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第38日，寄生體達到聯(lián)盟體34級標準。
    寄生第119日，凌晨。
    走上陽臺，吳小雨的左手輕輕地撫上左側一長排按鈕。
    隨后，被厚厚黑色窗布籠罩的陽臺上，頭頂三盞白熾燈一盞一盞依次亮起，側面兩把排風扇也開始轉動，幾秒之后便用嗡嗡嗡的蜂鳴聲取代了樓層里其他的所有聲音。
    排風扇底下的墻壁，斜斜地靠著一面兩米多寬，兩米多高的鏡子。
    現(xiàn)在，房子的主人正站在它的面前，雙臂下垂，兩腳分開，直直地盯著對面。和幾個月前相比，鏡子里的那個家伙，頭發(fā)仍然雜亂，臉色依舊蒼白，不過，浮腫的眼皮眼瞼，倒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些，都不是吳小雨關心在意的事情。
    老天爺，您一天到晚究竟在亂搞什么？
    電子鐘上，時間顯示著：00：04：48。
    離鍛煉時間還差最后十二秒，吳小雨先問候了一下萬物蒼生的造物主，然后又看了看鏡子里那雙灼灼發(fā)光的眼睛。
    很久以前，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各種各樣的事情，那里面總是充滿了迷茫與沮喪。
    迷茫與沮喪。
    吳小雨簡直要冷笑出聲。
    蠢貨！真的是一只蠢貨！
    他這么想著，他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以前居然為了薪水、女仔、上司、朋友、房子、車子等等等等，這些又無聊又可笑又多余的事情，整天不高興，整天不快活。
    電子鐘上，液晶屏的數(shù)字，已經冷酷無情地變成了00：04：56這一長排數(shù)字。
    離鍛煉時間還差最后四秒。
    時間還早。對34級的腦袋而言，四秒鐘可是一段相當長的余暇空閑，它可以讓寄生體將自己的腦漿繼續(xù)轉動許多次，繼續(xù)思考許多許多的問題。
    比如說，高興與快活，這兩個無比美妙的字眼。
    關于它們，無論是課本上的字面說明，字典上的詳細解釋，網(wǎng)絡上的戲謔引申，吳小雨通通記得清清楚楚，無比深刻。
    就像他記得自己已經119天沒勾女泡妹，119天沒玩過游戲，119天沒看過，119天沒上網(wǎng)聊天，119天沒睡過覺，119天都生存在無法生存的境地中一樣，同樣清清楚楚，無比深刻。
    無論吳小雨的記憶力有多強，解析計算的速度有多快，也無法從這一切中，找到與高興快活有絲毫聯(lián)系的線索。
    于是，吳小雨毫不奇怪地從鏡子里那雙灼灼發(fā)光的眼睛中，看到了無盡的痛苦與絕望。
    00：05：00。
    鍛煉時間到。
    雙臂反轉……中指食指反握……頸部側翻……左肩下沉……
    陽臺上，從雙臂反轉開始，吳小雨做出各種不停變化的動作。它們的共同點便是同樣地違反哺乳動物的生理結構，同樣的扭曲詭異。做這種動作的代價，便是吳小雨混身上下所有的骨頭，一齊發(fā)出各種高低不一的響動，而被他踏過的地方，總是立刻覆上了一層淡淡的水痕。
    電子鐘上的數(shù)字慢慢跳動，排風扇的蜂鳴漸漸被骨骼的脆響聲蓋住。紅棕色的木地板上，吳小雨踏過的，或是身體壓過的位置越來越多，在那些地方，水痕也越積越深，漸漸連成了一片。
    又過了一段時間后，那些痕跡變成了一片片小水洼，隨著吳小雨的移動走動或是滾動，它們也飛濺出四射的水花，使兩面灰黃色的粗糙瓷磚，生出了一些痕跡。
    這些痕跡濕濕的，幾乎和吳小雨的扭曲糾結的眼角四周，一模一樣。到了這個時候，在吳小雨的那雙眼睛里，絕望所占的比例減少了許多，痛苦所占的比例卻并沒有增加。因為，在里面，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多出了一些不舍的成分。
    是的，不舍。
    從明天開始，這些令人恨不得將房子換成棺材的痛苦，就要永遠地離他而去了。
    這么令人多么依依不舍的分離。
    這么對很快到來的33級練習動作，對前景前途多么熱切的真摯感情。
    地上的小水洼中，多出了幾滴滾燙的液體。
    ……
    00：35：00。
    鍛煉時間到。
    結束最后一個動作，吳小雨的身軀倏地晃了晃，1A7489接過了身體的控制權。
    整整幾分鐘，1A7489都靜靜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似乎什么都沒有做。實際上，渾身****的寄生體身上，已經出現(xiàn)了一層淡淡的光暈。
    陽臺上，寄生體身上的光暈，濃度漸漸變強，亮度漸漸提高，變化的速度越來越快，當電子鐘上的時間變成了00：45：00的時候，這些光暈，已充滿了陽臺，蓋住了白熾燈的光芒，甚至透過黑黑的窗布，照亮了窗外幾米的空間。
