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8。
天花板上,數(shù)不清的超小型內(nèi)嵌燈泡努力工作著,一起發(fā)出微弱的光亮,將整個房間照得足夠明亮。
厚重的毛絨地毯上,胡亂丟著三只鼓鼓囊囊的黑色布袋。它們安安靜靜地呆了幾分鐘,當(dāng)厚重的鐵門發(fā)出了較為響亮的,每晚固定的第二次機械響動后,其中的一只,微微地顫了顫,漸漸有了一點點動靜。
“喔……”
正捧著碗勺,就著頭頂絲絲涼氣往下咽肉的南瓜,立刻注意到了這種情形。他趕緊碰了碰身旁的黃哥,卻只換來了一只拍在后腦勺上的巴掌,以及一個很明顯的“少管閑事多吃飯”的翻白眼神。
正是此時。
驀然間,仿佛一只安靜酣睡,卻被某人無意間踩中了尾巴的小貓一般,某只黑色布袋,微微顫動的幅度猛然加劇。
這份變化的速度極快,不到一秒鐘,它蹦跳的頻率和方式,簡直和一尾剛從河中撈到了干涸沙地上的大魚分不出絲毫差別。
表達(dá)的情緒也同樣如此。
“啊!”
一聲凄厲絕倫,充滿了絕望與恐懼的慘號,倏地塞滿了整個房間。然后,它們立刻和0.1秒之內(nèi)產(chǎn)生的沉悶回音混在一起,更顯出無盡的掙扎與彷徨。
“啊!”“啊!”
仿佛早已約定好了信號一般,另外兩只布袋,也同時傳出了號叫,也同時像第一只布袋那般,猛烈地跳躍翻滾。
幾秒的喧嘩過后,率先從沒有加上任何限制的布袋口,胡亂鉆出來的部位,是兩只骨節(jié)粗大的爪子,和一張蒼白如紙的臉龐。
臉龐上,兩只剛從黑暗封閉環(huán)境中露出來的眼睛,雖然仰面對著密密麻麻的燈泡,卻不但沒有縮小,反而睜得更圓。
這種異常的現(xiàn)象,配上臉龐上張大的嘴巴,緊聳的鼻翼,驚駭?shù)纳袂椋暾鎸嵉伢w現(xiàn)出剛剛參觀地獄歸來的感受。
“老胡!老胡!”
另一只袋子中,剛冒出來的部位,發(fā)出了又一聲絕望無助,仿佛帶著無數(shù)詛咒痛罵的悲聲。
老胡立刻張開嘴巴,試圖回答,結(jié)果卻完全張不到合適的幅度,只能從胸腔鼻腔中,發(fā)出好幾個類似于呻吟,也類似于哭泣的嘶啞聲音。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后,老胡才勉強掙扎著回應(yīng)道:“楊……楊……哥……我……這……在這……”
“你沒事……我……我也沒…...我們都……”
來不及查看四周的情景,看到老胡后,楊哥的情緒稍微穩(wěn)定了一些,表情也稍稍正常了一些,但旋即又變得更為激烈。
因為,他的情緒,他的記憶,他的一切自然反應(yīng),又一次隨著他的回憶,跳回了好幾個小時之前。于是,他的眼睛,仿佛又一次看到了某只仿佛來自地獄,瞬間出現(xiàn)在自己喉嚨附近的手掌;他的耳朵,仿佛又一次聽到了骨節(jié)移位的喀嚓輕響。
房間里的人,同時聽見了一陣“格格格”的聲音,這是因為,楊哥的牙齒正在發(fā)抖。
不,他渾身上下都在發(fā)抖。
這位平時隨意打個阿欠,都會令許多部門點頭哈腰,許多小弟凜然聽命,許多員工疲于奔命,許多民眾奔走相告的大老板大佬,此時卻有如篩糠一般抖動著,在他的身上,鑰匙互相撞擊,腰帶摩擦拉鏈,紐扣敲打腕表,爭先恐后地跟著發(fā)出各種希奇古怪的聲音。
最精彩的部分,體現(xiàn)于楊哥的頭部,他嘴唇哆嗦著,臉上快速變幻著或驚喜,或驚懼,或不可思異,或不敢相信的表情。
下一刻,幾乎是同時,楊哥、老胡、以及另一名剛從袋子里鉆出來的家伙,急切地伸出了雙手,摸往自己的喉嚨,然后又摸到了自己的下巴。
“嘶……”“嘶……”“嘶……”
