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未來的世界要完蛋了。
    根據面前這兩個古怪家伙的介紹,  這是五條家的家主唯一所確信的一點。
    未來世界的大部分非術師都壓根不知道咒靈的事——這一點也很容易理解，倘若能有個辦法把所有人都瞞住的話，他估計大部分咒術師都愿意做出這樣的選擇。“非術師對咒靈的恐懼”同樣能夠生出咒靈,  因此讓普通人一輩子都生活在戰戰兢兢的環境當中，還不如讓他們一無所知地活著，這樣從勞動強度上來講對咒術師比較有利。
    至于非術師本人的想法……誰在乎他們的想法。
    就在這樣的大環境下，面前的這個非術師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摸索出了咒靈的存在，并且在幾年之間制造出了能夠有效克制低等級咒靈的咒具，隨后時間一路快進到十幾年之后，世界被一個名叫羂索的詛咒師搞崩潰，未來的他們無力解決這樣的大問題,  只能制作出時間機器想將一切返回到尚未開始之前。
    嗯……總體上來說，是個夢里都編不出來的故事。
    他短暫地相信了對方，主要是因為以大多數人的想象力根本就幻想不出來這樣離奇的人生經歷,  況且這個非術師身上帶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道具，就算他認識全天下的咒具匠人,  也難以辨認這究竟是出自誰手。
    高精度數控機床所加工出來的咒具手炮邊緣泛起金屬的冷光,  這是一種千年前的平安時代所無法觸及的工業之美，絕非當前時代的炒鋼法和玉鋼所能觸及，更何況這種咒具放在咒術師的手中只會干擾戰斗，從設計思路上就能看出來這完全是為非術師準備出的自保道具。
    “你們會在這個時代停留多久？”
    家主問。
    “說實話，暫時還不清楚……”
    遠山湊一攤手,  非常誠實地回答：“視情況決定，幾天幾年幾十年都有可能,  反正自從踏上時間機器的那一刻,  我們待在平安時代的唯一目的就只剩下追殺那個人了。”
    夏油杰：“……”
    等等！原來是這么沉重的情況嗎！雖說一開始阿萬音鈴羽就給大家敲過警鐘,  岡部倫太郎也表達過最糟糕的情況,  但……說實話，他對這一切并沒有深刻的認知。
    五條家的那位家主雖然對這一切很好奇，但他實在是業務繁忙，很快就不得不被別人叫走。等到房間重新空下來之后，遠山湊才拍了拍夏油杰的肩膀：“其實也沒那么夸張，實在不行的話還是可以搭乘時間機器回到現代的——這次制作出來的版本能夠往返過去和現在實在是太好了。”
    要是按照岡部曾經說過的某條世界線，他們在弄死羂索導致世界線刷新之前沒有任何返回現代的手段，這所帶來的精神壓力顯然不能同日而語。
    而現在——至少現在，他們還擁有“能夠好好看一看平安京”的這點余裕。
    根據時間機器所錨定出來的坐標，此時是公元九世紀，陰陽道尚未凋敝，作為咒術師的御三家也還只是個雛形。“加茂”家如今還叫“賀茂”，是正兒八經的陰陽師家系，而禪院家屬于頂著武家名頭的咒術師集團，在如今這個大街上隨便扔塊磚都有可能砸到咒術師的時代里也并非是最頂尖的那一群體。
    至少要先去周圍探查一番，本著這樣的心態，在和周圍人打過招呼之后，遠山湊和夏油杰終于踏出了層層結界環繞的宅邸，隨后……
    “……是土路啊。”
    夏油杰忍不住說。
    “雖然一開始就有心理準備……”
    五條家的“地段”在平安京里還算不錯，但這種不錯顯然不可能包含瀝青或者水泥支座的平坦路面。周圍走不出兩條街的位置建筑物就開始凋敝起來，甚至還有些家宅大門緊閉，門口掛著「物忌」的牌子——夏油杰辨認出來這是一種簡單的咒具，能夠張開結界來驅退咒靈。
    “我記得歷史書上說，這是用來避免自己犯忌諱的手段。”
    他說：“由陰陽師占卜之后將結果告知當地平民……現在看來，這應該也是一種樸素的自保辦法。”
    這里防咒靈的手段就像是現代社會給窗戶上加裝防護網來防小偷一樣常見，五百米之內他們看到的每一棟建筑物都已經被咒具武裝了起來，區別只在于投入的多少。和不銹鋼防護網相比，最大的差距就是咒靈普通人看不見，所以經常會一驚一乍，哪怕是深夜里風突然吹起樹葉發出的響聲也會讓人驚懼不已。
    白天還勉強算得上安全，可以進行日常勞作，從黃昏時期開始就要拔高警惕，至于夜晚——那完全就是鬼神掌控的時段，除了咒術師以外基本沒人敢在這個時間里在戶外肆意游蕩，暫且不提大部分人都患有夜盲癥到了晚上就兩眼一抹黑，這個時代的咒靈真是像路邊的野狗一樣多……
    “啊，那里就有一只。”
    夏油杰說，順著他伸手的動作，在短暫的視線接觸后，咒靈已經毫不猶豫地撲了過來，被他橫在遠山湊面前三拳兩腳解決掉：“這個……大概是三級。”
    他手中握著黑色的咒靈玉，猶豫了一下要不要當著遠山湊的面吃掉。現在的自己雖然已經能夠做到吃下咒靈而面不改色，但在精神層面上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影響……就在猶豫的時候，旁邊的那戶人家將門開了個小縫，露出一只警惕的眼睛：“你們剛剛祓除掉了是嗎？”
