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行！”
    遠山湊立刻站起來,  毫不猶豫地反駁對方：“一定還會有什么別的辦法——”
    “其實前輩自己也知道的吧。”
    夏油杰沒有看他，垂著頭，視線停留在自己月光下的影子上：“就我們目前所取得的信息來看，向死而生,  這就是最好的辦法。”
    “至少我一個人沒有把握把他殺掉——”
    “那就拜托家主大人和五條國永,  說清楚這個人會奪取別人的身體并毀掉未來的話,  他們也一定會出手幫忙的。”
    “但是這對你來說……”
    “不過是無數世界線里,  千百次死亡當中的一次罷了。”
    遠山湊幾乎是瞪著對方,  這家伙好的地方不學,  爭辯的技巧倒是學了十成十。然而夏油杰在這一點上尤為固執,  他保持著坐姿，只是抬起頭平靜地注視著他：“我相信前輩,  在那之后一定會有辦法的。”
    “……”
    遠山湊不禁啞然。
    他確實沒辦法反駁。
    這是一個簡單的推理。
    已知，羂索在未來的世界當中以“夏油杰”的身份行動并毀滅了世界，這直接導致了他們所在的世界線走向末日。而無論他們做出了怎樣的變動，這條世界線最終都會歸于這個答案，那么就可以初步得出結論——“夏油杰死于羂索手中，并被對方所取代,  是一個世界收束的方向”。
    曾經岡部倫太郎在跨越α世界線和β世界線的時候,  曾經先后遇到過“椎名真由理必然死亡”的收束和“牧瀨紅莉棲必然死亡”的收束,  而這兩種可能分別引向了反烏托邦的未來和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的未來。稍微聯動思考一下就能夠意識到，“夏油杰的死亡”和“羂索導致的世界末日”之間應該也存在類似的關聯。
    基于這種猜測,  他們回到了千年之前的平安時代試圖從源頭解決問題,  而陰陽師蘆屋道滿頭頂的縫合線以及對方對夏油杰產生的異常興趣，幾乎也能夠從中斷定對方接下來的行動——無外乎就是做出和未來世界當中類似的選擇。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接下來會存在這幾種可能。”
    夏油杰說：“第一種,  對方會在暗處采用精神控制之類的辦法讓我完全服從他的行動,  但是根據悟的說法，能夠長時間控制一個特級咒術師的手段幾乎可以說不存在。”
    “第二種，他會想辦法用什么手段殺死我，隨后使用自己的術式扮演成我的樣子，而這個過程當中應該能找到擊殺對方的機會。”
    跨越世界線的時候，普通人并不會有任何感覺。即便在其它世界線里經歷過無數次死亡，椎名真由理和牧瀨紅莉棲也完全記不起來那些兇險環繞的曾經。遠山湊雖然也收到過來自未來自己的d-mail，但那時候的自己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態向過去傳信，實際上他也只能猜測。
    “在跨越世界線的戰斗當中，唯一能夠相信的就只有自己，以及懷著同一個目的的戰友。”
    夏油杰說：“岡部さん是這樣說的，而在2036年的未來里，他們也一定完全信賴著前輩和鈴羽小姐，正因如此才將時間機器的降落坐標選擇在了那一天……”
    他表白的那一天。
    從世界走向的角度上考慮，這個時間節點有著千鈞的重量。
    “比起在前年以后的世界里無知無覺地死掉，現在這種選擇一定是有意義的。”
    夏油杰說，聲音也因為情緒的變化而略有拔高：“我也相信前輩，所以——”
    所以，也請前輩同等地信賴我。
    月色皎潔，面前的年輕咒術師身上披著黑色的小袖，穿堂而過的夏夜晚風吹起劉海和衣擺。
    從千年之前改變世界線，這是個破釜沉舟的選擇，誰也不知道千年以后的世界會因為世界線的變動而被重構成什么模樣。
    ——你與我，我們是為了拯救整個世界而跨越這千年歲月的。
    遠山湊嘴唇翕動，半晌都沒有說話，最后沉默著點了點頭。
    月色當中，影子重疊在一起。
    “……”
    “世界發生改變之后，也不知道再次和前輩見面是什么時候的事了。”