很痛。----1A7489稱不上慷慨,不過,在幫他們重新接好下巴的時候,倒是使足了力道,杜絕了產(chǎn)生任何后遺癥的可能。
楊哥吸口涼氣,趕緊放開雙手,不再碰觸那兒。這個時候,久違的疼痛,令他一下子想起了當(dāng)前最應(yīng)該做的事情。
于是,楊哥的臉色,霎時間變成了沉著凝重的模樣,他雙手握拳微伸,交叉護在胸前,而兩只眼睛,也立刻射出了警惕防備的目光,瞬間朝所處的空間整個掃描了一圈。
立刻,楊哥看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
他看到了三名赤裸上身的男子,這三名男子身體魁梧,肌肉扎實,斜斜靠在類似于KTV封包的墻角,正各自捧著一只碗勺吃著東西,他們安安靜靜地,沒有人說話,更沒有人朝他們看上一眼。
綁架!
楊哥馬上想到了這個詞語,他偏了偏頭,立刻在老胡的臉上,發(fā)現(xiàn)了同樣凝重,同樣擔(dān)憂,也同樣帶著疑惑的神情。
他們是什么人?哪里混的?哪個公司?把我們綁到這里來干什么?求財?尋仇?為什么把小羅也一起綁過來?
種種疑惑涌上了楊哥的腦門,他趕緊將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壓下,抓住了當(dāng)前最優(yōu)先,最關(guān)鍵的重點。
既然沒有立刻動手,而且派上了三人看守,證明對方有求與己,安全暫時得到了保證。得到這個結(jié)論后,楊哥的神情很快恢復(fù)了溫和從容,而他的動作,也重新變得不緊不慢。
以最和善的聲音,楊哥道:“嘿!幾位兄弟……”
沒有人理他,甚至沒有人抬頭。
半晌后:“你們好,三位兄弟……”
沒有人理他,甚至沒有人抬頭。
“三位……”
楊哥連叫三聲,對面三名赤裸上身的男子,唯一的回應(yīng),仍然是某些沒教養(yǎng)的人所特有的,嘴巴吸啜湯汁所發(fā)出的呼嚕聲。
“他們有毛病?或者是啞巴?”老胡插口道。
“病你媽,啞你爸,老子……”立刻,對面蹲在左側(cè)的男子,倏地抬起頭來,左手將碗勺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右手立即重重地在地毯上拍了一記,待要立起,卻又立刻被站在他身旁的,另一名年紀(jì)稍大一些的男子扣住了手臂。
也正如楊哥立刻在老胡的背后輕輕拍了一下。
“幾位大哥……”
楊哥仿佛根本就沒有聽到叫罵的詞句,他努力保持著最為和善真誠的模樣,道:“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們?yōu)殡y的……也絕不是想打探你們的事兒,只是想問問我們到這兒來,有多久了?”
回答他的,仍然是嘴巴吸啜湯汁所發(fā)出的呼嚕聲。
楊哥既不沮喪,也不惱怒,他反而笑嘻嘻地,繼續(xù)東一句西一句扯著話,似乎正在尋找一個能引起對方興趣的話題。
不過,早在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楊哥便微微地挪動著步子,將自己的身軀,悄悄地移到了小羅與老胡的身前,擋住了來自前方所有的視線角度。
他的努力得到了回報,很快,小羅輕輕地碰了碰他的手臂。立刻,楊哥假裝毫不經(jīng)意地回過了頭,望見了一臉烏黑的,簡直能擰出水來的表情。同時,左側(cè)的老胡,也對著他微微搖頭,嘴唇微動。
雖然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但從老搭檔嘴唇動彈的幅度中,楊哥少有地讀出了四個文縐縐的漢字:“插翅難飛。”
插翅難飛?怎么可能?這可是民居!
