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田監督被連夜薅起來聯系警方,  硬要將“咒術師酒后斗毆”這個場面給美化成“瓦斯爆炸”。雖然說法格外牽強，但警方那邊也有專門和咒術師進行對接的部門，正常對接之后很快就將事件平息。
    但建筑物修復的錢要自己掏。
    瓦斯爆炸可真是個常規理由啊……看過了不少漫畫的遠山湊不禁感嘆。
    不管遭到多大的精神沖擊,  生活還是要繼續。
    遠山湊從沙發上站起來，在另外兩個人的注視當中收拾出了客房，還從柜子里取出一卷的新被子，安排鈴羽今天晚上就先住在這里，等明天再商量著要不要去跟紅莉棲一起住；而夏油杰目前完全沒有回高專的心情，還有著滿腹的疑問和委屈，遠山湊指了指天花板，說如果不急著走的話，可以先上去聊聊天。
    阿萬音鈴羽對于這個安排沒有異議，她所在的那個時代大多數人都要具備一定程度的野外求生技巧,  有遮風擋雨的住處還有床睡就足夠；反倒是夏油杰顯得坐立難安,  雖然同意了“聊聊天”的說法,  但上樓梯的時候幾乎要同手同腳。
    “很在意嗎？”
    遠山湊問：“那個十年后——我知道你現在肯定有很多問題，雖然不是每一件都能解答，不過還是先一件一件問吧。”
    “……”
    夏油杰觀察著對方的表情。
    沒有預想當中的驚怒交加。
    可這份鎮定似乎更讓人心里沒底。
    “前輩是相信了她說的話吧。”
    年輕的咒術師撇過臉去：“既然如此的話，我問什么東西都沒有意義。”
    他做了好幾天的準備,  為了這一日的到來；被拒絕也沒關系，能夠接納的話更好,  如果沒有明確的答復,  他也愿意等上一段時間來給對方緩和的余地……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過自己會突然背上“未來將毀滅世界”這樣一口大鍋。
    這份感情似乎還沒開始就死無葬身之地。
    他沒聽說過能夠穿越時空的咒術師,  可阿萬音鈴羽看上去又不像是個壞人，對方篤定的態度讓他自己都忍不住懷疑,  興許將來的自己受到了什么精神沖擊或者聽信讒言,  將整個世界推向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至于自己當下的想法,  那已經不重要了。
    半面墻被轟得破破爛爛，遠山湊干脆找了塊建筑垃圾席地而坐，順便招呼對方也緊挨著他坐了下來。
    “不管怎么說，這是十年后的未來吧？”
    他聳肩：“所以總不至于你現在就跑出去開始無差別殺人……我相信鈴羽沒有向我撒謊，但不代表按照她的決定就一定會導向最正確的未來。”
    “我不太明白前輩你的意思。”
    “你聽說過《蘇格蘭黑羊》的故事嗎？”
    遠山湊問，在看到對方搖了搖頭之后，簡單講述道：“三個科學家從車窗里看到了一只黑羊。第一位科學家說，「蘇格蘭的山羊都是黑色的」。”
    第二位科學家認為，更加嚴謹的說法是，“在蘇格蘭這個地方，有一些山羊是黑色的，而不是全部。[1]”
    第三位科學家反駁了之前的兩個人。他說，“我們此刻真正有把握的結論只不過是，在蘇格蘭這片地域內，至少有一個地域生活著一只山羊，他從我們這一側觀測到的顏色是黑色的。[2]”
    夏油杰心念一動，抬起頭來。
    “我們現在也一樣，目前能夠得到的有限情報是，未來的世界陷入了災難，而一部分證據表明，災難的發起者是名為夏油杰的特級詛咒師。”
    自己的名字從對方口中吐出來，遠山湊的聲音平穩而連貫：“而這樣的未來是否得到了誤導，我暫時不知道；又或者你身上發生了什么事情讓世界變得糟糕，如今也還沒有頭緒。”
    對方彎起眼睛笑了一下：“所以根據迄今為止我對你的觀測和判斷得出結論，至少在2005年到2007年之間，「特級咒術師夏油杰」還是可以信賴的伙伴。”
    “……”
    高懸著的心終于落到了實處，仿佛冰凍的河水重新流淌了起來。相比于“自己成為詛咒師”這個聽上去有些虛無縹緲毫無根據的“既定現實”，自己從現在開始就被警惕和抵制才是最令他擔心的問題。
    那點委屈被疏解之后，夏油杰順著對方的思路繼續思考，反倒開始覺得遠山湊的策略很冒進：“既然如此的話，前輩難道不應該將時間干涉的手段嚴防死守嗎？剛剛立刻就告訴了我d-mail這種東西，也太危險了。”
    遠山湊：？
    這人代入反派的身份竟然這么快的嗎？
    他頓時哭笑不得：“我剛剛思考了一下，鈴羽來自于「從現在這個時間節點正常向后延伸的2036年」，也就是「假如她剛剛沒有出現」時導向的未來。要知道，世界線是會收束的，微小的變動并不會影響某個既定的結果……我可沒有自信能夠將  d-mail在你這里隱瞞十年。”