    “也對，大學生和咒術師之間的聯系本身就很單薄——”
    “但是只要能夠再見到前輩，下次一定會毫不猶豫去表白的。”
    “世界線發生變動之后，很多東西都會忘掉啦。”
    雖然這么說著，但遠山湊還是去夠對方的手指。他合上眼睛，袖管上的腕表突然震動了一下。
    “哎……咒靈反應？這個時候？”
    “守夜用的咒靈而已，平安時代不太安全，這是必要的保險措施。”
    夏油杰說：“晚安。”
    之后，一切順理成章。
    兩面宿儺就像是懸在每個人頭頂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無論是朝堂公卿還是各個咒術師組織都觀點一致地要求盡快將這個移動的天災徹底封印。夏油杰也是參與作戰計劃的咒術師之一，在蘆屋道滿有意無意的推動之下，他很迅速地取得了一個關鍵的位置。
    五條國永一開始是偷跑過去的，正好在不遠處碰上他們兩個，由于這一次人手銳減，他也被安排進了隊伍當中，表情很得意地對著遠山湊揚起了眉毛。
    “你手里還有上次那種特別的面嗎？”
    他說：“說不定過幾天就會死，你死之前至少讓我滿足地吃到飽嘛——”
    “我十分確定你會活著。”
    遠山湊面無表情地：“你的這種基因表現型估計能一路延續一千年。”
    “一句話里有好幾個詞聽不懂，江戶人的方言也太復雜了。”
    對方聳聳肩，從遠山湊的手里接過了一塊巧克力——一開始是為了野外行動迅速補充體力準備的，在五條家包圓了他們的生活物資之后，這點東西就成了隨意分享的高檔點心。
    雖說早就料想到蘆屋道滿一定會趁機下手，可對方究竟會在哪個時段動手腳，遠山湊和夏油杰都沒有把握。最終他們做出的決定是以不變應萬變，裝作一切無事發生的樣子正常應對，倘若自己能活著則繼續想別的辦法解決問題，而如果自己不幸遇難，就執行一開始的作戰計劃由遠山湊來擊殺羂索。
    考慮到作戰的危險性，所有無法張開簡易領域的人都禁止前往現場，遠山湊雖然披了一身咒術師的馬甲，但同樣也被算作了“不建議前往現場的人之一”。
    帶回來這個消息之后，五條家的家主難得主動問他是否需要什么家族層面的幫助，遠山湊搖搖頭，只說真需要幫助的時候他一定不會客氣。
    “雖然名義上禁止，但如果你一定想去的話，我可以安排兩個能夠張開簡易領域的人在遠處陪你。”
    他說：“不影響封印工作的話沒關系的。”
    “啊！如果可以的話那真是太感謝了——”
    遠山湊十分感激又覺得有點疑惑：“為什么要幫我們的忙到這種地步？這種小事和拯救未來也沒什么關系。”
    “那個咒靈操術師說，你們和千年以后的六眼是朋友。”
    對方如此回答：“就當是感謝你們幫助了未來的五條家吧。”
    “……”
    想道五條家長輩們因為他們在忌庫里裝wifi露出的痛苦表情，遠山湊突然覺得有點心虛。等到家主離開之后，五條國永又悄咪咪湊了過來，分享自己最新打聽到的情報。
    “你知道晴明大人去了什么地方嗎？”
    得了一塊巧克力以后，他神神秘秘地說：“聽說是去了你的老家那邊……你是江戶人對吧？晴明大人這一次好像正好去了江戶。”
    遠山湊聞言思考了一下。
    江戶是千年以后的東京。
    盤星教對于天元的崇拜起源于奈良時代，也就是說很有可能從奈良時代開始對方就已經是困居于結界當中的狀態。如果他在這么多年里都一直沒有移動位置的話，那就意味著天元大人如今應該正好也在江戶。
    之后也想辦法拜訪一趟吧，他想，說不定這個時代他們也能提供一些有效信息。
    然而計劃沒有變化快，第二次的行動當中，戰斗甫一開始，夏油杰就立刻覺察到了不對勁——這一次蘇醒過來的兩面宿儺實力相較于上次并沒有下降，甚至隱隱約約還有更強的趨勢，而糟糕的是，對方明顯還記得他這個上次“橫空出現”的硬茬，雷霆咒語一般的攻擊毫不猶豫地直追過來。
    “……這不對勁！”
    五條家主的第一反應是封印儀式的結界術出現了問題，湛藍色的眼睛掃過一種陰陽師，可明明所有的術式都還在正常運轉著……他猛然轉頭看向兩面宿儺，封印術式加在他身上的負擔仍舊存在，對方的咒力正在迅速被消耗。