但是,老搭檔與小羅這兩位平時架設(shè)臨時牢房的老行家,他們一貫的火眼金睛,令楊哥心往下沉,楊哥努力地安慰著自己,嘴中仍持續(xù)著向角落三人搭訕的廢話,而他的臉上,卻立即擰起眉毛,眼球與嘴角,同時向右側(cè)的玻璃窗戶示意了兩下。
小羅緩緩地,堅定地?fù)u搖頭。
接著,楊哥又微抬下巴,對著底下的方向連連示意。老胡搖搖頭,緩慢,而且堅定。
最后,楊哥偏過腦袋,望了望左側(cè)漆黑的,連鑰匙孔都沒有一個的光滑鐵門。
這一回,他自己搖搖頭,緩慢,而且堅定。
“操,這是什么鬼地方!”盤算落空后,老胡沒有耐心繼續(xù)裝假演戲,他望著窗外不遠(yuǎn)處的瀏陽河大橋,忿忿說道:“老子混了二十年,怎么不知道清城有這么一間變態(tài)的房子。”
“是啊,麻煩大了……”楊哥緊鎖雙眉,頓了頓,忽然湊到老胡近前,輕聲道:“對面那三個人,只怕也有點問題……”
“廢話,那是大問題,那三個小子是守著我們的……”
“不對,絕對不是守著我們的。因為他們比我們來得還早……”
楊哥以肯定的姿態(tài)搖著腦袋,左手放在腰間微微指點,道:“你看……他們?nèi)齻€都打著赤腳,而床鋪旁邊放著的鞋子中,有一雙是冬天的棉鞋;你再看他們的頭發(fā),雖然很干凈,卻也很凌亂,明顯很久沒有經(jīng)過打理;你再看他們的臉色……”
說著說著,楊哥忽然打個寒戰(zhàn),一個可怕的念頭,悄悄地從心底最深處飄然而上,直直沖入腦門,令他一陣陣發(fā)楞,一陣陣眩暈。
“臉色怎么……”
楊哥嘴唇微微哆嗦,道:“這么熱的天氣,他們又是一副習(xí)慣現(xiàn)在這種赤裸的樣子,而他們的臉色,皮膚,卻都白得有點過分,所以……只怕……只怕……只怕已經(jīng)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見過太陽了。”
“你是說……他們也是被關(guān)在這里?而且……”老胡魁梧的身軀,忽然也微微顫了顫,臉上露出了驚悸的神情:“而且…..已經(jīng)關(guān)了非常之久?”
