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湊的第一感覺像是自己穿越進了某種有靈異色彩的大河劇里。
無數咒術師嚴陣以待地圍成圓環, 里三層外三層地將目標人物圍在最中央,而整個大型法陣的中間,是一個已經被符咒和注連繩貼得滿滿當當的家伙——體型明顯比周圍的所有人類大一圈, 擁有四只手臂, 跪坐在地上, 垂著頭閉著眼睛。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某種先天畸形。
“……你們的課本上有說兩面宿儺穿女裝嗎?”
遠山湊突然問。
“……”
有那么一瞬間,夏油杰差點從自己的咒靈上面栽下來:“前輩可真會開玩笑。”
這大概是催眠、強制沉睡或者某種特殊的咒術效果,遠山湊想, 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夠見證咒術師們的歷史。
為了不打擾到這些人,夏油杰和遠山湊悄悄在遠處降落, 逐一觀察在場的咒術師。他們當中穿著狩衣的往往作陰陽師打扮,使符咒或者式神更多一些, 而使用刀劍咒具的則大多數以武家裝扮示人,兩邊看上去涇渭分明。五條家的那位家主也站在很前排的位置,黑色的長發被束在腦后,表情嚴峻肅容站立。
接觸到視線,對方湛藍色的眼睛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偏了一下。
“……這么遠都能看見?”
遠山湊大為震撼:“我們中間隔著兩三百米!”
“六眼的話,這種情況是小意思啦,悟也能做到。”
夏油杰舉起雙手, 做出無害的表情, 示意他們兩個不會擾亂這群咒術師們的儀式。
早先就聽說過這兩個人是來找人,五條家的家主轉念就能猜到他們是來咒術師匯聚最多的地方勘察,警惕心略微放松了一些。
主持儀式的那個人是個陰陽師, 戴著高聳的黑色帽子,手持一把御幣, 拔高了嗓音用奇怪的語氣詠唱著長詞。周圍的人都自發維持著肅穆的氛圍, 伴隨著符咒一張一張被點亮, 兩面宿儺的四只手全部都仿佛失去骨頭一般塌下來,身旁已經有人高高舉起刀,擺出弓步姿勢,做好了準備將要斬下對方的頭顱。
如果不是世界線發生變動以后不會保留當前的記憶和經歷,遠山湊還真的很想給這種大場面拍點照片——就算從考古學領域上來講,這都可以算作是珍貴的史料。
即便是已經跪坐下來,兩面宿儺的高度仍舊達到了驚人的程度,遠山湊懷疑對方站起來以后會有兩米以上,在平安時代的平均身高當中,毫無疑問他稱得上是個巨大的怪物。
“敬祈,敬祈。”
為首的那個人低聲詠唱著。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拍了拍遠山湊和夏油杰的肩膀。
他們兩個人悚然回頭,夏油杰甚至握緊了拳頭準備攻擊,結果一轉頭就露出驚訝的表情——“悟?”
對方:?
他很疑惑:你們在叫誰?那是你們認識的人嗎?
“不,只是一下子太沖擊所以沒有反應過來……”
夏油杰平復了一下情緒:“仔細看了看其實也沒有很像。”
遠山湊跟著點頭,面前的年輕人看上去和他年齡差不多大,有著囂張漂亮的白發,而且還剪得很短,比起平安時代大多數人的發型看上去反倒更像現代人,再加上穿著顏色發白的衣服,很容易幻視到五條悟。其實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兩個人的眼睛顏色并不相同,而且眉眼的走向也有些細微區別……但也能找到很多相近的地方。
“哈哈,嚇到了吧。”
對方對他們兩個的反應感到很滿意:“之前在五條家的時候我就很在意了!聽說是遠道而來的客人,我又不方便當時就去打擾你們!”
“……你也是五條家的?”
夏油杰問。
“正式自我介紹一下,五條國永,以成為了不起的名刀匠為目標正在努力!”
對方語氣很爽朗地說道,并且朝著他們兩個展示了一下自己腰間的配刀:“我沒什么了不起的術式,唯獨在鍛刀這方面有才能,目前正在追隨當世了不起的刀匠進修中!雖然現在還只是學徒,但每天都在以出師為目標努力……”
……好熱情,話好多,而且有點啰嗦。
這是夏油杰的第一印象。
而遠山湊則在想,五條家果然是有白色頭發的基因啊。
他們幾個距離舉行儀式的地方還是有些近,為了方便交談不要打擾到那些人,大家又向后撤了十幾步。五條國永幾乎一見面就看上了遠山湊的那一把手炮,在征得對方同意之后接過來反復琢磨,光潔得能夠照出影子的金屬表面果不其然贏得了對方的大加贊賞。
“這是怎樣制作出來的?用了什么材料?這種有點反光的質感好奇特……”
“是一種叫「表面鍍鉻」的工藝啦。”
“一定需要打磨很久吧?能夠感覺到他在逐漸吸收使用者的咒力……”
“大概?確實是精加工的產物,畢竟我是非術師嘛,對咒術師而言算得上是干擾的性能放在我手里就正好。”
既不是玉鋼,也不是炒過的熟鋼,從顏色和重量來看更不可能是銅或者金銀材質,而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合金。五條國永甚至將手炮佩戴在自己的手上擺弄了幾下,最后才戀戀不舍地交還回去:“只能給非術師用,那就沒人會花錢買這個……不過真是了不起的咒具啊。”
科技橫跨了一千年這兩個人竟然還能聊得起來,全程旁聽了的夏油杰頓時覺得頗為無語。
“那邊今天是在干什么?是為了把兩面宿儺封印而準備的儀式嗎嗎?”
