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嫣能夠直觀地感受到太皇太后一寸寸地打量自己的目光。
過了好一會兒,太皇太后才又開口,語氣變得有些嚴厲:“小赫舍里氏你說的事情,哀家會查的。”
晴嫣忙俯了俯身表示自己的謝意。
隨后太皇太后被還一臉氣憤著的皇太后扶著從軟塌上站起身,慢慢踱著步來到晴嫣身前,微微彎腰,一字一句宛如敲擊在晴嫣心坎上,張口說道。
“哀家不計較你打得那些小心思。”
“但是有一句話,你給哀家記好了!永遠不準拿太子做筏子!”
“要永遠記得,太子安穩,則你,以及赫舍里整族都安穩!”
“你明白嗎?”
太皇太后用那雙飽經滄桑又銳利無比,還蘊含著淺淺的不甚明顯的期待眼睛,緊盯著晴嫣的臉,仔細注意著她的表情。
最后的兩句話,太皇太后是壓低聲音,輕輕地在晴嫣右耳處說的。
晴嫣聞著撲面而來的檀香味,不禁松了一口氣,她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自己這關是過去了。
她也大膽地抬起頭回看對方,好似在承諾又好似在表露心跡:“太皇太后,請您放心。”
“臣女雖有私心,但這私心絕對不會傷到太子,太子乖巧可愛,臣女喜愛的緊!”
“臣女是太子的姨母,這輩子都是。”
一旁的皇太后有些迷糊,不是說太子被奴才們苛待嗎?怎么說到這份上了?
冬日正午極其難得的和煦陽光,透過白紙糊的雕花窗子,被窗格分成小塊,投射在這滿室跪著亦或是站著的人身上。
有極細的灰塵,在光束里飛舞。
兩個衣著華麗身穿旗裝的女人,一老一少,互相對視間,冥冥中好似在交接著什么使命一樣。
“行了,也快要傳膳了。”
太皇太后轉過身來,不再看這些人。
桂嬤嬤忙上前,扶著太皇太后往內室走去。
“傳哀家口諭,以后儲秀宮只住赫舍里庶妃一個主子,太子的一應吃穿用度也由庶妃親自檢查后,再送到太子身邊。”
“奴婢/奴才,遵旨。”
“臣女多謝太皇太后。”
何柱兒磕頭恭送太皇太后,不禁在心里連連感嘆:師傅果然有一雙慧眼啊,這儲秀宮庶妃果真有后福。
以后他得要和這邊打好關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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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姨。”胤礽手中拿著一塊桂花糕,被蘇麻喇姑從東暖閣抱出來,看到晴嫣就張口叫。
晴嫣才剛站起身子來,彎腰阻止著白露要給她揉膝蓋的動作。
就被小太子抱住了胳膊。
“小主,太皇太后讓奴婢給您說一聲,讓您盡快帶太子回儲秀宮用膳,她老人家乏了。”
蘇麻喇姑對晴嫣彎腰行禮,晴嫣趕緊避開了,也向她頷了頷首。
隨后就從對方懷中接過胤礽,帶著白露一行人,準備回宮。
看著頭頂明晃晃的太陽,抱著懷中奶香氣十足的小團子,晴嫣第一次在這清宮里,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
“姨姨,吃。”胤礽不知道晴嫣為什么笑,突然用自己的小胖手掰下來一大塊綠豆糕要往晴嫣嘴里送。
晴嫣不禁愣住了,東暖閣距離正殿還是有些距離的。
她原本還覺得搞笑,忍饑挨餓的小太子,碰到吃的,不僅吃完了,還要打包。
但沒想到小太子是特意拿回來給她的……
她看著白嫩嫩的小手,捏著一塊宛如墨綠色軟玉的綠豆糕,可能是小孩子還掌握不好手勁兒,綠豆糕的賣相已經慘兮兮的,難看的稀巴爛。
懷中的胤礽還搖頭晃腦,可愛的不得了,像個小大人般說著:“早,膳,姨姨,分,蛋蛋,給保成。保成,給,姨姨,分糕糕。”
跟在身后的何柱兒,忍不住將晴嫣和皇上放在一起做對比。
太子殿下好像還沒有給皇上分食物啊?
白露則是一臉感動,她性子單純,從來都是主子指哪打哪。
在她看來,主子剛剛鬧這一場,不就是為了給太子出氣嗎?
殿下果然是個心腸極好的孩子啊!
晴嫣不由鼻子一酸,這股酸澀來的莫名其妙,似乎剛剛自己內心的忐忑,這個什么還不懂的小奶團子其實是看在眼里的?