“正是!你再看看那些盆子,那些碗勺,整齊的床鋪,干凈的衣服,都是三套……他們在這里,絕對已經(jīng)住了非常久的時間,而他們的模樣,根本就不是那種老實謹(jǐn)慎,可以逆來順受,在這種地方安心待著的類型!”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那種小角色都關(guān)了這么長的時間,那我們……我們的麻煩就更大了……”
以極低的聲音說完這番話,楊哥和老胡,以及一直站在旁邊,努力側(cè)耳傾聽的小羅,三人同時緊閉嘴唇,同時沉默,不再發(fā)言,而他們臉上的表情,一張比一張彷徨,他們的心跳,一顆比一顆劇烈。
半晌之后,三人湊到一起,開始竊竊私語。
根據(jù)多年的經(jīng)驗,三人立即開始往自己身上來回摸索檢查,也立即大為吃驚:除了隨身攜帶的電話意料之中地不翼而飛外,所有人身上的現(xiàn)金還在,卡片還在,楊哥手上的寶石戒指還在,脖子上的明玉配飾還在;老胡腰間的鑲鉆腰帶還在,口袋里的純金火機還在;甚至,就連小羅大搖大擺塞在懷中的寒鋒匕首,也同樣還在。
這份結(jié)果,不但沒有令他們產(chǎn)生絲毫的欣喜慶幸,反而讓他們的眉頭擰得更緊,心也沉得更深。
價值幾十萬,幾百萬的首飾藝術(shù)品碰都沒碰,對方明顯不求財;
不捆綁,不限制,大刺刺地將自己丟在城市某個小區(qū)的房間里,和其他三個同樣被羈押的家伙混成一片,甚至連刀子都懶得沒收,對方明顯不尋仇。
這種種跡象,完全可以表明,對方對自己的實力,有著驚人的把握;對方對自己的控制力,有著狂妄的自信。
最可怕的是,對方確實有這份狂妄的本錢。
只要想想仿佛就發(fā)生在幾秒之前的那次襲擊,想想那只不知從哪里冒出來,速度驚世駭俗,力量聞所未聞,連正面對敵時,腦部神經(jīng)都還來不及反應(yīng),便被瞬間撂倒的經(jīng)歷。
想到這些,三人立刻就對方的實力,完全達(dá)成一致,再不愿意談及半分。
既然不是求財,也不是尋仇,那這種人,無論怎么想,自己躲都來不及,絕對不可能去得罪才對啊?
無知是最大的恐懼之源。
如果不是綁架,不是求財……那么,集團公司,億萬家財,不能給他們帶來絲毫安全感;如果不是尋仇,不是暗算……那么,黑道勢力,千百小弟,不能給他們提供任何幫助。
面臨的,究竟是什么?
站在這里的三人,沒有一個是智商低下,腦袋不夠用的傻瓜,他們個個都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風(fēng)波,見慣了驚濤駭浪。
如果,剛才是被幾只槍支頂在腦門上,一直逼進這個房間,那無論守衛(wèi)多么嚴(yán)密,形勢多么緊張,他們頂多想方設(shè)法,攪盡腦汁尋求生機,絕不會像現(xiàn)在這般迷茫驚惶。
“……不要錢……不要命……這種人哪里來的……操,老子不想了!”
看到楊哥轉(zhuǎn)過頭,又開始認(rèn)真地向角落三人搭話,老胡結(jié)束自言自語,再次插嘴道:“楊哥!算了吧,還問什么?問這種垃圾有個屁用!你什么時候看到這種垃圾小角色,敢胡亂放出半個響屁?”
不得不說,老胡的方式,反而更加有效一些。
不顧身旁黃哥的拉扯,東子倏地站了起來,隨手抓過一本書,對準(zhǔn)老胡直甩而出,張口罵道:“放你媽的屁!老子的屁,只塞進你媽的臟嘴!”
一道黑影揮出,劈手將書打落。
用不著滿臉寒霜的老胡出聲,小羅已飛快地沖上,滑步往前,在地毯上劃出兩個流暢的“之”字,瞬間沖到了東子身邊,而他的拳頭,也連連劃出了兩道弧線,避開了東子急切間伸出來的左手右手……
然后,拳頭以最能發(fā)揮效力的角度,最能制造疼痛的方式,狠狠地砸中了東子的胃部。
這一連串目不暇接的動作,是小羅從十一歲開始,一直跟在老胡身邊,同時從許多黑拳手特種兵身上學(xué)來的一流搏斗技巧。
作為平輝集團的金牌職業(yè)打手,像眼前這種手忙腳亂,渾身破綻百出的小混混,小羅早在好幾年前,就早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親自出手撂倒的數(shù)目。
拳頭剛剛落到實處的一瞬間,以某種獨特的技巧,小羅滿臉獰笑,立即再次運勁發(fā)力,與心頭憋足了脾氣的老胡,另有盤算的楊哥,一起等待著一聲美妙的慘呼。
下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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