    如果是研究某樣東西，早五年或者晚五年或許會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倘若只是為了獲取一個關鍵的情報，無論在這十年間的任何一個節點說出口，大概都會走向相同的結果。
    ——“未來的夏油杰會借此發難”的結局。
    “那如何立下束縛呢？”
    突然靈光一閃，夏油杰急切道：“從現在開始立下束縛，不論未來發生了什么事，都不可以做出對遠山前輩不利的行動……這樣做的話就能拯救世界了嗎？”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反而太簡單了。
    阿萬音鈴羽的行動雖然莽撞，但也給大家帶來了一個能夠方便快捷解決問題的答案——他不需要在什么錯誤都沒有犯下的情況下就被提前清算，但可以在一切都還沒發生的時候對未來的自己作出約束。“束縛”一經誕生就很難輕易解除，只要立下“不傷害遠山前輩”，或者更進一步“不能殺人”的束縛，一切難題似乎都能迎刃而解。
    遠山湊一愣，發現……雖然聽起來挺直接的，但這好像真是一個好辦法。
    非術師無法嚴格約束自己的行為和咒力，但咒術師可以。束縛是比合同和法律還要更強的約束，一旦違背就會降下完全無法預判的懲罰，倘若沒有破釜沉舟的決心，幾乎不會有咒術師貿然做出打破束縛的行動。
    上一條世界線的自己費了很大的功夫帶回來了詛咒師的論壇，根本的目的就是為了監控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從人群當中突然出現的敵人。而倘若這個“未來的敵人”在2007年就暴露正體……即便這個正體有點出乎意料，但對于他們而言仍舊是贏面的急劇擴大。
    這幾乎意味著上一條世界線里未來自己所托付給過去的委托完全完成。
    根據岡部倫太郎迄今為止冒險經歷的總結，拯救世界的戰爭是情報量的戰爭。所掌握的情報量越為詳盡，能夠制作而出的應對戰略就更加精準。既然已經做出了毀滅世界的行為，那么無論敵人是誰都注定擁有驚人的力量，相比而言，“敵人的情報他們非常熟悉”反倒是一個極大的有利條件。
    “……那就試試看？”
    遠山湊說：“試試看總歸不虧。”
    兩人都是行動力很強的性格，夏油杰立刻合上眼睛，十幾秒鐘之后再重新睜眼：“現在怎么樣？”
    “我身上倒是沒能感覺到任何變化……”
    遠山湊活動了一下肩膀和手腕的關節：“你那邊有什么變化嗎？”
    “……好像也沒有？”
    束縛如果不被觸發的話，立下束縛的人本身也不會有什么特別的感受，夏油杰懷疑是自己給自己立下的束縛誓約效力不足，決定最近抽空去問問悟咒術師大家族里有沒有什么別的強制手段。
    遠山湊想了想，掏出手機給岡部倫太郎發送了一串亂碼。
    大家都是熬夜專業戶，這個時間對方肯定還沒睡覺，沒過幾秒鐘，岡部倫太郎就秒回了他的短信，內容里只有一個字母n。
    ——這意味著世界線沒有發生變動。
    這個結果對應了好幾種可能。第一種是，“自己對自己立下的束縛”強度不夠，未來的夏油杰即便硬扛著束縛帶來的負面debuff也要發起襲擊；第二種可能是，這種束縛和未來的世界末日之間并沒有映射關系，他們的思路有偏差；而第三種可能是，夏油杰或許只是一個牽頭人或者一個象征，即使他不親自動手，結果也不會發生什么太大的變化。
    除此之外能夠想到的答案還有很多，只不過暫時無法一一進行驗證。
    “果然沒辦法這么輕松就解決問題啊。”
    遠山湊感嘆。
    “……前輩的態度還真是鎮定。”
    夏油杰忍不住說：“一般人聽到這種事情多多少少還是要驚慌一下的吧。”
    “畢竟也不是第一次聽說了。”
    “……哈？”
    “反烏托邦的未來，發生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未來，還有被詛咒師和咒靈摧毀的未來……雖然不能說世界一天毀滅好幾次，但也早就已經過了會感到驚慌的時候了。”
    “……”
    他大為震撼：“你剛剛說的剩下那兩種……”
    “已經解決了，所以真要說起毀滅世界的話，單憑你一個人還排不上號呢。”
    緊張的氣氛結束之后，遠山湊甚至還開啟了玩笑：“說起來，鈴羽來之前，你剛剛是想說什么來著？”
    “……也沒什么要緊事。”
    沉默了一下，夏油杰輕輕回答。
    如果阿萬音鈴羽的話是真的。
    那么隨便猜想就能明白，未來的他們肯定沒有在一起。
    自那之后十年，二十年，世界發生翻天覆地的劇變，他的這些情緒就像是海嘯當中一閃即逝的浪花。
    ……既然已經提前知道了答案，那就沒有再說出口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