雖然這樣子想有些可笑,但是她還是笑著點點頭:“謝謝保成。”
遂低頭就著胤礽的小手將稀碎掉渣的綠豆糕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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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看著躺在鋪著銀狐皮搖椅①上,閉目一臉疲憊的太皇太后,不禁擔憂地開口:“皇額娘。”
太皇太后打斷皇太后想要開口的話。
“琪琪格啊,哀家心里有數,你也先回宮吧。”
皇太后看著太皇太后一臉不想說話的樣子,聽話地準備退下去。
“行,那我就先回壽康宮了。”
“嗯,去吧。”
皇太后又看了太皇太后一眼,才轉身離開。
快要踏出內室門時,太皇太后突然開口叫住了她。
“琪琪格啊,給科爾沁傳個消息,讓塔娜明歲也入宮吧。”
皇太后眼中閃過一絲不忍,還是無奈地點頭應允了。
“主子,您不必心傷的,兒孫自有兒孫福啊。”
蘇麻喇姑用右手沾了些舒緩的藥油,兩手心相對著搓熱,走到太皇太后身后,給她輕柔地按起了太陽穴。
“蘇麻啊,以后玄燁會有越來越多的孩子啊,但他們都在后宮里有依靠啊。”
“太子聰慧伶俐,又極得皇上寵愛,這回只是被奴才們鉆了空子,有您和皇上護著,殿下肯定順順利利地。”
桂嬤嬤也忍不住開口寬慰到。
“玄燁是哀家的孫子,哀家知道他的性子,人心易變啊。”太皇太后輕輕搖了搖頭。
“讓手下人好好地去查查那個赫舍里氏留下的大宮女。”
太皇太后睜開眼,抬起手拍拍蘇麻喇姑的胳膊,讓她停下休息別揉了。
“奴婢曉得了。”桂嬤嬤邊插著宮女送上來的新鮮紅梅,邊回話道。
“不僅要在宮內查,還要看看這人是不是和往宮外有聯系。”
“主子,您是覺得赫舍里家?”桂嬤嬤手一頓,有些難以置信地問。
“赫舍里家如今都快把太子當成眼珠子來小心了,主子應該指的是佟家或者鈕祜祿家吧?”蘇麻喇姑在一旁接話道。
“是啊,明年后宮進人是擱在明面上的。”
“哪個不想當繼后,哪家不想生個嫡皇子呢?倘若以后能成為這入關后的第三位,那整個家族可不就是如今的佟家了?”
太皇太后語氣中明晃晃透露著鄙夷。
她明白正是因為那佟妃在玄燁登基之初,就早早沒了。
子欲養而親不待,皇上才一再施恩佟家。
當初,玄燁登基的第八年就迫不及待的想要給母族抬旗,提高母族的出身,把佟養正這支從漢軍正藍旗抬到了漢軍鑲黃旗②。
如果不是自己拼命阻攔,以佟家如今無顯赫功績為由,搞不好,現在佟家的這一支已經被皇上一躍抬入滿洲鑲黃旗了,那可就是一步登天,直接得改口叫“佟佳一族”了!
“主子,奴婢認為遏必隆大人去年已經病逝了,想必鈕祜祿家目前正該小心收斂呢。”
蘇麻喇姑拿了一個柔軟的腰枕,小心地墊在太皇太后身后。
“哀家也是這樣想的”,太皇太后將身子微微往前傾,方便蘇麻喇姑的動作。
“哀家從來都看不上那佟氏的小家子氣,當年玄燁剛剛坐到龍椅上,她就開始仗著自己圣母皇太后的身份,想要給玄燁早早定下她那侄女當皇后。”
“她大哥早卒,二哥是個混不吝的,三弟可是個最會藏奸的,往這方面重點查③。”
“盡量快些,等皇上忙完正事來慈寧宮請安前,有個大致結果就行了。”
“是,奴婢,這就去傳遞消息。”
桂嬤嬤放下手中的事情,對著蘇麻喇姑指了指桌子上的一把嬌艷欲滴的紅梅,就躬身行禮退下了。
蘇麻喇姑接過桂嬤嬤未插完瓶的紅梅,右手拿起小剪刀,邊修剪邊插瓶。
“這紅梅看著倒開得挺不錯的。”
“是啊,主子,奴婢聽說是后院伺候偏殿太妃的一個官女子今早送來的。”
“您看放到這室內,整個屋子都添了一抹亮色。”
“是啊,今日宮外那幾個粗使宮人,就別攔著了。”
蘇麻喇姑插花的手一頓,雖不知主子是何意,但還是點頭答應了。
太皇太后輕輕閉上雙眼養神:唉,哪有好花常開不敗的啊,有人心大了,有個皇帝外甥不夠,還想再有個皇帝外孫吶!
各宮的人都在密切關注著,慈寧宮中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赫舍里庶妃又是為何和太子的奶嬤嬤干上了?
原本以為這件事情牽扯到太子,應該是機密才對。
但沒想到赫舍里庶妃剛剛帶著小太子回到儲秀宮。
她們不怕死,憑借家族的包衣勢力才好不容易插入慈寧宮外圍當灑掃宮人的眼線,就傳出了一條讓她們聽后,覺得好似是在開玩笑,但偏偏是“真相”的消息。
“因為小太子私下里被膽大包天的奴才們苛待,忍饑挨餓,赫舍里庶妃才痛揍儲君身邊的刁奴的。”
有人信,有人不信。
“小主,您說這消息到底是真還是假啊?”
一個大宮女打扮的年輕女人,看著眼前跪在菩薩面前,緊閉雙眼,輕輕念著經文,身穿一身素凈淡青色繡著大朵百合花的旗裝女子說道。
跪在蒲團上,聽完大宮女詳細稟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