的行為也十分反常，像是故意支開你似的……
正在這時，一坐坐在對面看著你的老人向你搭話：“年輕人，你找誰？”
你說不出話，只得比劃手勢，想要找這家店的店主。
“你找這家店主？這家人早就搬走啦。”
老人的話似乎證實了你的猜想，巨大的不安頃刻間將你吞噬，下一刻你已經沖了出去。
街道上的行人議論紛紛，你不經意間聽到了一個讓你肝膽俱裂的消息：
“剛才一群舞刀弄槍的江湖人士往與青山上去了……”
“是啊，是沖著劉大嬸前幾日救的那兩人去的吧?！?br /> “對，說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真是太可怕了。”
“前幾日我還見那魔頭下山來賣藥，兇神惡煞的?！?br /> “好些日子沒看到劉嬸，說不準她已經被那魔頭殺了！”
“哎，當初就勸她說不要多管閑事嘛。我看剛才有好幾百號人往山上去，那個魔頭肯定插翅難逃！”
聽到此處，你只覺喉頭一片腥甜，視線模糊了一瞬，心臟像被一只手緊緊攥住。狠狠咬了一下舌尖，保持清醒，你用盡全身力氣，朝著與青山狂奔而去。
不要命般奔跑著，你心急如焚，到底是什么時候暴露的？那些人這么快就能找來。夜翊該怎么辦，面對這么多人的圍攻，他還沒有恢復記憶，甚至有可能連武功招式都忘得一干二凈。
明明已經躲過了那么多次危機，這一次……一想到最壞的那個結果，你甚至連呼吸都有些困難，蜿蜒而上的山路仿佛變成了通往深淵的修羅道。
待你終于奔至了木屋前，眼前的一切都使人觸目驚心。
一直干凈整潔的小院一片雜亂，藥罐碎了一地，藥材灑地到處都是，血液染紅了青石板墻……而老奶奶就躺在院子中央，渾身浴血……
每次看見你都會露出笑容的臉上此刻布滿血污，渾濁的雙眼已經看不清周圍的景色。她還有一口氣在，渾身止不住的痙攣，蒼老的手朝你的方向微微抬起……
剎那間，眼淚模糊了視線。你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身邊，抱著她瘦小的身軀。
“走……快……走……”她無力地對你重復著。
你想告訴她沒關系，想跟她道謝，更想跟她說一聲對不起……可是受傷的喉嚨讓你連哭泣的嗚咽聲都無法發出……
為什么……明明清晨還微笑著讓你早些回來，明明還想看著自己的孫兒掙錢回家……
你痛恨自己的無能，更痛恨那些是非不分的畜生連個老人都不肯放過……
若是你能早些離開或是早些防備，都不至于走到現在這個地步……
老奶奶在你懷中不住的顫抖，喉嚨發出沙啞的哀鳴，你知道她還在備受煎熬。顫抖的雙手覆上了她的脖子，你的心仿佛被生生捅了一刀，血流不止……
遇到我們，對不起。
下一刻，你親手送走了老人。
這樣就不會痛苦了……闔上老奶奶的雙眼，將她輕輕放在地上，強壓下撕心裂肺的悲痛。
還不是傷心的時候……夜翊，夜翊呢？
忽然聽到身后有異響，你尋著聲源找去。跌跌撞撞走了許久，生怕下一個躺在血泊中的會是夜翊。伴隨著刀劍砍在人身上的聲音，你來到了樹林深處……
碩大的圓月掛在半空，那耀眼的光輝仿若白紗層層疊疊地傾瀉而下，整個夜空明如白晝。周圍仿若下了一場大雪，滿目都是璀璨的銀光，本該是一副美輪美奐的景色，可是……
月光沒有灑到的暗處，一具具痛苦扭曲的尸體橫七扭八，死狀凄慘。你只能依稀辨認出他們身上的衣服，有神農谷，洛神教，玄光門，甚至連鎏夜閣的暗衛也有不少形狀怪異地掛在樹枝上……
這里已經變成一處人間煉獄，那由月光鋪墊出的小路仿佛是通往阿鼻地獄的絕路，只有一個渾身浴血的修羅持劍而立……
夜翊一身玄衣都被生生染成了紅色，他背對著你，身上粘稠的鮮血一滴一滴滑落。
一陣清風拂過，一片片被鮮血染紅的落葉隨風而動，天地之間仿佛下了一場血雨……
你呆呆的望著夜翊的背影，不過百步的距離，這一刻他卻是那么的遙遠，仿佛馬上就會消失不見。你想要叫住他，可是卻無法發出聲音……
夜翊只是靜靜地佇立在如瀑的月光下，他低著頭看著腳邊蜿蜒成河的血流，而后癲狂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賮恚?！殺??！”他瘋魔的聲音回蕩在整個橫尸遍野的懸崖之上。