    “哎？”
    “就是剛剛，待在這附近的……”
    “啊，放心吧，已經沒問題了。”
    夏油杰說：“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咒靈。”
    隨便哪個普通人都知道咒靈的存在，他顯然還不太適應這種時代大背景：“我們剛剛從那邊走過來，這附近應該沒有別的咒靈了。”
    “啊……那就好！那就好！”
    對方從門縫里擠出來，忙不迭地躬身向他們表示感謝，并且回身取下了掛在門口的木牌：“那樣的話，我這一家人總算可以出門了……”
    “一般這種情況不是應該請咒術師來幫忙解決嗎？”
    夏油杰有些疑惑。
    “怎敢勞煩大人們——”
    對方吐出了一長串復雜的敬語，遠山湊頓時感覺自己在面對一場語速極快的古文聽力，只能從其中抓出重點；夏油杰的情況也不遑多讓，聽懂的詞匯只比他多一點點，勉強理解到對方是在向他們表示感激。
    簡短（但很費勁）的交談之后，他們勉強了解到，如今的咒術師和陰陽師大人們暫時沒有閑暇去管他們這些小事，大家都在集中力量去舉辦一場大儀式，這場儀式至關重要，調動了整個平安京大部分的陰陽師力量，會決定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平安京的安危，因此……普通人的生活質量就大幅度降低，只能在這場咒靈和人類互相匹配吃雞的競爭當中自謀多福。
    即便感覺到自己的周圍不對勁也只能緊閉雙眼裝作不知情，有些家底的人可以去附近的陰陽寮和神社請來“物忌”的木牌掛在門口，這能夠有效阻止咒靈踏過結界跨進家里——但同時也意味著一戶人家只能閉門不出，持續好幾天自宅隔離，直到有路過的咒術師良心發現幫忙把咒靈解決掉為止。
    ——膽子大的話也可以照常出入，祈禱著咒靈只是安靜待在附近不要突然暴起傷人，總而言之平安京大舞臺有膽就來，但根據經驗或者常識，還是謹慎的人能夠活得更久。
    遠山湊想起五條家家主匆匆離去的樣子，心想對方能夠暫時放下“時間旅行者”這個重磅炸彈暫時離開，確實應該是有急事要處理。
    “究竟是什么事呢？”
    夏油杰追問。
    聽到他這么問，對方反倒緊張了起來，臉上滿含警惕：“既然您是咒術師，怎么會不知道呢？”
    遠山湊只能解釋，他們是從陸奧地區[1]趕來平安京進修的咒術師，日夜兼程不停最近才趕到，對當地的風貌人情都不甚了解，所以才想好好打聽一番。夏油杰甚至講出了幾句巖手縣方言，總算是取得了對方的信賴，面前那人一臉驚異，隨后又恍然：“陸奧！那可是惡鬼羅剎橫生的危險地界……難怪閣下剛剛祓除首領那般熟練。”
    夏油杰不動聲色頷首，算是接下了對方的這些奉承，緊接著，面前那人向他們介紹，平安京最近舉辦的大儀式是為了封印徹底封印行走的詛咒兩面宿儺——對方簡直是行走的災害，出現到哪里就會給哪里帶來災禍，途經的村子里住民幾乎十不存一，殺人效率極高，就連骨頭都能被一瞬間斬斷成細碎的小片。
    “而現在，那樣的惡鬼終于要被討伐了！”
    說到這里，對方的情緒有些激動：“要是能夠解決這樣的災禍，我們多忍耐一段時間也算是有了意義——”
    兩人向對方道了聲謝，對視一眼，默契地走遠。確保周圍沒有人在旁聽之后，夏油杰才小聲地開始給遠山湊科普一些未來世界當中只有咒術師才會知曉的知識。
    兩面宿儺是個很出名的家伙，出名到就連咒術高專的課本里都有記載。當年的咒術師們集結了大量的人力還是沒辦法徹底消滅對方，最終只能取了下策將兩面宿儺封印，分割成二十根手指分別保存，讓對方以特級咒物的形式歷經千年之久。
    在遠山湊他們的那個年代，“兩面宿儺”作為特級咒物分為1到20，咒術界腦洞很大地讓它們發揮余熱，大多數時候會作為鎮守某地的鎮物出現。
    而即便是當時集結了咒術師全部力量的封印仍舊不算牢靠，需要每隔一段時間就進行加固才能阻止兩面宿儺的手指重新活化，總之這是個歷經千年之久都一直沒能徹底解決問題的疑難雜癥。
    “沒想到會來到這個時間段……”
    夏油杰忍不住感嘆：“當初課本學到這里的時候可沒想過會抵達兩面宿儺被封印的時代。”
    “……杰。”
    遠山湊則突然想到：“既然是匯聚了平安京大部分咒術師的封印儀式，那么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要找的羂索也在行列當中？”
    比起漫無目的地搜索，這個建議顯然值得一試，于是二人立刻動身，打算前往封印儀式進行的地方。追蹤過程并不算太難，整個平安京的咒力殘穢都向著城外的某個地方流動，對于咒術師而言就像是插著路牌一樣醒目，兩人搭乘著咒靈一路飛過去，很快就看到了被平整出來的巨大空地——
    不得不說，即便是以現代人的基建能力看來，這也算得上是舉全城之力的盛況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