    是因為兩面宿儺比他們所有人料想的還要更強嗎？
    還是說，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會在今天被封印……
    一絲隱約的危機感浮上心頭，可他被周圍人和當下的情形所裹挾著，雖然感覺到明顯有不對勁，卻也已經來不及做出更多應對。
    如果說五條家主是因為六眼對咒力的觀察而覺察出了不對勁，那么在戰斗當中承受了更多攻擊的夏油杰感受則更加直觀一些。
    一只只咒靈幾乎剛被放出來就迅速遭到摧毀，他能清晰感受到咒靈和自己的聯系逐漸消失。
    “這就是咒靈操術嗎？真有意思，要是放著你再多活幾年的話，戰斗起來一定會更有趣吧——”
    擁有四只手和四雙眼睛的怪物如此評價他：“再多掙扎一點！讓我盡情體會到戰斗的樂趣吧……畢竟下次睜開眼睛就不知道要過幾千年了。”
    ……等等！這不對勁！心神震蕩的一瞬間，夏油杰不慎被對方擊中手臂，咒力像是尖刀一樣順著骨骼滑過去，連著骨骼削下一片皮肉。
    右側的手臂立刻血流如注，可夏油杰根本來不及關注自己身上的傷情。
    “這是什么意思？”
    他問：“下次睜開眼睛以后，是什么意思？”
    “當然是字面上的意思啦，反正你已經要死了，那就在臨死之前讓你死個明白好了。”
    兩面宿儺裂開嘴，露出了一個讓周圍所有人都膽戰心驚的笑容。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只有在戰斗當中的他們二人能夠聽見：“以你的實力如果想要逃命的話應該勉勉強強能從我手中逃掉，可很不巧，有個人告訴我，如果我能夠殺了你的話，就幫助我在未來的某個時刻重新復活——”
    夏油杰崩圓了眼睛。
    最后一塊拼圖在此刻拼上了。
    “羂索會在未來依靠自己毀滅世界”，這是個所有人都認可且板上釘釘的事實。然而他雖然對自己的實力很有自信，可要說讓他一個人對付一整個世界，那確實很有難度……一定還有什么別的原因。
    夏油杰甚至猜想自己會不會是在未來實力突飛猛進，可卻慘遭翻車給別人做了嫁衣，然而如今看來，顯然還有什么別的理由。
    那個“理由”現在就正在面前和自己展開生死搏殺。
    這個仿佛移動天災一樣的男人，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會被封印，如今肆意揮灑咒力只有一個緣故，就是他要將自己擊殺在現場。
    因為他被許諾了總有一天會重新睜開眼睛，或許也正因如此，十一年后的未來會陷入災難……可惡，早知道當時應該多問一問鈴羽的，像是兩面宿儺這樣的怪物在千年當中如果不止一個，毀滅世界肯定不成問題。
    “不過真奇怪，明明是生死關頭，卻感覺你好像沒有用出全部的實力……”
    兩面宿儺遲疑了一下，可他仍舊不覺得面前這個咒術師少年能夠翻起什么風浪，五指并攏向前攻擊，毫不猶豫地擊穿了對方的左胸：“算了，不管用沒用出來，現在你也該死了。”
    “接下來就做一場綿延千年的夢吧。”
    周圍傳來了一小片壓抑的驚呼聲，隨后封印術的效果終于體現出來，兩面宿儺的動作越來越慢，臉上卻仍舊帶著饜足的笑容。
    下次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一定可以在新的世界里大肆殺戮了吧。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明明已經性命垂危，沒有了任何的反抗手段，面前的咒靈操術師卻勉勉強強地在他面前彎起嘴角。
    “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聲音哽咽，因為痛覺和肺部受傷而斷斷續續。迅速失血帶來的暈眩感讓人幾乎無法保持站立，聲音仿佛在風中一吹就要破碎：“因為前輩會、前輩他——”
    遠山前輩。
    我的前輩。
    他一定能拯救未來。
    平安時期某年，當時的咒術師們以極其慘痛的代價成功封印兩面宿儺。
    生成的封印物為二十根手指，作為特級咒物由咒術界分開保存。