只見一個血肉模糊的鎏夜閣暗衛艱難的朝著夜翊爬過去，顫抖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布滿血污的臉一點點抬起，你當即認出那人是夜翊的親信??！
“主人……”那暗衛無力說道。
他的話還未說完，夜翊已經便已經手起刀落，鮮血噴涌而出…暗衛的人頭滾落在地，臉上還掛著難以置信的表情。夜翊卻置若罔聞，一腳踹開了暗衛的尸體，就像殺死的只是一只骯臟的老鼠。
你往前走了幾步，夜翊周身蓬勃的殺氣猶如江海般洶涌而來，猝不及防地踉蹌了一下，踩斷了一根樹枝，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
聽到聲音，夜翊緩緩轉過身，眼中充滿了暴虐和殺意，哪里還有半點理智。你心下一緊，卻明白如果放任他不管，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走火入魔，到時候他就會喪失所有的人性，腦子里只有殺戮，連自己是誰都會遺忘。
夜翊顯然已經認不出你是誰，他一步一步朝你走來，留下一串紅色的血腳印。冰冷的殺氣和手中滴血的利劍似乎下一秒就能讓你身首異處。
你強忍住求生的本能沒有后退，不知不覺手心已經被冷汗浸濕，許是極度的威壓迫使之下，你的喉嚨忽然之間能發出了些沙啞的聲音。
“…你不記得我了嗎？”
“為什么要獨自面對這些，為什么要騙我下山，我可以幫你的。”
夜翊已經走到了你的面前，高大的身影將你籠罩，手中的長劍一寸一寸的抬起，利刃直指你的脖頸。
你望著他充滿殺意的雙眼，布滿血痕的臉頰，伸出手輕輕撫上他的臉，拭去那些刺目的鮮紅。
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呆滯，而后猛的抓住了你的手，那力度就快要捏碎你的手骨，你不動聲色的強忍疼痛，也不反抗，只是深深的望著他。
“沒事了，已經沒事了，這里沒有敵人……”
“我……不是你的敵人?！?br />
他捏著你的手越來越用力，似乎耗盡全身的力氣在壓抑著自己。
“你……也要……背叛我？”他神智不清的喃喃道。
有一剎那你以為他恢復了記憶，可他的眼神空洞混沌，沒有一絲清明，似乎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之中。
“你……也在……騙我？”
“你也要……殺了我？”
“你也想要……”
他竟是哽咽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悲慟。
“丟下我？”
你愣了一下，從未見過夜翊露出這樣的表情。
充滿戒備殺意的軀殼下，有著如此傷痕累累的靈魂，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
你跨出一步緊緊地抱住了他，夜翊身上滿是血腥味，可你毫不在乎，只覺自己的胸口堵了一口濁氣，有種說不出的心疼……你不愿看到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只想把自己的心情真切地傳達給他。
“我不會背叛你，不會懼怕你，更不想殺了你，我只是想……護著你……”
你哽咽著吐露肺腑，傾訴著這些一直想對他說的話。
“你對我……很重要，我其實……比任何人都需要你?！币暰€越來越模糊，只覺自己再也無法抑制眼眶中打轉的淚水……
“也比……任何人都想留在你身邊……”霎時淚水決堤，你已然泣不成聲。
你感覺得到夜翊的身體僵住了，那如有實質的殺氣一點一點的消散……
你隨手抹了把眼淚，想離開他的懷抱，可他卻猛地按住了你的腦袋，耳朵緊緊的貼著他的胸口，那強壯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就像敲打在你的心頭……
下一刻，一滴溫熱的水滴落在了后頸……
“我……相信你?！?br />
話音剛落，他便直直地倒在了你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