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平穩公允地跨過每個人的生活。
又一個平平淡淡的禮拜過去了,沒有發生任何可能干擾到1A7489飛船計劃的事兒。
七樓的牢房里,來自平輝的三只猴子,仍然活蹦亂跳地生存著。
經歷了饑餓,屈辱,炎熱后,三只猴子的希望,迅速由最初的盡快逃脫,以圖報復;轉變為協商談判,出錢贖身;最后終于屈服于現實,每天企求著次日能吃上香噴噴的水煮豬肉,而不是繼續蹲在角落里,艱難地啃著油膩軟滑的新鮮肉塊。
作為曾經的商業巨子,曾經掌握著成千上百個小弟的黑道大佬,楊哥,老胡和小羅,自然不至于只會單純的空想妄念,為了這個相當樸素的愿望,他們早就付出了相當大的努力,也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
只可惜,早已入獄,早已承受了兩個多月殘酷折磨的黃哥三人,非常熱情地用拳頭和腳尖給平輝的大佬們好好地上了幾課,好好地教育了他們安心做人,乖乖啃肉的人生道理。而且,更為可怕的是,在這種熱情教育的過程中,不知是出于熟肉爭奪的壓力,還是出于單純的興趣愛好,黃哥,南瓜和東子,已經開始嘗試學習平輝這幾位大佬的搏斗技巧,打斗招數。
學習速度并不快。
學習效果相當強。
平輝三位先生鼻子越來越青,臉蛋越來越腫的模樣,就是最有力的證明。
在這種殘酷的環境,在這種絕望的氛圍,在吳小雨一問不答,二問耳光,三問飛上墻壁舔磚頭的情況下,楊哥三人,終于學會了夾起尾巴的忍氣吞聲,也終于學會了乖乖聽話的生存本領。
于是,在進入飼養室的第六天,他們三人,終于實現了自己非常樸素的愿望,終于吃到了第一口熱氣騰騰的水煮美味。
因為,經過了五天的磨蹭猶豫后,這三位平均年齡超過了三十五歲的囚徒,終于百般無奈地接受了事實,終于按照吳小雨的標準,“看完”了《海洛國語言》的第一冊。
這也就意味著,針對教學極限測試的三只新實驗體,在計劃的時間內,相當順利進入了良好的實驗狀態。
這只是吳小雨日常工作中,極小的一個部分,與牢房中的六只猴子對比起來,吳小雨,或者說1A7489的另一項教學實驗,同樣正按照計劃中的步驟,順利地發展進行著。
那就是吳小雨在相成電腦學校中實施的,針對自身這只實驗體的教學極限測試。
……
數十支努力工作的白熾燈管,將寬闊的空間照得亮亮堂堂。
整整齊齊的連排木椅上,密密麻麻的人頭,幾乎找不出什么間隙。它們有的烏黑油亮,有的淺紅淡黃,有的長發披肩,有的短發齊耳,還有一些,或半禿,或花白,或矮矮的占不了什么位置,或高高地努力望著前方。
僅僅從這一點,就可以極容易地看出,在這個人口密度極高,但又安安靜靜,落針可聞的空間里,這些幾乎一動不動的人群中,男女老少都有,良民混混雜聚。
在清城中,有可能出現這種場景的地方只有兩種:
第一種,是近段時期內,大紅大紫的清城培訓機構,是相成電腦學校中,吳小雨正在上課的綜合教室;
第二種,是時間不定,地點隨機,是某家殯儀館主持送葬時,哀悼追傷幾分鐘的臨時場地。
時間剩下不多了。
楊賽藍這樣想著。
此時,楊賽藍站在綜合教室的左側,她的左半邊身子,正被距離不到一米,目標為永遠無法達到的“16”度,正全功率運作的立式空調筆正地吹著。
她站在這個位置已經至少半個小時了。
姑娘自己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雖然,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她的左手,已經自然而然地塞進了褲兜,但她卻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左半邊身子,早已經接近了麻木,甚至,偶爾還會因為一陣陣的寒意,生出一陣陣不自覺的微顫。
時間剩下不多了。
楊賽藍這樣想著。
作為吳小雨親自指定的實習老師,楊賽藍對平面設計的課程內容,當然早已經掌握得相當扎實。不過,和其他的絕大部分學生一樣,楊賽藍同樣認為,第二次聽吳小雨上課講解,也同樣會有相當大的收獲,也同樣應該全神貫注,聚精會神。
可是,楊賽藍還是相當罕見地走神了,而且,這已經不知道是這節課的第幾次走神。
一旦碰到講臺上的吳小雨稍稍停頓,給講臺下的新生們留出短暫的思考間隙時,今天的楊賽藍,就會產生這種自己根本無法控制的走神行為。
是的,無法控制。
今天,是個非常特殊的日子。
時間剩下不多了。
楊賽藍這樣想著。
終于,在楊賽藍覺得自己的心神再也無法凝聚的時候,剩下不多的時間,終于全部沒有了。
“好,今天的課程內容,我們就講到這里,同學們下課吧。”
吳小雨輕輕地拍了拍講臺,說完了結束的話語。然后,他抬起腳,繞過講臺,筆直地走往教室彈力門的方向。
這個時候,幾乎所有人的視線,仍然延續著上課時的慣性,許許多多顆求識若渴的腦袋,仍然緊緊地追隨著吳小雨的步伐,來回擺動。
在這段兩三秒的短暫時間內,幾乎所有人都出奇地提不起任何說話交談的興趣,教室里依然相當安靜,甚至可以在教室外那個可惡電鈴一串串單薄的鳴響聲中,聽到吳小雨鞋子碾過地板,極其規律的脆響。
不過,這些眼神,這種姿態,都明顯不足以讓吳小雨的腳步稍加停歇。
在眾人巴巴的目光注視中,吳小雨以相當快的速度,筆直地走到了綜合教室的彈力門處,輕輕地拉開了房門,走了出去。
于是,教室里終于爆發出或收拾東西,或討論問題,或交流心得,或呼朋喚友的聲音。
在這些各種各樣,糾纏在一起,混雜成一片的聲音中,有一種聲音出現的頻率非常之高,而且,那種聲音,特別地短促有力,也特別地響亮注目。
這個聲音是一種稱呼,這個稱呼是一種職業:
老師!
