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術師遠山湊有一個秘密。
每一次遇到不盡人意的當下, 他就有辦法發送神奇短信來改變過去。
世界上沒有人能發現這種變化,大家都像是被涂改了新信息的磁帶,在錄音機里繼續高唱著被修改過的歌謠。
即便是被剪斷的磁帶也能恢復原狀, 小理子就承蒙著這樣的恩惠,如今已經在俄羅斯展開了自己全新的生活。
“……等前輩按下發送鍵以后, 世界就會變得不一樣吧。”
他說“而且之前不是都說好了嗎?結果這一次也沒有叫我的名字。”
遠山湊的那只手被一寸一寸從口袋當中硬拔丿出來, 連帶著手機一起;緊接著,手機掙脫手指漂浮在空中移動起來,最后落入夏油杰的手掌心。
他看了一眼, 收件人是岡部倫太郎, 內容是一長串數字,像是尚未發送的某種密碼。
“突然改變稱呼總覺得有點難為情……”
遠山湊皺著眉頭“杰,直接稱呼名字會讓你冷靜一些嗎?”
夏油杰看著他。
不應該是這種場合,也不該是這樣的語氣。
他從巖手縣一路飛回了東京, 直線距離跨越了半個本州島, 飛機都要飛一個多小時,換成人類咒術師時間要延長幾倍,渾身的咒力幾乎耗了個干凈;臨到東京的時候這里在下雨,他把外套脫下來給兩個小姑娘披著, 讓她們先在硝子那里等一等,緊接著又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這里。
全身被淋得濕透,薄薄的襯衫貼在身上,伴隨著呼吸上下起伏。
他費盡心力來到這里, 不應該得到這樣的結果。
別這么看著我。
看不見的咒靈纏繞手腕, 緊接著一路攀附上手臂, 讓人很容易產生一些糟糕的聯想。緊接著是另一側的腳踝, 不知不覺間半邊身子都被咒靈牢牢固定住。
「親一個嘛。」
咒靈破碎的聲音呢喃著。
「親一個嘛。」
這是來自于某個中年人愛而不得的咒靈, 蹉跎半生以后誕生出的詛咒。當初他和悟一起出任務的時候還大肆嘲笑了一番,覺得活到這個歲數還要因為如此原因而生出咒靈來真是太丟臉了,沒想到只過了一年多的時間,自己就切身體會到了心意無法表達的感受。
“我之前一直都在想,究竟會是什么理由讓自己變成詛咒師。”
他垂著頭,注視著對方的眼睛“還在想應該用什么辦法控制住自己……其實真的到了那一刻才知道,之前的種種籌謀都沒有意義。”
咒靈在腳踝上稍一使力,遠山湊整個人就趔趄地向后跌倒,可他又并沒有完全摔倒——像是墜入了一張綿軟的、活生生的網。
有什么東西支撐著腰腹和小腿,讓他忍不住想到那些掛在蜘蛛網上掙動的蟲子。這點聯想總歸讓人覺得很丟臉,于是在最初的慌亂之后,遠山湊干脆四肢都卸下力氣,松松垮垮地保持著斜向后躺平在半空當中的姿勢。
“……前輩一點都不覺得恐懼嗎?”
“畢竟你之前立下過束縛嘛。”
他說的是阿萬音鈴羽到來的那個晚上。
“立給自己的束縛如果愿意支付代價也是可以解除的。”
夏油杰湊近一步。
“那就讓岡部和鈴羽他們想辦法。”
遠山湊說“每個人都盡自己全力就好,我們之前的無數次冒險都是這樣過來的。”
“……”
他認真觀察著對方的表情,發現真的沒有那種“死到臨頭”的畏懼,佯裝的氣勢和緊繃的氛圍立刻松懈下來。
心念一動,咒靈接受到咒術師的指示,也放松了高懸著的手腕和腳踝。
緊接著,他將下頜搭在對方的肩膀上,手臂松松垮垮地攏上了遠山湊的脊背,沒擦干的頭發淌出水珠,打濕了對方干凈的襯衫。
遠山湊沒有讓開,他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穩穩地接住了對方大半邊身體的重量。
“……發了那條短信以后,會怎么樣?”
夏油杰悶聲問。
胸腔貼著胸腔,濕淋淋的衣服下面又傳來體溫,他幾乎可以感覺到對方說話時帶來的空氣震動。
“過去的我會收到現在這個我所發出的提醒,并且根據這些提醒來改變自己的行動,而當下這個時間點的我們記憶與認知都會被刷新,就像是文件夾當中被粘貼進來名稱完全一致的新文件一樣覆蓋掉原本的信息。”
遠山湊回答“具體變成什么樣子,要看過去的那個我更正了怎樣的世界線。”
“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會不復存在?”
“理論上是這樣。”
“我們的世界已經經歷過多少輪跳躍了?”
“不知道呢,我個人是沒辦法統計這個的。”
其實岡部倫太郎可以,遠山湊在心里說,readg steer的力量可以讓他保留每一個世界線的記憶,只不過目前尚未探明這種能力會對大腦產生怎樣的負擔。
這是他們最大的、也是最后的秘密。
“前輩會寫什么回去?”