    又過了一段時間，許多長著翅膀，名字和樣子同樣希奇古怪的小蟲，從附近的樹木，灌木，垃圾堆中飛出，撲到了這層光暈里面。
    昆蟲們越聚越多，漸漸變成了一個密密麻麻的翻涌黑團。不過，樓下三三兩兩的行人們，并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些奇異的光亮，他們繼續(xù)專注于自己的手中的電話，納涼的腳步，接吻的對象，就算目光偶爾在燒烤銀河系的大樓上掃過，也很快就轉移視線，不再注視。
    這很正常，吳小雨身軀散發(fā)出來的光暈，類似于紅外線紫外線的性質，是普通人的肉眼無法察覺的范圍。
    唯一能看到這一切的，便是無法改變這一切，無法控制這一切，無法放棄這一切，也無法想象這一切的寄生體。
    00：55：00。
    光暈倏地消失。
    身體外層覆蓋物正常、能量吸收體系正常、觀測反應系統(tǒng)正常……力量合格、控制力合格、思考力合格……廣域音頻初級運用、廣域光頻具備初級運用……
    最后一次實驗檢測結束，寄生第119日，寄生體達到聯(lián)盟體33級標準。
    訊息錄入。
    1A7489將這條訊息存儲到自己的波動深處，毫不意外地，在完成這件事的過程中，他順便從寄生體的意識深處，發(fā)現(xiàn)了那顆幾十天前生出的反抗種子。
    這顆反抗種子，結束了好它幾十天來安安靜靜的過程，終于在晉級33級的時候，有了一個忽然的成長。
    蠢猴子。
    1A7489沒去理它。
    這種決定，自然與寬宏大量扯不上絲毫關系。
    作為塞爾聯(lián)盟體優(yōu)秀的1級通緝犯，1A7489在對待同樣來自高級文明的先生們，也向來就把倫理、權益、公道、正義、道德等等，看得有如****一般重要，有如垃圾一樣值錢。
    由此而知，在對待一只34級，不，新鮮的33級寄生體時，1A7489會多么地尊重吳小雨的自我意識，會多么地關注這只碳基猴子的寶貴猴權。
    1A7489沒有直接針對這顆反抗種子，這種反抗種子的成長過程，本就無法逆轉，而且會在更大懲罰力度下加速成長。
    但那又怎么樣呢？1A7489又一次從自己的波動深處翻出幾百例最典型的，最標準的，最屢試不爽的鎮(zhèn)壓實例，細細欣賞。
    這往往意味著，不用再過幾天，被選中的寄生體便會按照他的心意，更加主動努力地行事。
    在地球的時間概念中，1A7489的欣賞過程只持續(xù)幾秒的短暫時間，當吳小雨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1A7489也決定了新的鎮(zhèn)壓方案。
    隨后，便又是每十分鐘進行一次的檢測推演。
    這是一個相當復雜，牽涉到無數(shù)細節(jié)過程的計算解析。
    這一次，參與到計算中的數(shù)據(jù)里面，多出了達到塞爾聯(lián)盟體33級標準的身體參數(shù)。
    33級。
    多么低劣的數(shù)字，它甚至還沒有取得令1A7489鄙視的資格。但很明顯，相對于地球土著猴子們來說，33級已經算得上非常強悍堅固的身軀。
    這種級別的身軀，只需要再經過一段時間，進行進一步的鞏固加強，便足以抵擋地球上絕大多數(shù)冷兵器的直接攻擊；至于人類目前正大量使用的熱兵器，攻擊力一般的情況下，只要不是直接命中大腦、心臟這些重要器官，也不會造成太大的傷害。
    這一點，相當重要。
    在1A7489接下來的計劃中，33級的標準必不可少。
    畢竟，這位宇宙的老麻煩先生，只剩下了最后3%的精神力，這點能量，只足夠他進行最后一次寄生。
    這最后一次寄生的機會，絕不可能浪費在地球這顆荒蠻的，毫無前途的星球上，在造出飛船前，在其他星球上找到下一只真正適合寄生的生物之前，吳小雨這只寄生體的安全，僅次于1A7489自身的安全。
    所以，在前面幾個月的時間內，在吳小雨的身體還極其脆弱的時候，1A7489不得不被迫采取了在他自己看來，姿態(tài)極其低調，效率極其低下的行事方式。
    現(xiàn)在，寄生體的身體，終于有了一點點稱得上安全的資本。
    再過一小段時間，寄生體的身體進行了進一步的鞏固加強后，執(zhí)行計劃的地點，終于可以選擇比較混亂的區(qū)域；執(zhí)行計劃的過程，也終于可以選擇更加直接高效的方式。
    更加直接高效的方式。
    1A7489的波動中，閃過了這個思想片段。
    這時時候，吳小雨剛剛走過堆滿破爛計算機的房間，他忽然感覺到，眼前的景象，猛然覆上了一層紅紅的色彩。
    正如他瞳孔四周蔓延出來的一片血紅。
    粘稠的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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