“老師!老師!”
“老師!老師!”
當然,此時被眾多學生們高聲呼喚的人,肯定不是已經走出了教室,甚至大約已經走進了辦公室的吳小雨。
學生們呼喚的,是現在正站在教室里,不,現在正跑動于行行列列的連排木椅中,幾近于焦頭爛額的楊賽藍和張靖。
如果誰想從現在相成電腦學校的上千名師生中,找出一名最佩服吳小雨,或者是最理解吳小雨教學那份艱難的人,那他最后肯定會為兩個伯仲之間的競爭對手頭疼不已。
是的,無論是精力充沛的張靖,還是心細如發的楊賽藍,他們都早在正式走上實習教師崗位的第一天開始,就深深地,真正地明白了吳小雨在教學上的辛苦之處。
這份深刻的認識,和他們學生時期的體會截然不同。
平面設計第二期新班正式開始上課后,這兩位年輕的教學工作者,就從來沒有被安排過任何一件點名簽到啦、登記考勤啦、打掃衛生啦、維持秩序啦等等等等這些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新晉工作者,都曾經被攤派到,也曾經深痛惡覺的瑣碎事兒。
這是吳小雨的意思。
從一開始,吳小雨就沒打算讓兩名留校任教的實習老師,做這種與他們所學內容不相符合的事情。
吳小雨需要的,是真正的教學助手。
于是,從第一天開始,張靖和楊賽藍便在吳小雨每一次上課的時候,都站在或者是坐在綜合教室之中。
這就是他們的工作。
當吳小雨在講臺上上課的時候,楊賽藍與張靖的工作任務,和其他所有學生們的學習任務一模一樣,那就是認真傾聽吳小雨的講解。
而吳小雨下課之后,楊賽藍與張靖的工作任務,或者說,他們在相成電腦學校,唯一的工作任務,就是趕緊幫助“新”學生們,也就是從零開始的小家伙們,解答各種沒有聽懂、沒有聽清的疑難問題;或者是趕緊幫助“老”學生們,也就是從各個設計領域中,或請假,或曠工,或抽空前來進修的業內精英們,分析從吳小雨的講解內容中,引申出來的種種新思路。
憑心而論,以兩位實習老師能夠被吳小雨選中的天賦,以他們認真學習、刻苦鉆研的努力勁頭,以他們仔細聽了吳小雨兩次講解的巨大優勢,無論是“新”學生的問題,還是“老”學生的設計思路,都既不復雜,也并不難以解決。
可是,這種每兩天才有一次,而且既不復雜,也并不難以解決的工作任務,使楊賽藍和張靖,都感覺到了深深的疲憊,以及相當大的心理壓力。
這很容易理解,平面設計第二期新班的學生,已經達到五百以上的數目。吳小雨上課講解,自然仍和以前一樣的清晰明白,細致到位,而且,因為自身已經達到了33級寄生體的能力標準,在課堂講解的某個方面,吳小雨做的,甚至比起以前還要遠遠超出。
可是,不管吳小雨的態度有多認真,有多盡心竭力,嘔心瀝血,也不管吳小雨的教學能力,講解思路,達到了多么高不可攀的驚人程度,在每十個人中間,再怎么樣,也會有那么一兩個人或者是身體不舒服聽不進去,或者是心情不好聽不明白,或者是腦子里干脆長了點貴恙,實在不是學習的良好材料。
這是誰也無法避免的事情,而且,十分之一的幾率,實在算不上高。
只不過,當這個十分之一的分母,達到了五百這個驚人的數量之時……
那就意味著,至少有四五十人,需要老師一個一個地服務照顧。
這可真是一件簡單的事兒,對吳老師來說。
這可真是一件困難的事兒,對楊老師和張老師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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