“說實話,現在還沒有想好。”
“……那剛剛還想要立刻就發短信。”
“那是緊急聯絡用的方案,讓岡倫自己看著辦,如果有時間思考的話還是會想自己做決定的。”
夏油杰拿著對方的手機,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慢吞吞地將手機交到了對方的手里。
世界像一株植物一樣蜿蜒向前,衍生出無數的藤蔓和支流,或許前輩他們一直以來所做的事情就是將藤蔓的走向引向正確的方向,而那個選擇了錯誤方向的人其實是自己。
……他一直都知道。
可是,可是。
“我不后悔殺了那群人。”
夏油杰說。
這一步就是行差差錯,再下一步就是萬劫不復,在做出那個決定的時候,他只覺得胸腔里有仇恨的火焰在熊熊燃燒。
奧姆真理教也是,盤星教也是,這個處處透出惡心的村子也是。都說不知者無罪,可無知的人做了惡,他沒辦法對這一切視若無睹。
但前輩也有自己的選擇——或許他是對的,又或許在這個處處糟糕的世界里,他們真能開辟出一條絕境當中的生路。
“總之交給過去的我吧。”
遠山湊語氣輕松地給他自己甩鍋,甚至還輕輕拍了拍對方的后背“我還蠻相信自己的判斷。”
事情發生在三天前,單純使用 dail說不定已經有些來不及,可能需要岡部倫太郎動用時間穿梭機來解決。只不過具體要怎樣處理尚不明確……但這也沒關系,他們有無限循環指向過去的時間。
“不過下次遇到困擾的事情,要記得聯系我啊。”
遠山湊說“我會盡全力幫你。”
“即便我做出了危險的事嗎?”
“……總不能讓你就這么被咒術界通緝。”
“我根本不在乎他們的通緝。”
“五條君要是聽到這話該氣死了。”
談及五條悟,夏油杰總算露出了好一點的臉色,他垂著眼睛,輕輕松開對方“悟只是剛剛來到高專,認識的人還太少,就算他以后一個人也一定能走得下去……”
“這次被他聽到不只是要生氣,你們可能還得當場打起來。”
遠山湊客觀評價。
“……”
原本沉重的氣氛都消失了。
「親一個嘛。」
咒靈說。
“世界線被重置之后,我們現在所說過的話都會不復存在?”
夏油杰重新向對方確認。
遠山湊只當他是對于未知的世界線感到害怕“放心吧,我應該不會做得太過分……就過去幾次的經驗來看,其實還蠻成功的嘛。”
他的語氣故作輕松“小理子還說以后要寄禮物過來。”
年輕的咒術師眼神閃爍了一下。
他什么都不會記得。
就像是新的文件覆蓋舊有的文件。
這或許是一生一世的機會。
反正就連一個村子的人都已經殺過了,無論怎樣都不會再有更糟的結果。
這種心一橫的念頭無端帶給他勇氣,夏油杰皺著眉頭審視對方那張臉,閉上眼睛湊了過去。
遠山湊“——”
他繃圓了眼睛,臉色幾度變幻,又被更加用力的按住了后腦勺。明明是在接吻,可悲傷的情緒卻仿佛能夠傳染一般被讓渡過來,在初秋略顯潮濕的空氣里沉默著發酵。
窗外雨還沒停,傳來滾滾的悶雷聲。
夏油杰像是被雷聲突然驚醒,輕輕松開對方。
“——抱歉。抱歉。”
他說“遠山前輩,抱歉,但——”
他被更加用力地按在懷里。
是在接吻,是在哭泣,卻沒有任何聲音,帶著無聲的戰栗。濕淋淋的雨水和帶著體溫的眼淚亂七八糟地混雜在一起,順著脖子流淌進衣領。反正一切都會被正確的新世界覆蓋,而他所做的所有行動都會像是自動生成的系統垃圾一樣被處理到無人知曉的角落。
遠山湊用空出來的那只手輕輕拍著對方的脊背。
良久。
“……”
夏油杰將手機遞給他“你現在發短信吧。”
“你沒有別的話想說嗎?”
遠山湊瞇著眼睛看他。
“反正前輩又不會答應。”
“……也別這么絕對嘛。”
“已經從鈴羽小姐的描述里猜出來了。”
他說“不然未來怎么會變成那種樣子。”
被對方這樣一提醒,遠山湊突然有點走神——未來的發展明顯有蹊蹺,而他距離那關鍵的一片線索似乎只有一線之遙。被封印的五條悟,狀態明顯易于當前的特級詛咒師夏油杰,未來的自己所強調過的跳躍坐標,還有ab兩條世界線當中被收束到同一個終點的將來。
2007年,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確實是一個關鍵的時間節點,但未來的自己給出時間跳躍的坐標精確到了當天,那意味著——
“杰,鈴羽到來的那一天,你本來想對我說什么?”
夏油杰一愣,隨后瞥開臉去,耳廓泛紅“那都不重要了。”
“這很重要,非常重要。”
遠山湊按住他的肩膀“對我來說和世界的變化同等重要。”
對方的手指上帶了些力度,但對于咒術師而言顯得微不足道。
哪怕是謊話呢。
哪怕只是為了獲取情報而誘導他說出來的話。
反正也不會記得。
“……一直都、我一直都喜歡遠山前輩。”
對方仿佛破罐子破摔般說道“當時想著被拒絕也沒關系,可是真的發現會被拒絕的時候,果然還是——”
太丟臉了,太不像樣子,一點也沒有自己預先準備好的那般從容不迫,可這又怎么樣呢。
“在跨越世界線之后,大家所有的信息都會被重置,只會有少部分人留下一點點的即視感。”
遠山湊深吸了一口氣“同樣的話,你要記得告訴那時的我。”
他迅速編輯了手機當中的第二條短信,還抬起手機給對方看了一眼。
「不管他說什么,都一定要答應。」
按下發送鍵,世界線的變動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