他開始打聽起關鍵的情報。
“噢,雖然你這么說也對,但情況其實要更復雜一些。”
五條國永回答:“之前的咒術師們通過大量犧牲得出結論,兩面宿儺沒有辦法被直接擊殺,單純使用封印術的效果也不是很好,所以賀茂保憲大人決定將兩種方法結合起來——在物理層面上殺死對方的那一瞬間立下束縛,將兩面宿儺本人分割成二十份分別儲存在不同的地方。”
這是十分高深而精湛的封印術,因為并不是“徹底殺死”,所以之前的催眠和約束都還在生效,不至于讓對方因為本能反應而徹底醒過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兩面宿儺將從此開始陷入永恒而安穩的沉睡。
“總感覺像是什么當中的糟糕fg……”
遠山湊如此評價。
“但至少知道我們所在的時代里,一千年間都沒有出什么意外。”
夏油杰說。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在于參與儀式的咒術師里有沒有他們要找的人——在聽到面前兩人的詢問之后,五條國永噼里啪啦地報了一長串:自家家主暫且不談,還有主持儀式的賀茂保憲,第一排的蘆屋貞綱,更遠處禪院家的幾個咒術師,還有……
總而言之,都是不認識的名字。
對于夏油杰而言,他們當中的一部分人曾經出現在自己的課本上,可那也都是些歷史人物(而且大部分連插畫都沒有),在他眼里也同樣陌生。
提到平安京,大多數普通人的第一反應則是最為出名的陰陽師安倍晴明,遠山湊自然也對這個傳說級別的人物非常好奇,還特意打聽了幾句。五條國永有些驚訝,沒想到對方竟然聽說過保憲大人的弟子——只不過那位暫時不在平安京,據說是占卜到了什么要事需要暫時離開。
還能有比封印兩面宿儺更大的事?遠山湊揚起眉毛,順著大家的視線看看遠處。至于羂索這個名字,五條國永表示他壓根聽都沒聽過,要么是個非常不起眼的咒術師,要么就是個假名。
注連繩纏繞在每一個參與結界者的手腕上,繩子連接在一起,咒力緩緩流動出復雜的圖案,一張接一張的符篆被點亮,場上的氣氛被推升至高潮。突然,五條家的家主猛然后退一步,伴隨著他的后撤,巨大的冰塊從他原本立足的位置迸發出來,一擊打空。下一秒,整個場地都被悉數凍結,甚至有些人因為防守不及時而將下半的身子都凍在原地。
就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原本精致的結界從一點開始逐漸潰散,繃緊的注連繩緩緩滑落,而那些密密麻麻幾乎看不出人形的符咒悄無聲息地掉下了第一片。
隨后是第二片,第三片。
癱軟無力仿佛被抽去了骨頭的那四條手臂突然輕輕動了一下。
——兩面宿儺就是移動的天災。
這是平安京所有咒術師的共識。
有人已經驚惶失措地想要逃跑,卻發現自己被牢牢定在原地,忙不迭地開始清除自己身上的碎冰。而就在這時,原本應該沉睡在場中央的兩面宿儺突然睜開了眼睛,略微笑了一下之后就彎起嘴角。
他掃視著眾人,說出的第一句話是——
“……領域展開。”
幾乎是同一時間,在場的咒術師已經有好幾個人瞬間張開了領域,巨大的咒力沖擊波從中央向四周發散,遠山湊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一只河豚咒靈從頭到腳吞進肚子。他們幾個人像是直面了一場爆炸般連同河豚咒靈一起被向后擊退,狠撞在巖石上又摔落下來,下一秒,作為屏障的咒靈就被切得粉碎,就連被切碎的尺寸都格外均等,以邊緣清晰的小方塊模樣消失在空氣當中。
而這種肉眼看不見的侵蝕效果還在繼續——
樹被整棵分解,巖石被整塊分解,就好像面前的整個世界都在迅速崩潰。巨大的石頭像是豆腐一般被斬成邊緣光滑的方形小塊,而遠山湊甚至看不明白這種無形的切割過程究竟是怎樣發生的。攻擊由遠及近轉瞬即至,他們所在的位置比那些咒術師要遠個幾百米,而這一點點的時間差給五條國永留出了拔刀的機會。
他將配刀狠狠楔進地里,咒力支撐起一小片空間,白色的頭發在強風當中上下翻飛:“真陰流……簡易領域。”
以自己為圓心,周圍一米的尺寸為半徑,他們三個人被咒力保護在中央,勉強躲過了這一輪摧枯拉朽的攻擊。
硝煙散盡,場上的咒術師幾乎一瞬間就已經消失了一半。剩下的人當中,除了主動張開領域的和運氣好被友軍領域籠罩住的咒術師以外,還活著的人基本都各顯神通地展開了簡易領域。
這是弱者的技巧,在摧枯拉朽的攻擊當中勉強乞活的手段。
“蘆屋貞綱。”
被所有人圍在中央的怪物終于以百無聊賴的語氣說道:“多虧了你不成氣候的小伎倆。”
而那個被點了名字的陰陽師一瞬間就白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